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皎，冷风飕飕。
时已过亥，小镇南门冷冷清清。小裁缝斜躺在墙角下，眼睛直直盯着前方，似惊恐，且意外。而他的咽喉处，赫然插着一枚黑色铁钉，铁钉只露出钉帽，冷冷，泛着幽光。
第十一枚，正好第十一枚……
小燕子默数着幽冥钉，已然心生悔意。她早该想到，小裁缝会遭不测，这位骗她进入凌霄山的小乞丐，实在是前辈之死的关键人物，他背后的指使者极有可能便是捡走幽冥钉之人。屠村、偷袭前辈、杀小裁缝灭口，此三桩事，无疑系出此人。不容她多想，围观的四位乞丐发觉上当受骗后，便一拥而上，伸手管她要钱。
她掏出一锭银子，问：“够不够？”
此四位乞丐皆为丐帮最末端弟子，平素温饱尚难解决，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一锭白银，因而齐声道：“够，很够，太够……”离得近的小乞丐已伸手去抢，却被小燕子轻易躲过，抢一个空。
小燕子晃晃银子，看向那名猴急的乞丐，似有深意道：“别急，本姑娘一向公平交易，只有先回答本姑娘的问题，银子才是你们的。”
乞丐们大喜，猴急的乞丐赔笑道：“姑娘请问，小的们一定将知道的统统告诉姑娘，不敢有半点隐瞒。”余下三位乞丐皆随声附和，纷纷表示愿为小燕子上刀山、下火海。
小燕子并不理他们，却冲猴急的乞丐道：“你叫什么？”
猴急的乞丐小眼眯成一条细缝，赔笑道：“回姑娘的话，小的生来无父无母，也就没名没姓。因小的天生眼小，弟兄们都管小的叫细眼。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叫小的细眼。”
小燕子指向墙角，问道：“细眼，你可认识他？”
细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瞅一眼小裁缝，便恭恭敬敬道：“认识，认识。他叫小裁缝，在我们这些末端乞丐里最是有名，只因他会缝补，且很机灵，总能讨到钱。同样是乞讨，有时我们几个加起来，都不如他讨的多。”
另一中年乞丐不甘寂寞，插道：“对，对，细眼说得没错。小裁缝总能讨到钱，尤其是最近，大发一笔横财，更是带我们下馆子，吃酒喝肉……”
细眼抬手给他一巴掌，啐道：“呸呸呸，你个老不死的，那叫喝酒吃肉，不是吃酒喝肉，话都说不利索，还敢学人插话，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待中年乞丐哆哆嗦嗦缩到身后，他才面向小燕子，赔笑道：“姑娘别生气，他们没文化，问小的，问小的就行。”
小燕子对细眼顿生反感，却接着问：“他果真发大财？”
细眼复瞅一眼地上的小裁缝，不无羡慕道：“是啊，大财，而且是很大很大的财。小的现在才知道他为何会眼睛眨都不眨的卖掉裁缝铺，敢情他是遇上财神爷，小的做梦都没见过那么多金子。”
小燕子听罢，却是一怔。
昨日她确曾给过小裁缝几锭银子，因而在听说他发财后，便想当然以为是那几锭银子。但细眼却说小裁缝有金子，难道有别的人给过他金子？那位给他金子的人会否便是幕后指使？
一念及此，她问：“难道不是银子？”
细眼猛地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是金子，闪闪发光，就像太阳。在我们乞丐心中，金子是太阳，银子是月亮。小的看到的确确实实是太阳，没可能记错，不信的话姑娘可以问他们。”
其余三位乞丐皆随声附和：“是金子，好多金子。金子是太阳，银子是月亮，小的们都爱太阳，没可能记错……”
问至此时，白玉笙已知小燕子的用意。
他太想知道金子的来源，急问：“你们可知，他的金子是哪来的？”
细眼瞅一眼白玉笙，赔笑道：“这个小的却是不知，小的曾问他‘裁缝爷，你哪里搜刮来的这等好货，叫兄弟们都跟着长长见识呗’，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你们呐，跟我混，有肉有酒，至于别的，说再多你们都不懂’。再到后来，他一个劲念着‘不足道，不足道……’依小的看，他就是怕小的们抢走他的财神爷。”
其余三位乞丐皆随身附和：“对，对，他死活不说。总说不足道，不足道……”
白玉笙只得问：“你们可知，是谁杀他的？”
细眼连连摇头，赔笑道：“这个小的也不知，他约小的们在此碰头，说是要带小的们下馆子，吃酒喝肉……”话至此处，他竟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打自己一巴掌，连称：“口误，口误，他说要带小的们去得月楼喝酒吃肉。结果，小的们来到此处才发现，他已被人杀死。”
白玉笙听罢，不禁大失所望。
