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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为谁无尽写江天

失去孩儿的母亲就像是被激怒的孤狼,往时往日温柔娴淑的女子将所有的愤怒和痛恨全部放到了自己的夫君和当时下令出兵的元历帝身上,虽然当时安宁还是个小小的孩子,也能察觉到母亲岌岌可危的精神状况。

元历帝当年还是个落魄被赶到华南避难的皇帝,虽然受众人拥戴,但是因为母亲和亲弟弟的背叛,使得他同样敏感,这种敏感的自卑一直持续到他重新返回上京,再次坐上那至高皇位之后才慢慢消失。

可是,多疑的性子也慢慢暴露出来,当初安家大公子去世的时候,华泰之乱初初平息,虽说少年儿郎战死沙场并不特殊,可是偏偏是助他平叛的安国将军,到底还是有些伤感的,随之便封了将军,各种封赏不计其数,算是为了弥补安家的丧子之痛。

可是安家的三子死后,因为华泰之乱平定了这几年,元历帝便开始渐渐淡忘曾经受人相助的恩德,安家三子受他命令暗中查案,却死的不明不白,第一时间除却安抚和封赏之外,元历帝想的更多的是安国将军是否会对他……生了恨意。

毕竟两个儿子都是因为自己的命令才最后遭遇不测的。

小安宁只记得母亲在两个哥哥死后便住进了庵堂,再没有出来过,唯一的一次……是二哥去世的时候。

安家的主母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头,除却小女和二儿之外,再不见任何人,尤其是她的丈夫安烈,她恨毒了那些以“大义”为借口,最后却害死儿子们的凶手,其中就包括安烈。

上天给予的打击似乎还不够,安宁的二哥安青远本是瘦弱文人,可是他虽然身体不好,却是智略谋虑第一的军师,因为家中有大哥三弟继承祖业,战场拼杀,他便偶尔读书写字作画的过着闲散日子,偶尔外出云游,回来时候带些新奇的玩意给家中父母亲人。

后来安国将军府的两位少将军先后离世,他便也收敛了所有的轻狂性子回到家中,准备好生尽为人子女的责任,担过家族的担子。

他回来的时候,父亲安烈已经被噩耗打击的再也无法挺直背脊,往时往日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中年丧子,爱妻反目成仇,一个偌大的将军府几乎快要成一盘散沙。

安青远在见到母亲的时候,终于明白这个府邸中到处蔓延的死气,一个母亲痛失孩子的眼神,是最可怕的,她能够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注视每一个人,而这种眼神能够让爱她的人彻底崩溃。

安青远和安宁用尽所有力气想要将父亲和母亲的关系扭转回来,可是完全没有办法,至此之后的十年时间里头,夫妻二人再没有见过面,更没有说过一句话。

老将军日复一日的沉默,他们所有的联系都放在了安宁身上,所幸有二哥相陪,安宁才能活的不那么压抑。

后来,朝廷下达城主选子入京的政策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宣召安国将军嫡女安宁入京,封为郡主,她问父亲,父亲只是叹气摇头 ,告诉她入京之后一切小心,当时安宁与莫慎已经订下婚约,此次安宁上京受封,也是给予莫慎一种隐约的封赏。

只是让安宁觉得奇怪的是,父亲禁止安宁将这件事情告诉母亲,在圣旨后的第二天,便亲自送她出城,临走时候,安烈曾经叹气无力道:“你母亲……如今已经生受不得一点儿刺激,她恨死了朝廷也恨死了我,若是知道你要去上京,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快些走吧,等你回来再去安慰她。”

安宁不解,但是还是选择听从父亲的话语,这一去上京,便是半年光景,她只记得父亲信中说母亲一切安好,也受到二哥的口信,说要去北疆,然后回京面圣,到时候路过上京,正好带她一起回家……

她没有等到二哥带她一起回家,等到的是他身体病弱不治,死于北疆的噩耗。

回到家中的时候,曾经弥漫她整个童年的白色,重新成为了安国将军府的主色调。

那时的安宁,已经懂得了生死的差别,她自己已经痛的不能自已,再也没有别的力气去安慰父亲和母亲,安青远出殡的那一日,时隔多年重新出现在人面前的是安国将军夫人,她穿了那么多年的素衣,唯有那一日,白的让人心寒。

