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语嫣问道：“王爷看上去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近日为出征之事劳累着了？皇上既然赐你歇息两日，好好休息就是了，难道又劳累了不成？”
羽然忙欠身答道：“谢娘娘记挂。为国事，臣弟即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何敢言累？只是这些日子夜间失寐，故而让娘娘悬心了。”
他俩不知道，他们姐弟俩之间这一问一答，如此听在花惊容耳中，仿佛在她心中平地起了惊雷一般，搅得她心神不宁。
因为礼仪要求，她头不能动，眼不能斜视，可眼角的余光却还是能瞥见羽然的。羽然看上去确实不如几个月之前气色那般好了，不知是真的如此，还是花惊容心中所想，她觉得他两颊消瘦了些，眉宇间还有种憔悴之感。
她真想转过头好好看看是不是自己看差了，可奈何场合不对，她只能微微地动一动眼珠，还怕被别人看出来。而愈是这样，愈让她心乱如麻，愈让她明白了，先前自己所想的“无情相对”不过是一厢空想，待实际见到当初的心上人时，依旧放心不下。
胡思乱想间，她忽然听见皇后潘语嫣笑问道：“听说这回女儿归宁，母亲是特意叫丁家的厨神丁雪薇做了女儿最爱的菜的？这可足见天下父母皆是疼爱儿女之心，儿女若是不知回报不知孝顺，就无做人良知了。”
王太妃欠身道：“臣妾家中不意能出凤凰，此乃上天所赐的荣幸。虽然如此，但为母亲的心中依旧惦念女儿，也是人之常情。娘娘在宫中所见所用，家中自然无法相比。臣妾所能做的，不过是能让娘娘再感念一下旧日的滋味罢了。”
这一番话说的语嫣眼圈发红，鼻子发酸，此时却又不能哭出来，便笑道：“女儿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在家时候饭菜的味道呢。司仪官，按时辰，现在该传膳了吧？”
司仪的太监看了看刻漏，向前一步禀报道：“娘娘，离传膳时间还差一刻。”羽然道：“用膳之处在华仪堂。臣弟请娘娘摆驾华仪堂。”语嫣道：“既如此，那就过去。”见语嫣在帷幕后将要起身，司仪太监忙高声叫道：“摆驾华仪堂……”
华仪堂在语嫣之前住的伊水苑里，是她之前起居所在。在她搬进去之前，这里本叫含芳苑，里面有一片湖水，湖畔尽是芦苇，每年秋冬之际，必要修剪整葺方成。有一回先王爷秋天行至此处，见其枯黄凌乱不堪，便让人全部清理掉，改种菱藕荇菜之类。跟在身边的语嫣那时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当下便道：“父亲，求父亲不要芟除这片芦苇！”
老王爷笑问道：“这片芦苇这么乱，嫣儿为什么要替它求情？”
语嫣眨眨大眼睛，道：“女儿看《诗》中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景色。有一天无意间到这儿来，觉得朝阳下，茫茫水畔一片芦苇在秋露日光中格外迷人，所以喜欢上了。父亲要把它们都让人除了去，我还上哪儿去看‘蒹葭苍苍’的景色呢？”
一番话说的老王爷又惊又喜，忍不住抱起粉妆玉琢的女儿，在她小脸上亲了亲，点头笑道：“好，好！我的语嫣小小年纪竟如此聪慧！爹就留下这片芦苇，让你看古诗中的景色，好不好？等你长大了，就住在这芳华苑里，好不好？”
十二岁，语嫣住进了这里，除了这片芦苇这片湖水，其他的地方没有不重新装饰修整的。她住进来第一件事便是给这儿改了名字，暗暗将自己比作那水畔的“伊人”，命名为“伊水苑”。
如今又是秋日，又经过湖畔，又看见那片在秋风中飒飒作响的芦苇，只是时隔十几年，往日那个牵着自己手的可亲可爱的父亲已经不在。语嫣向四围望望，看见已然长得仪表堂堂的弟弟走在她不远的地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怅惘。
“然儿！”她忍不住叫道。
羽然快走几步，来到她身边。
“娘娘有何吩咐？”
语嫣坐在步辇上，目光温柔地望着他道：“又不是在正殿上，不必按官礼称呼了。还是姐姐弟弟的多好！”
羽然微微一笑：“是。姐姐有什么事？”
“……如果父亲在就好了……”语嫣望着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银色光芒的芦苇轻声说道。
羽然也望过去，看见一只小小的水鸟从苍绿的叶间飞起，又消失在芦苇后面。
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许，漫然答应一声“是啊”就可以，可是他却不想这样。他觉得姐姐这样说，或许是另有所指的，毕竟那年父亲去世的时候，姐姐可是一连问了十几次“他身体一直很好，这怎么可能！”的。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要查父亲死亡的真相，是不是就可以和姐姐说了？
想到这儿，羽然又望了语嫣一眼，却见她刚才还显出忧戚之色的脸，又恢复了那份淡然的喜悦。
华仪堂不算很大，恰恰好能容纳下和语嫣关系最近的这些人。正中摆着一张圆桌，桌上摆着菊花、月饼、各色瓜果干果等物，上首的椅子上铺着绣云龙纹明黄缎子的椅袱靠背……此乃提前宫中送来之物；左右两张椅子铺着赭黄缎面垫子，绣云蟒纹……乃是给生母王太妃和另一位辈分身份较高的老侧妃的。剩下的椅子便都铺着红色寿字花纹垫子，喜庆得很。
语嫣和王太妃就座，其他人方才坐下。这里坐的都是女宾，男子要到另外的屋子里去，但因羽然是语嫣之弟，太妃之子，所以便在一旁侍奉，要到这边事情办妥帖才可以离开。
赞礼过后，准备上菜。有人上前将桌上摆的东西一一撤下。语嫣则看着屋子里的人，忽然叫道：“惊容，你在我旁边侍候着。”
花惊容本来和众多女官一起，在华仪堂两侧侍立，在语嫣身后围随侍立的，乃是她常用的一些宫女。此刻听见皇后单叫她的名字，不由一怔，随即答应了一声“是”，走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