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上朝的时候,一众大臣噤若寒蝉,大殿之上一片安静,虽说宫中事情一向隐瞒的很好,但是有关于君主的事情还有声势浩大的行为并非无迹可寻,大家都是混迹官场的人,总有那么几个眼线渠道能获得一些消息。
而且昨日晚上发生的事情,即便是有意遮掩,也无法全无痕迹,只因为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并且如今的元历帝,行事越发的偏颇,从一开始就没有遮掩的意图。
昨日夜里半夜十分,元历帝忽然之间下令整修宫苑,将后宫的冷宫和已经废弃的几处后妃宫殿全部拆除,这道旨意来得实在是太过于突然,没有任何防备,众位大臣虽然能从中窥出一些不合时宜,但是却不知元历帝的心思何在。
官家近两年心思越来越难以辨别……也是到时候了吗?
有几个心思活络的终于也在心中慢慢腹诽起来,眼看官家年岁已经越发大了起来,可是储君未定,难免会让人有些不安啊。
底下的寂静并没有让元历帝的心平静下来,看着金銮殿上一切,猛然间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和烦躁,强忍着不肯发脾气,不耐烦的扫了下头一眼,眼神一闪,声音便紧了起来。
“镇远候依旧抱病在家?”
文官之首的王大人听此问话,便进而上前回禀道:“镇远候爷家中凭空遭此家难,恐怕心神受损,正在修养之中。”
元历帝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此时也不强求什么,便道:“朕知道爱卿不易,便许他留家几日修养,只是他职责所在,也不能长久滞留家中,王大人既然最先说话,想必是了解镇远候最新状况的,得空多去劝劝爱卿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能因私废公啊。”
王公连忙低头抬头,恭敬称是。
元历帝交代完之后叹了一口气,又皱起眉头,厌烦的摆摆手:“既然无甚要事,便退朝吧。”
说罢便起身朝后头走去,将堂上的一众臣子丢在身后。
等到出了大殿,元历帝的脚步才慢慢停下来,他紧锁浓眉,身旁还跟着大太监邱邵建,一晚上未曾睡好,眼睛干涩难受,可是如今让他去休息,他便要不期然想起昨日那个逼真的梦境,想到又要成为那个让人唾弃身不由己的自己,顿时连休息的兴趣都没有,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宫殿之间游走。
越到这个年纪,能提起兴趣的人和事就越发少起来,朝堂上的公事更是索然无趣,批折子也没有什么动力,后宫里头的女人,带着艳丽的笑容和温热的身子迎接他,只是那种甜味过度了,细细一品便能尝到苦的的味道,他不想去碰。
梓容……目前他并不是很想去见她。
元历帝今日一直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为了达成心中所愿,算计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就为了处理一个不甚重要的夏家之人。
他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这样奇怪起来,想要做的事情,不管用什么样子的手段,一定要做到,绝对不能落空,而在完成之后,又会觉得各种莫名其妙的空虚。
就像是当年,他愤怒之下绞杀亲生母亲和弟弟,杀了之后又觉得后悔,赐予他们封号和尊贵墓葬,还有华音凛的母亲,被他各种罪名折磨致死,可是死了之后,他又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一样。
如今的女儿天雅,从很早以前,无意在案报中得到周梓容和夏云端母亲林氏有着密切关系,后来又被暗卫发现女儿天雅经常偷偷在母亲的授意之下溜出宫去和夏云端玩耍。
而此次宫宴的伏击,夏云端和天周梓容之前的会面,元历帝全部尽在掌握,因为云端的明了,元历帝觉得自己越发不能允许这个女子活在世上,看的太明白的女人,可以凭着别人的爱护造成局面失控,这种事情以前他也是经历过的,所以在他的面前绝对不允许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也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才会狠心之下,利用女儿拖住了梓容,以免自己的心思被梓容阻止。
元历帝对于周梓容的执着,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了,他的性子偏颇,周梓容他有一万分的耐心,但是别的人,甚至是亲生女儿,他就花费不得太多心思了。
如今天雅身上的毒应该已经清理的差不多,虽然他及时表态要彻查到底,只是是他做下的事情,再过些时日,让死去的那几个“假冒刺客”顶罪就行,将这次事情弄成一个意外事件便好了,周梓容对于女儿如此关心,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夏云端的事情也不会带给她很多触动。
即便有,他也总能想办法让她忘记那些事情。
这个局,从当初莫念痕向宫中求药时候,就已经开始设下,他从这位宠臣的眼中看到了执念和痴迷,还有上次天雅与她在宫外游玩,元历帝派了人准备在回程时候将夏云端击杀,但是自己派去的人,反而被一个高手全部截杀,这勾起了他除去夏云端的决心,所以在把丹药给莫念痕之前,那枚丹药便已经被动了手脚,没有人会发现,因为手脚做的很是精细,等夏云端服下她后,就更加不会有人怀疑。
