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欢愣了愣：“你要干什么？”
刘放思索道：“如今，这风味鳜鱼最为重要的腌制味道已经被掩盖，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有时候，放糖不是为了让它甜，而是为了突出它的辣；放盐有时不是为了让它咸，而是为了突出更多甜？”
赵清欢点头：“记得是记得……你的意思是？”
“我需要一种更加浓烈的味道，来作为前调吸引人们的味觉，而当这浓烈的味道散去，人们这时才能回味出鱼肉本身的腌制味道，如同香水绵延的后调，弥补刚才的失误。”刘放一字一句说道。
赵清欢恍然大悟，思索片刻，一拍脑门道：“阿里根奴！你说的，只有它能做到！”
“阿里什么？”吕之恒问道。
“阿里根奴！是一种原产自地中海的调料，它的花有刺鼻的芳香，经常被用作馅料的调味。”赵清欢补充道。
“什么根奴？”吕之恒仍旧糊里糊涂。
“哎呀！”赵清欢一把推开吕之恒，去调料区寻觅着。
然而可惜的是，在中餐大赛里，如此小众的西式调料自然不会被准备。赵清欢寻觅无果，急得团团转。
刘放刚刚看到的曙光，再一次被浇灭。
“你们是在找这个吗？”
这时，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众人转身，只见李达斯拿着一个透明的瓶子走上前来，轻轻递给了赵清欢。赵清欢接过，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惊喜点头：“没错！”
众人一时间愣住，就连一旁的参赛队伍也都停下，看着眼前奇怪的情景。
“你怎么会有这个？”刘放仰起头问道。
李达斯笑笑：“我们这边也有西餐的厨师，他自己申请带了些调料进来，我刚听到你们在说这个，他正好有，就给你们送来了。”
主持人见状也愣了愣：“那个……李达斯先生，您给竞争对手送调料，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李达斯却是摆摆手拒绝了采访，自顾自说道：“料理烹饪，哪里有纯粹的敌人和对手，大家相互学习，相互切磋，才能使中华料理碰撞出更璀璨的成果。”
在比赛结束的钟声敲响时，赵清欢刚巧将改良过的风味鳜鱼端上自己战队的餐桌。
一分不差，刚刚好。
12.
在主持人的引领下，十位评委依次上前品鉴各个参赛队伍的宴席。
这次，完完整整，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打断。
林向阳将烧热的橄榄油浇筑在鱿鱼卷上，顿时，金鱼摇摆，栩栩如生，如同那莲叶间穿梭的鱼儿摆尾游荡；杜默扬起长筷，将粗细相等细如发丝的彩虹面从鱼汤中捞出，整齐挂在特制的木架子上，淋上了鱼皮熬煮的浓稠汤底，颜色鲜亮，如同一道雨后彩虹；徐子娇将大盆中的水煮鮰鱼用筷子夹起，放在一旁准备好的面包片上，学习赵清欢的方式吸去多余油脂；吕之恒打开砂锅盖子，白烟蒸腾，夹着这橄榄菜香气的清蒸鮰鱼仿佛一件镶嵌了宝石的艺术品；刘放悉心将佛跳墙汤盛到十只小碗中，每个碗里安稳摆放了一枚白色的鱼丸。
评委各个赞不绝口，却是面对最后这碗普普通通的汤品皱了眉头。
“小子，你这汤，有什么玄机？”周老上前，端起小碗闻了闻。
刘放笑笑，没有说话，只是上前拿小勺轻轻划破了鱼丸的皮肤，那细嫩的鱼丸破裂，中央包裹的不是一般的馅料，而是浓稠的鱼唇和海参剁碎熬制成的糊糊，这精华流入清汤寡水之中，二者混合，这才迸发出特异的香味。
