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本家学堂那边请您过去一趟。”已经为夏府工作多年的老人沉稳有礼的对夏志荣说道。
夏志荣正在鉴赏一幅山水画,这画是他刚刚得来的作品,画者不明,但是笔触之间却是自成一派,有着深厚的功底,也独具自我风格,只要时机得当,终有一天可以扬名画坛。
夏志荣放下手中的画,手指摩挲着桌面……时机吗?
稍稍回神,才想起老管家的禀告,便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头的褶皱,走出了书房。
管家在门外恭谨的等候着,看见老爷出来,连忙上前低头回禀:“老爷,后门后已经备好了轿子,即刻便去吗。”
夏志荣“嗯”了一声,便甩甩袍子,朝后院走去,他现在卸去了所有官职,但是在皇帝的眼中,却依然还是一颗扎眼的钉子,即便是没有任何武功,他也能够察觉到宅子的周围一定布满了皇帝的眼线,只能小心行事,谨慎又不会过于怯弱,只希望如此可以得到一些喘息的时间吧。
坐上轿子,微微松了一口气,夏志荣闭上眼睛,准备好好歇一歇。
而在夏家的后院之中,一场争吵正在发生。
夏府主母的院子里头,门窗关的严严实实,伺候的下人已经被尽数遣到了院外,但是即便如此,隔着层层门窗,也能听见屋子里头发出的声响,有东西打碎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尖利的吵架声。
做事稳妥的下仆老人懂得趋利避害,也知道主子的事情根本轮不到自己插手,所以远远的躲开去,生怕听到一点点风声,会一不小心丢了自己的饭碗,而有些年纪还小的,却贪着八卦,在离院子不远的地方徘徊,想要听到一丝半点的内容。
而此时屋子里头的两人,确实也是剑拔弩张的状态,少年模样的俊俏男孩儿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一张严肃的小脸上,是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表情,透露出一种空洞的绝望。
而站在屋子中间的女人,疲惫的神色布满了整张脸,看着跪倒在地上的男孩儿,捂着嘴不断发出沉重的啜泣声。
一个是云端的弟弟,夏云景,一个是她的继母,戚氏。
本是母慈子孝的一家,也是因为她,才爆发了这场激烈的争吵。
起因就是云端的失踪事件,云端与家中大概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未有通信,而云景在这段时间里无论从哪个方面也尝到了世态炎凉的苦涩,他与姐姐一同长大,又极其信任她,在那段失去联系的时间里头,不免心里着急,也曾想要过去上京看望姐姐,但是却被母亲和父亲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
云景自小接受的便是儒学教育,崇拜父亲,孝顺母亲,戚氏虽然只有夏云景一个儿子,宠爱他却从不曾溺爱,甚至要求非常严厉,也正是这个原因,当年云端帮云景作弊被发现时候,云景才会被处罚的很严重。
到底还是个无法控制自己表情和情绪的孩子,一旦想到而今姐姐失踪,家中遭难,他一个孩子也会觉得痛苦,当他说出自己的要求,想要去镇远候府时候,却被母亲毫不犹豫的驳回要求,并且勒令他不准再提及此事时候,才会不断的产生疑问,从而对母亲提出异议。
“云景,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读到的难不成就是这样的道理,对自己的母亲恶言相向,我的孩子,这样的不知礼数,你,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气死我。”
夏云景的性子执拗异常,但是这一点只有在姐姐面前才略有体现,在父母面前,他懂得自己应该表现成什么样的模样才能得到他们的肯定,但是这些道理,在如今的情景下面,已经完全不管用了。
他不明白,姐姐难道不是夏府重要的一员?难道她嫁出去之后,夏家就和她没有关系了吗?为什么自己在听到姐姐失踪的时候怕成那个样子,可是母亲和父亲却安之若素,甚至什么反应都没有,漠然的可怕。
明明……明明姐姐是为了家族才会嫁去镇远候府,如果不是嫁给莫念痕的话,她怎么会被匪徒劫持,消失不见。
小小的赤诚少年依然跪在冷硬的地上,但是却依旧没有屈服,对着脸色铁青的母亲说道:“娘,姐姐难道不是你的女儿,您难道不担心姐姐吗?”
戚氏的面色本就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此时又添上了一层难堪,声音里头也添上了几分尖利,狠狠说道:“我怎么会不担心你姐姐,可是再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的情势你就是再小也要看的清才行,咱们家已经是众矢之的,哪里,哪里还有精力……”
夏云景眼中一阵热,随之冷冰冰问道:“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就不管姐姐了是吗?”
