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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轻冰薄玉

轻冰薄玉,一尺寒光。

易筱君自张长生身上站起,瞧一眼手中一尺寒,复看向迎面走来的小燕子。小燕子曾经是她的榜样,是她踏上劫富济贫之路的指路明灯,若非小燕子的传说鼓舞着她,她便不可能迈出姑苏城一步。如今能够见到传说本尊,自然激动不已。

但她的激动只是一时,只因她为正事而来。

淮南城中的女囚便是她的正事,她既已承诺女囚,便要兑现。她这只燕子虽假,可劫富济贫、仗义行侠的精神不能丢。

她突然想起冷星落的话,冷星落曾说小燕子见到一尺寒自会妥协,而此时她眼中的小燕子,正一眨不眨盯着她手中一尺寒。似可证明,身为传说的小燕子与同样身为传说的一尺寒之间有着莫大关联。

那关联足可神秘,极少有人知道。

从冷星落的话看,她显然是极少数之一。由此可见,冷星落本人便足可神秘。

当年真一散人游历冰川雪地,觅得世间至宝雪凝铁,便费上七七四十九日之功,铸剑为秋霜、铸匕首为一尺寒。后来他归隐云台苍梧山,收下四位徒弟,并于临终之际,将秋霜传给首徒徐清风,而将一尺寒赠于唯一的女徒冯青萍。

一剑一匕,实为同体。

早在青城山跟随师父修行时,小燕子便见识过一尺寒的锋刃。那是在某个深夜,她自睡梦中醒来,却瞧见师父独坐油灯下,反复擦拭着匕首,那匕首在昏黄枯灯下泛着如雪寒光,甚为惊奇。

师父见到她,却连忙收起一尺寒。

任她如何相问,师父都绝口不提一尺寒之名,更不提一尺寒的来历……

但自那以后,她常常看到师父对着一尺寒发呆,痴痴想着往事。直到她踏入江湖,得知秋霜与一尺寒的渊源,尤其听闻师父与徐师伯之间的关系之后,她才恍然明白:师父看到的是一尺寒,想到的却是徐师伯……

那段往事,便是徐清风与冯青萍的过往。

而自七年前始,两位绝世老人各自隐退,不知何踪,成为江湖上永远的传说。

一尺寒是冯青萍视若生命的宝物,宝贵不在匕首本身,而在匕首与秋霜同体,承载着她与徐清风的过往,是以她随身携带,从不离身。如今一尺寒重现江湖,竟落在一个冒牌女贼手中,小燕子自然惊奇。

除惊奇外,她更生出一丝担忧。

她不是在担忧一尺寒,而是在担忧师父,一尺寒足可宝贵,却只是一柄铁铸的匕首,某种意义而言与废铁无异。师父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她此生最敬重的长辈,是她至关重要的亲人……

小燕子道:“一尺寒怎会在你手上!”

易筱君道:“你终于肯现身,我一直在找你,找你这个传说。不曾想传说已躲进深山野林,当初我是受你的鼓舞才离家远行、闯荡江湖,如今想想,鼓舞我的却是一个山野村妇,当真不值。”

小燕子道:“我在问你话,一尺寒怎会在你手上!”

易筱君道:“有人托我找你,并传信给白玉笙。他说找到你便等于找到白玉笙,找到白玉笙我的任务便算完成。”

小燕子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一尺寒怎会在你手上!”

值此时刻,她眼里只有一尺寒,再无别的。确切说来,她所关心的不是一尺寒本身,而是一尺寒关系到师父的行踪。师父待她恩重如山,她却已七年未见师父,若有半点师父下落的消息,她都会不遗余力地去争取。

一尺寒光,本是师父的宝。

师父不会无缘无故丢下一尺寒,除非……

正想着,张长生总算自地上爬起,想要替小燕子伸手夺易筱君手上的一尺寒。岂料易筱君早有防备,轻易躲过,他已然扑空,差点儿又重重扑倒在地。待稳住身形,还想再夺,却被小燕子唤住。

他一向对小燕子言听计从,七年前如是,七年后亦如是。

易筱君自恃有一尺寒在手,因而虽自知武功不如小燕子,却无所畏惧,想要达成她此行凌霄山的初衷。原来,小燕子越是表现出对一尺寒的关心,她越能看出一尺寒在小燕子心目中的位置。

此时的小燕子,目光冷峻,如同一名锁定猎物的猎人。猎人的猎物不是易筱君,而是易筱君手上轻冰薄玉的一尺寒。

易筱君道:“一个女人。”

小燕子道:“女人?她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现在何处?”

易筱君道:“是女人不是男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不说,我不问。年纪的话,二十岁左右,淮南城中府衙牢房关着。”

小燕子道:“所犯何事?”

易筱君道:“杀人。”

小燕子道:“所杀何人?”

易筱君道:“莫须有之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被恶霸欺凌,继而全家被害,告上府衙,怎奈知府与恶霸勾结,判她入狱,不日问斩。”

小燕子道:“喔?”

易筱君道:“只有一个人能救她。”

小燕子道:“谁?”

易筱君道:“你。”

小燕子道:“你说的女人不是我想知道的女人。”

易筱君道:“你想知道谁?”

小燕子道:“一尺寒的主人,又或者说,是谁把一尺寒交给你的。”

易筱君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的来历。她说只要你看到这柄匕首,就会妥协,答应我提的要求。”

小燕子道:“是谁让你来的?”

易筱君道:“一个男人。”

小燕子道:“男人?”

易筱君道:“不错,一个整座淮南城最有权势的男人,连知府秦中举都听他的话。他让谁生,谁就能生;他让谁死,谁就得死。”

小燕子道:“你又不知道他的名字?”

易筱君道:“知道,他在整个淮南城都很有名,想不知道都难。”

小燕子道:“他叫什么?”

易筱君道:“傅……青……山……”

小燕子听罢,已然惊得说不出话来,思绪却是飞回久远的七年之前。七年时间并不长,可她早已归隐,丢掉七年前发生的所有记忆。她本以为能够彻底丢掉,不再想起,可在听到那个名字之后,丢掉的记忆全部找回。

傅青山,傅青青的弟弟。

再看易筱君时,她猛然发现眼前站着的冒牌女贼,一袭天青长衫,竟有七分神似那个身世凄惨的女孩。那女孩虽已远去,去到一个遥不可及的远方,但她并未真正忘记。她本以为自己早已忘掉那份久违的愧疚,却未曾想愧疚只是深藏于心,从未忘掉。

未忘掉的愧疚,重新找回。

一向镇定的她,想起傅青青时,不免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但逝者已去,她的愧疚便自然而然落在傅青山身上。她曾听白玉笙说起过,自七里亭一别后,她便再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傅青山的消息,而她对傅青青的愧疚便一直埋在心底,一同归隐桃源。

名字只是一个称呼,一个代号。

她不确定,易筱君口中淮南城最有权势之人是否便是当年的傅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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