“果然是暗藏玄机！佛闻弃禅跳墙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周老仰面大笑。
其余评委也按照刘放的做法，将鱼丸轻轻划破，让浓稠的精华与清淡的汤水相互交融。
众评委中，唯独顾世冯没有理会，而是径自上前，拿起筷子，轻轻夹起了赵清欢端上来的风味鳜鱼。
一入口，便皱了眉头。
可是片刻之后，顾世冯眉头舒展，却是湿了眼眶。
“顾前辈，您怎么评价这道菜呢？”主持人上前。
顾世冯拿随身的手帕擦了擦嘴，缓缓开口道：“这菜，和我熟识的一个人非常像。我第一次见他，总觉得他这人飞扬跋扈，带着一股子攻击性，挽起袖子作势要抢走我最心爱的女儿。于是，我怨他，恨他，疏离他……可是到如今，再去回味曾经的一切，却是怎么也泯灭不掉他留给我的，那种独有的，潜移默化的改变，还有他给我留下的，最后的珍宝。”
主持人愣了愣，不知如何接话，却只见站在这道菜后的赵清欢红了双目。
赵清欢无心听候评委点评和打分，她死死握住身边刘放的手，一心等待最后的结果。
这是这么久以来，赵清欢第一次觉得时间可以再快一点。
当主持人宣布最后结果的时候，当赵清欢听到自己的名字和刘放一起被念出来的时候，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流浪厨房”上的时候，赵清欢终于流下了一直噙在眼角的泪。
她做到了。
刘放做到了。
庆祝的礼炮被拉响，漫天纷飞的礼花如同落幕的谢礼，让两个人的脚步越来越近。望着赵清欢雀跃上台接过金勺子的身影，刘放愈发坚信，越是瘦小的身躯，在强光之下，就越是能投下巨大的背影。
这不是别人，这是属于他的那道光。
不由分说，照进他世界里的那道微弱却倔强的光。
理所当然，李达斯所代表的皇宫大饭店位列第二，当主持人接过泣不成声的赵清欢手里的话筒，递给李达斯的时候，他所说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我来这里参加比赛，不是为了夺冠，而是为了有机会能够站在大众面前，说出一件隐藏已久的事情——三年前，厨王赵志平在这个舞台倒下，背后的真相。”
赵清欢讶异转身，时间仿佛静止，刘放上前的阻拦，徐子娇的哭喊，众人的惊讶……所有一切都被放慢了动作，喧闹与嘈杂越拉越远，赵清欢却只是听到了李达斯决绝的告别。
“当年，是XX投资集团林禹松先生，以重金和皇宫大饭店主厨头衔收买我，让我在比赛中做手脚，导致了赵志平的身亡。”
不是的。
才不是这样。
赵清欢企图反驳，却被身旁的李达斯重重推倒。
赵清欢身子失去重心，向后缓慢倒去。
“林禹松先生之前告知我，他将绑架赵志平的女儿阻止她参加比赛，可如今，她却依旧出现并且打败我成为冠军，扑灭了皇宫大饭店翻身的唯一希望，我便从此失去了一切，事到如今，我只能通过这个方式揭发林禹松的罪行，希望大众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欢欢！”刘放上前抱起从领奖台上跌落的赵清欢。
“告诉他们！刘放……你快告诉大家，那些才不是李达斯做的！”赵清欢忍着痛挣扎，所有人的注意力却全在李达斯身上，根本没人在意她坚持的真相。
比赛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不是的！我爸的死……和李达斯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赵清欢的声音被逐渐掩埋，没人理会真相，显而易见，他们只想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东西。
13.