他太想知道凶手是谁，因而希望越甚，失望越甚。他不仅要替无辜惨死的叔叔婶婶们报仇，更要找到他的师父。报仇可以等，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找师父却刻不容缓，如今师父武功尽失，一日找不到师父，师父便多一日危险。
小燕子却继续问细眼：“你是何时发现他的？”
细眼细细一想，回道：“回姑娘的话，就在刚刚，小的们刚看到他，正吓得直哆嗦，便听到姑娘喊，让小的们捡钱。”他眨巴着细眼，小心翼翼，试探道：“姑娘，您认得他？”
小燕子眼睛骨碌碌一转，回道：“认得，自然认得，他的金子都是我给他的。”
细眼眉头微皱，质疑道：“您给的？”
小燕子道：“不错，是我给的。他往日请你们喝酒吃肉的钱，以及他经营裁缝铺的钱，都是我给的，你们管他叫财神，殊不知我是他的财神。剩下的都交给我，你们走吧，这儿已经没你们的事。”
话音一落，她便将银子丢给细眼。细眼接过银子，咬而再咬，其余三位乞丐纷纷盯着银子，不停流着口水，仿佛他们看到的不是一锭银子，而是一盘烧鸡、一斤牛肉以及一坛醉而忘忧的美酒。细眼收起银子，却并没有走的意思，反倒转身，贪婪地盯着墙角下小裁缝的尸体。
小燕子道：“你们为何不走？”
细眼转过身，突然极度悲伤起来，哽咽道：“姑娘，您先走吧，小的们一定要留下……留下将小裁缝好好安葬。说到底，小裁缝是小的们的兄弟，情同手足，小的们绝不能让他弃尸街头。”
其余三位乞丐会意，一齐哭道：“对，绝不能让他弃尸街头……”
小燕子却盯着细眼，冷哼道：“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猜你并不是真的想安葬他，而是想趁本姑娘走后，拿他身上的金子。那些金子是本姑娘给他的，如今他已死掉，金子自然是本姑娘的。”
说话之间，她横剑向前，一步跨到小裁缝的尸体旁。她弯下腰，伸手摸小裁缝喉咙处的幽冥钉，却并不拔下，转而做出想要搜身的手势。但她并未真的搜身，手悬空停着，回首望向细眼。
细眼已然慌起来，急着辩解道：“姑娘，您……您真会说笑，小的们的兄弟尸骨未寒，小的们怎会贪图兄弟的钱财！”
小燕子缩回手，疑道：“果真？”
细眼顿松一口气，赔笑道：“真的，自然是真的。”他竖起右掌，仰头看天，朗声道：“姑娘若不信，小的可以发誓。小的细眼对天发誓，一定会将小裁缝好好安葬，否则……否则就叫小的终身讨不到饭、喝不着水，给活活饿死、渴死。”
小燕子道：“没看出来，你眼睛虽小，倒是很讲义气。”
细眼听罢，“嘿嘿”笑起来，眼睛复眯成一条细缝，果真眼如其名，名副其实，且听他恭恭敬敬道：“回姑娘的话，小的细眼一向很讲义气，所以这帮兄弟才会跟着小的。”
说话之间，他不停用余光朝另外三位乞丐使眼色，三位乞丐会意，一齐道：“不错，细眼极重情义，是个铁打的好兄弟。”
细眼得此褒奖，朝三位乞丐拱手致谢。谢毕，他转而看向小燕子，提议道：“姑娘若没别的事，小的们这就将小裁缝的尸体抬走。请您放心，小的们一定将小裁缝风光下葬，来世找户好人家。”
话音一落，他便动起手来，搬小裁缝的尸体。
小燕子拦住他，冷哼道：“慢着，不急搬，他的尸体我有用。”
白玉笙却是将她拉过一旁，轻声问：“依依，你要他的尸体做何用？若是要取那枚幽冥钉，直接拔出就好，何必要尸体？”
小燕子道：“傻哥哥啊傻哥哥，有时真不知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且问你，你记不记得我曾跟你说过，凶手只有十一枚幽冥钉，如今这第十一枚幽冥钉在小裁缝身上，凶手现在是一枚幽冥钉都没有。”
白玉笙思而再思，不解道：“不错，你是说过，可这与小裁缝的尸体有何关系？”
小燕子道：“自然有关，关系极大，我们可以通过第十一枚幽冥钉……”她刚想接着说下去，却终究没有说，而是眼睛骨碌碌一转，看向细眼，吩咐道：“细眼，交给你一个任务。只要你能完成，小裁缝身上的金子都是你的，我绝不过问。”
细眼初听时大喜，接着却怀疑起来，辩解道：“姑娘，您别开小的玩笑，小的真不是为钱，小的只想……”
小燕子把剑一横，冷哼道：“你不要的，我要！”
说话之间，她已快步走向小裁缝。而她手中拿着长剑，通体玄青，虽未出鞘，却已透着股不寻常，细眼自然不敢相拦，只得急道：“姑娘请说，姑娘请说，小的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她总算停下，吩咐道：“把尸体搬至丐帮！”
细眼虽不知她与丐帮有何关联，亦不解她为何要将小裁缝的尸体搬至丐帮，但为得到小裁缝身上那些金子，他只得照办。于是清辉冷月之下，四位乞丐抬着一具插着幽冥钉的尸体，出小镇南门，一路往南。
往南十里，有片竹林。
竹林深处，丐帮分舵。他们身为丐帮最末端弟子，极少到分舵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