戚氏狠狠闭眼:“你姐姐遇上的是穷凶极恶的刺客,恐怕人已经没了,逝者已逝,即便再是在意也是没有办法。”
看着少年握紧的拳头,又看看儿子因为地面上的瓷器碎片刮伤的膝盖,戚氏作为一个母亲到底还是心疼了,伸出手将孩子从地上扶起来,轻轻说道:“娘做不得你父亲的主,有很多事情也不太懂,可是娘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云景,你要懂得,家族才是个人真正的庇护,你的姐姐不管是死还是活,只要家族振兴,那么夏家就能给予她生前死后的荣誉,可是我们已经没落,如今再为了这事儿引起圣上的不满,以后可能会有灭顶之灾啊。”
当年嫁给夏志荣的时候,她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满怀着对俊美檀郎的盼望,嫁入夏家之后,生活比她想象之中要差一点儿,但是也有很多甜蜜的瞬间,不管如何,比起旁的姐妹,已经是不错的,她在后宅耗费了自己的青春,最大的收获就是面前这个聪明优秀的孩子,可以说,她所有的希望都在夏云景的身上,可是这个孩子却为了异母姐姐,对自己的母亲大加责问,这让她不免有些迁怒。
云端和她的关系很好,她也真的是把她当成女儿的,毕竟她和儿子关系那样好,不闹不惹事,反而隐隐巩固了她在后院的位置,于公于私,她对她都有一种感激的喜欢,这一点在云端嫁入镇远候府之后也未有改变。
听到云端失踪消息的时候,她也是担心的,那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儿啊,可是女儿再重要,也已经多半救不回来了,丈夫的叮嘱句句在耳,自己无法违背,只能暂时忘记了可怜的继女,毕竟她最不能失去的,就是面前的孩子,自己的亲生孩子,夏府未来的主人。
如今的夏府已经是摇摇欲坠,甚至被当今的皇帝深深痛恨着,谁也不知道这个百年大族还能撑上多长时间,自己的爹爹也因为自己的原因,被革除了官职,如见赋闲在家,而夏志荣告诉她,他会寻找所有的机会尽力为夏家的重新崛起打下基础,而她一个内宅妇人,自然要一切听从夫君的要求,毕竟夏府未来的一切都是自己亲生儿子夏云景的,夏府好,云景才能好。
可是看着眼前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又不由叹了一口气,到底该怎么和这个孩子言说,他才会明白,追忆,永远无法牵扯现实呢。
戚氏明白儿子和云端的关系好,但是关系再好,人已经没有了,难道还要为了她再送上几条命,才算是重视吗。
想到这里,戚氏叹了口气,打开门,看见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的几个人,顿时目光一厉,这群不知高低的,居然还敢窥探主人的生活,她缓下一口气,对几个下仆吩咐道:“来人,把少爷送回他的院子,没有我和老爷的允许,绝对不能让少爷走出院子一步!”
夏云景漠然的从地上站起身来,没有让人来捉,自己慢慢的走出了院子,目光如同一潭死水,看的戚氏一阵阵心惊,忐忑之下,只能抓住儿子的手,苦道:“你还小,不懂母亲的苦心,等到你再大一点,你就全部明白了,母亲全都是为了你好啊。”
云景挣脱戚氏的手,看着她担心的脸,模模糊糊说了句:“到底是不一样的。”
戚氏被儿子挣脱了手,看着他小小的背影,透露出来的萧索和孤独,站立在原地,泛起不知名的苦涩。
夏氏一族的学堂可以称之为族人的圣地,毕竟几乎每一个夏家人都是从这个地方成长起来的,他们从这里走向上京,走进官场,走进一个朝代,所以比起别的族学,这里多的,是一份厚重和一种骄傲。
既然是本族的骄傲,议事的时候,夏氏族人也会喜欢在这里齐聚,一杯清茶的时间,把事情谈妥,便各自离去,算是一种对于过去的奇怪缅怀吧。
夏志荣到的时候,本族几位老人已经到齐了,双方的面色都算不上好看,更没有太多的废话,毕竟要谈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各自坐下之后,一个长老便率先开口直奔主题。
“族长,如今整个夏家的状况都不太妙,你作为族长,是不是要给个法子,毕竟我们也是听了你的话,放弃了很多。”
上次皇帝的整治之后,夏志荣断了本族子弟入学升考的机会,这并不是一件小事情,即便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于夏氏那些十年寒窗苦读,就希望一朝登顶,蟾宫折桂的学子来说,这种放弃实在是太过于残忍,为了安抚这些子弟,夏氏内部也花费了不少精力和时间,夏志荣作为族长,压力自然也是很大。
一名长老接着上一位的话头说道:“族长,这些子弟,都是未来夏家的希望,他们是为了什么放弃自己直上青云之梦的,你要记住,若不是当年你……”
夏志荣猛地睁眼,出声:“不必长老你提醒,我自然明白,夏某坐下的事情,夏某一力承当,当初是我得罪了今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各位若是觉得我拖累了夏府,那我愿意放弃族长的位置,领情优秀的族人担任。”
夏志荣此话一出,几个老者的面色都变得奇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