三天后。
毫无疑问，这场厨王大赛在业界掀起了轩然大波，李达斯在全国直播的情况下说出了如此惊人的“事实”，导致他和林禹松被捕，而皇宫大饭店经历如此丑闻，理所应当地被投资人撤资，转移到了银行的名下，只等着开拍的具体日期。
刘放开着金杯车，副驾驶坐着赵清欢，两人行驶在空旷而偏僻的马路上。
赵清欢双目红肿，似乎还陷在比赛当天的情景里：“刘放……李达斯他，为什么要承认他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
刘放一怔，暗暗踩了一脚油门：“或许，正因为他了解林禹松。林禹松门路和手段都很多，如果不是在那样一个公开的场合，可能真的很难让林禹松落入法网。毕竟，大师兄又没有关于当年那件事确切的证据，所以只能靠自己做污点证人，把林禹松拉下来。”
“可是！”赵清欢咬咬牙，“那如果他承认是他做了手脚，他岂不是也会因此……”
刘放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道路：“是啊……这根本就是两败俱伤。”
赵清欢抬眼：“那……我们去作证，证明李达斯的清白可以吗？”
刘放没有说话，而是重重叹了口气，随后才打方向盘停靠在路旁，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也理解你的心情，李达斯入狱，我心里更不是滋味。可是你想过没有，他宁愿自己入狱，也要把林禹松一起拉进地狱，如果我们去作证，证实当年根本没有人动手脚，那林禹松自然也不会被定罪。这样一来，李达斯的苦心不就白费了？”
“可是……”
“你知道吗欢欢，在你被绑架的时候，他曾和徐子娇说过，我，该长大了。恐怕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要这样做了，才会这么说，把自己身为大师兄的责任，转交给我。”刘放闭上眼，轻声说道。
“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照顾我了。”刘放说罢，重新发动了车子，前往市郊的监狱。
也许是因为比赛上李达斯爆料出来的事情，再加上舆论和民意，银行很快就决定拍卖掉皇宫大饭店的地皮。徐子娇不愧是在证券市场摸爬滚打这么久的女人，价格估量的正好，将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不多不少，正好买下。而吕之恒更是将一吕炊烟给转手，用这些钱来给皇宫大饭店重新装潢，拆掉所有金碧辉煌的浮夸装饰，换回曾经赵志平喜爱的原木设施。
赵清欢将房产证明交给吕之恒，又将钥匙一分为五，分别交给了吕之恒、徐子娇、杜默、林向阳，最后自己和刘放留了一把。
吕之恒站在施工的建筑前不满哼哼：“怎么的，好不容易把师父的厨房赢回来了，这两个祖宗怎么还要跑路？”
赵清欢撇了撇嘴：“我可不是什么经营饭店的料子，我看啊，你才是适合当掌柜的人选。况且，你现在也有了贤内助不是？”说着，她拿下巴指了指在指挥工人施工的李一婉。
“师兄呢，你又要去哪儿？”林向阳转身看向刘放。
刘放伸了个懒腰，指了指身后的那辆金杯车：“这次的比赛，让我和欢欢都看到了中华料理无限的可能，我俩要继续游历，寻觅更多不为人知的中华美食。”
“人小两口度蜜月，你就别管人家啦。”吕之恒揽住林向阳的肩膀。
杜默笑了笑，搬出一大包烙饼装在刘放的车子里：“我也没啥拿得出手的，欢欢，师兄，你俩路上饿了，就吃这些饼吧！”
赵清欢扑哧一声笑了。
徐子娇一直无言站在皇宫大饭店被拆下的牌匾前，似乎透过这几个晶光透亮的大字看到了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赵清欢试探着挪过去，轻轻拍了拍徐子娇的胳膊：“子娇姐？”
徐子娇回过神，眨了眨眼，藏起了泛起的泪光。
“你……有什么打算？”赵清欢问道。
徐子娇笑笑，撩了把长发：“我？我自然是回去工作呀。不过你放心，我一有时间，就替你回来盯着老吕，省得他把咱们的招牌给砸了！”
赵清欢若有所思点点头。
“当然，”徐子娇压低了声音，“我也想清楚了，我就在这里等着，等李达斯回来。”
赵清欢愣了愣。
“永远。”徐子娇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暗自点了点头。
伴着所有人的告别，刘放发动了车子，赵清欢从车窗探出身子跟大家挥手告别。小金杯倔强上路，载着所有人的万千思绪，最终汇聚到茫茫人海，沧海一粟，再也分辨不出它的方位。
“那么……我们第一站，先去哪里呀？”赵清欢歪着头，说出了这句让她似曾相识的台词。
刘放笑了笑，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探过去帮赵清欢拉过安全带系好，最后还不忘在她的额头留下一个温存的吻。
“喂，你刘海儿该剪了，真碍事。”
“你休想！”赵清欢吓得捂紧了自己的脑门。
人间至味，唯有清欢。世间百味，刘放早已不想再去计较。此时此刻，刘放唯一想要了解的味道，就是旁边这个小姑娘嘴角的笑容。
“那么，你想去哪儿？”
赵清欢笑笑，却是什么都没有回应。
窗外的春芽迎着阳光恣意绽放，轮胎碾过的痕迹，一笔一划都是掩埋在心底的情话。鸟儿跌落枝头，蒲公英被风捏碎，笑眼映着护城河里的波光。
我最想要去的远方，就是你的身旁。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