那药里头,加了换活草,换活草和任何药物草药都能相容,不会影响所服药物本身的药效,在体内潜伏的时间极长,在没有媒介的情况下,它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但是换活草能够在遇到媒介的情况之下,将压制的的药性的全部释放,基本上,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保险起见,他不能将夏云端的尸体留在宫中,所以便让连家人带出了宫外处理,这样一来,莫念痕即便是怀疑,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而他所杀的那些人,也成了夏云端失踪一事与他这个君主毫无关系的直接证据,毕竟他的女儿也中毒,他这个九五之尊,也是个受害者。
元历帝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周梓容的宫殿,如今殿门紧闭,依稀从空气之中能够闻到一些药材的味道,很有些刺鼻,元历帝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本是不想来这里的,只是还是不知不觉的到了,说到底,也只有梓容一人,能够让他的心平静下来了。
因为皇贵妃担忧女儿得不到更好的照顾,所以便把天雅挪到了自己的宫殿养身体,差点儿失去女儿的母亲是谁也不能招惹的强者,她满心满眼都是女儿,可是等到女儿醒了,另外一件事情又上了心头,愁肠百度,难于与人说。
元历帝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天雅像是刚刚喝了药,面色苍白的倚靠在软垫子上头,唇瓣没有一丝血色,旁边的方几上搁着一盅红枣茶,已经没有了热气,而周梓容这几日不眠不休的照顾女儿,气色比起病中人也委实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眼角眉间尚且藏了几分说不出的苦楚,更添忧色。
元历帝心中一紧,挥手让邵建下去,自己便走上前去,看着周梓容憔悴的神色和女儿呆呆的目光,即便早就冷硬如铁的心都不禁酸了酸。
“这么还是这样子,天雅不是已经转好了,你看看你,再这样下去,倒下去的就是你。”
周梓容强自笑着起身行礼,可是床上的天雅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有看见皇帝一样,她默默闭了眼睛,像是再休息一样,看见天雅这个模样,周梓容也不好说什么,拉着元历帝出了内室。
“她被吓坏了,身体还不利索,皇上不要与小孩子计较。”
元历帝摇头:“你与朕的女儿,说这些生分了。”
周梓容摩挲着自己的手,与元历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常话,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说道:“这两日我一直都只顾着天雅,听说那日席上,镇远候夫人被刺客所掳,失踪了,镇远候也遇刺?”
元历帝不动声色,镇定自若道:“是这样没错,本是能审问出什么的,只是所有的刺客都被镇远候气急之下所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朕查了查,恐怕这一伙人,与当初朕万国大典上遇刺一事有些关系,想要趁着宫中大喜混进来,也说不定天雅中毒一事与他们也有关系。”
周梓容不说话,元历帝便靠近了她,淡淡的安慰道:“周围确实有几个不知深浅的小国闹些把戏,我们的女儿不会白白受罪的,过些日子,朕便派军队出去灭了他们,与你好女儿出气!”
听了元历帝的话,周梓容忽然问道:“那失踪的镇远候夫人呢,难道……”
他负手背身,掩藏了自己略带厌恶的目光,说道:“唉,刺客穷凶极恶,恐怕是路遇镇远候夫人压为人质,可是如今镇远候将刺客全部斩杀,恐怕夫人……早就已经命丧贼人之手了。”
周梓容惊骇之下,跌坐在椅子上,眼圈发红,一阵眩晕之间,便有泪浮了上来。
当时只是短短离开,后头云端便遇到了袭击,她怀疑着元历帝,毕竟他的心思就是这个,可是后来又出现了什么刺客,什么镇远候,将她的思绪搅得一团乱。
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去相信谁的话语,又觉得每个人其实都不能相信。
她只是害怕,云端的生死,她的遭遇。
屋子是普普通通的,精美的帷帐,细密的稠纱,泛着檀香味道的被子和舒适柔软的枕头,只是看着这一切,所有人就都会晓得,这个地方,是达官贵人所住。
富贵,对她来说就是日常,毕竟也是从小娇养到大的世家女孩儿,嫁的人也是当之无愧的贵胄,所以最开始睁眼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奇怪。
人刚清醒时候脑子不是很清楚,她算是清醒的比较快的,在睁开眼睛数不到二十的时候,就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疼痛的胸腔,几乎窒息的感觉,还有濒临死亡的绝望,瞬间她从床上弹坐而起,盯着自己白皙的手指,掀开帘子对外头大声呼喊。
“阿桑,阿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