棺材被抬离出府的时候,安宁回头看了一眼立在门口如同雕塑的母亲,才发现那抹惊人的白上,染了显眼的红色,她可怜的母亲,终于失却了最后生存下去的动力,生生熬死了自己。

二哥的葬礼,是压在母亲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夜,安国将军夫人吐血不止,死死拽住女儿的手,对她一句一句念叨着自己的后悔,然后在大夫的摇头之下,去世。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两个最亲近的人,那是最黑暗的一天。

整个府邸陷入了沉默,包括安宁和安烈,似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能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了。

安烈已经是个干瘪的老头,看着他灰暗的双眼,安宁总想着,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她的话,可能父亲已经跟着去了,有时候二叔二婶总是过来照顾劝说他们,任何事情都要上前看。

安宁想着母亲生前的话语,看着沉默老迈的父亲,终于用稚弱的肩膀将这个府邸撑起来,在守孝的三年之中,将散沙重新聚拢在一起,安国将军府依然是华南最为耀眼的门庭,她是安家大小姐,也是元历帝亲封的郡主。

守孝期过后,她安稳嫁入莫家,成了莫慎的妻子,莫慎当时是个少年英雄又因为安烈的原因很受元历帝的赏识,两个人在莫城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女子从来崇拜强悍的男人,莫慎此人便是。

她是将门之女,每每的不服输,却总是胜不了这人,总之真是应了一句老话。

“你想要得到一个不服输的女人,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赢了她。”

在这段感情之中,不管双方势均力敌,还是各有所需,总之他们都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面发展的所有事情,都是从此而起。

有时候安宁也在想,如果不是嫁给莫慎的话,她可能会选择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不需要太好的家世和勇武的身手,就像他二哥那样就好,这样的话,即便之后无爱,她也能安然过上自己的逍遥日子。

可是这不过也是想想而已,嫁给莫慎之后,她心底也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不服输,只不过是痛失亲人,受够同情怜悯眼神之后才逼自己做出的选择,所以当有一个人将她当成单独的个体来对待的时候,她能回馈的,只有自己同等的尊重。

安宁知晓自己很不一样,也懂得该如何去经营这份不一样,可能正是如此,最终才让莫慎陷了进去,非她不可。

她失去的亲人太多,对于亲情一直有着自己的期待,她出生于大哥死去的第一年,那个时候母亲的伤痛还未解决,在之后的时间里,母亲爱她却总是难掩悲伤,再加上三哥的去世和母亲对父亲不明所以的怨恨,她过得并不算轻松无忧,所以在嫁入莫家的那些日子,和蔼风趣的城主和城主夫人,让她不由自主的去喜欢。

她就像是个可爱的孩子,本以为失去的宝物重新被找到之后,会珍藏,会呵护,因为这一份柔软,抛却那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服输并不是什么难事。

婚后的两年时间里头,是她有生以来最开心的岁月,后来她怀孕,只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子。

莫慎对她更是爱重,平常不言苟笑的面孔也常常露出迷人的柔光,三个月之后,她回了安国将军府一趟,想把自己的幸福和父亲一同分享,老父被世事打击的意志消沉,她总是希望父亲能够少一些心事,多一些笑容。

府中自她离去之后,似乎更加荒凉了,明明还是井井有条的模样,但是却透露着萧瑟感觉,她匆匆远离这一院子的寂静,在老旧的书房寻到了父亲的踪影。

那房子里头都是些往年的书画和字帖,是三个哥哥年幼时候留下的,还有母亲做给她的描红,安宁后来听管家说,她爹自她嫁后,便经常会来这里打发时间,一打发就是整整一天。

安宁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背着手看着满满一架子以前遗留下来的玩意儿,像是在回忆什么一样,安宁叫了他好几声,安烈才回过头来。

安宁和父亲说笑,为了让他高兴,还说以后让孩子跟着外祖父学武,也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她永远也忘不了父亲当时听了话之后接近于绝望的目光。

“算了,算了,安家到此为止,再也不能有人了……”

老父即便在母亲去世的时候,除却沉默,也未曾流泪,可是那时,这位铁骨铮铮的安国将军,却悲哀的眼含水光,话不成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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