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清月明。
晚膳过后,董韵略微思索,去了云傲的书房。果真在里面找到了他。
“云傲,刘佐今天出城了,看他离开的路线,下个应该是去鹿邑。”董韵的神色有些忧虑,“他是不是京上那边派过来的人?”
“是虽是,但他的主要职责是在民间采诗,当然,遇到重大民情也负责上报。”
云傲面不改色,目光没有离开手上的书卷。略一抬眼,见董韵仍有所顾虑,又道。
“放心吧,他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就好。”董韵应了一句,顿了顿,道,“自他来永安,娇娇便和他走得近,若不是今日去找她时偶然瞧见刘佐的衣着布料不同常人,我也不会想到那边去。”
“你是怕京上的人对娇娇不利?”
云傲明白董韵的担心,只是从前那种生活远离他们太久,并且两边私下有过约定,董韵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
“大概是我多心了,也罢,我先去休息了。”
“好。”
董韵走后,一个小脑袋从门后探出头来。正是云娇。
她若有所思地嘟嘟嘴,有些忧愁地看了眼天空中的月亮,拖着自己的影子小步回了自己的厢房。
酉时已过,进入戌时。月亮还在东边的天空斜斜地挂着,今夜繁星点点,妆点了清凉的夜色。夏蝉鸣叫,伴有蝈蝈的乐声,夜风微凉,将这合鸣送至窗台,吹动了两侧珠帘。
云娇将两手撑在窗沿,把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托成了小包子。她看着月亮,数着繁星,眉宇间有着沉思。
“董姨为什么会怀疑刘佐大叔呢?刘佐大叔人挺好的,他还教我编草蚱蜢呢!不过爹爹说刘佐大叔是‘京上’的人,京上……又是谁呢?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云娇嘟嚷着。
方才她是追着董韵才去了云傲的书房,只是想因为白天偷跑出去的事情向她道歉,没想到会听见两人的谈话,还多了一桩令她费解的事情。
一时想不出答案,便长时间的仰头发呆。
渐渐地,云娇有了睡意,不再托着头。她在窗前站直了,揉揉眼转身寻自己的床榻,却见床上一个坐着熟悉的人影,瞬间没了睡意,叉着腰喊。
“蛋蛋,你来我房间干什么?”
听到云娇的称呼,床上的人瞬间黑了脸。
“云娇,我再重申一遍,我叫苏焱,不叫蛋蛋!你再叫我就把你丢出去!”
“小气,不就叫了你土名吗?而且这是我的房间你干什么要把我扔出去?快说,你来我房间干什么?不说小心我叫我哥揍你!”
云娇毫不示弱,气鼓鼓地握紧小拳头向苏焱示威。
苏焱是住在附近的苏景洪的独子,方年九岁,较云娇的哥哥云沂源小五岁。年龄相差不算太大的两人常带上云娇出去玩闹,云娇也得以和苏焱熟络起来,闯祸之后同仇敌忾的次数多了,便被周围邻居笑称为“青梅竹马”。
而今日她的“竹马”闯进她家不说,还煞有介事地赖在她床上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可是头一回。由此,云娇质问之余也存了不少好奇,眯着眼睛打量他。
“苏焱,你是不是被你爹打了?”
借着摇曳的烛火,云娇看清了苏焱看似衣冠整齐气定神闲,实则衣着狼狈鼻青脸肿,说句话也能让他痛地抖上一抖,只怕被打的不止是脸吧!
苏焱仿佛没听见云娇的问话,反而脖子向着反方向一梗,傲气地不看她。
见苏焱这幅进一声不吭进别人房间还特别有理的样子,云娇也来气了,小跑几步便一跃而起扑了上去,换来的是苏焱的连声惨叫。
“云娇你是猪吗!重死了快给我下去!啊!别动那里!”
“苏焱你爹打你打的真狠,简直就是那什么,皮开肉绽!你到底干什么了?”
扑到苏焱身上的云娇很快发现了他身上的多处伤口,皱着眉头询问,但很快又高声喊,“啊!苏焱你个王八蛋!你的血都到我被子上了!快给我下去!”
说着,云娇便用力推搡苏焱,后者连连倒吸凉气。
“啊!云娇你个小泼妇!我可是伤员!”
苏焱用尽全力冲着云娇吼,吼完之后便仿佛用尽了仅剩的力气,趴在床上轻声嘶气,不再动了。
云娇被他吼的一愣,再看他真的很不好受的模样,总着脸纠结了会儿,终于还是心软了。
“蛋蛋你好好待着,我去哥哥那里给你找点药来。”
云娇说着便行动起来,出门前还听见里面的“伤员”小声而倔强地威胁她。
“云娇小泼妇,再叫我……我不带你出去玩了……哎哟……”
“谁管你啊!”
云娇关好门,正好撞上侍女乐颜提着灯笼急匆匆地走过来。
“小姐,刚才你房里是不是有惨叫声?今天出门你哪里受伤了吗?还是刚刚碰着哪里了?”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云娇连连摇头,想到房里的苏焱,又道,“天好黑啊!我要去找哥哥,你有灯笼就和我一起去吧!”
“天好黑?今天月亮挺亮的啊,我之所以提灯笼……”
不由乐颜多说,云娇直接拉着她跑起来,渐渐远离了自己的厢房。直到完全看不见了,云娇才松了口气般松开拖着乐颜的手,用了平常的速度前行。
说起苏焱的苏景洪,云娇曾问过云傲,得知其初到永安城时,也曾是为人乐道的一号人物。
四年前他带着五岁的苏焱来到永安落户。恰好那天有不开眼的盗匪团伙预备来城里作乱,在城门口想拿他们父子立威。谁想盗匪头子刚下令,便被苏景洪打断好几根肋骨扔出了城,躺在地上直叫唤。由此,群龙无首,剩余的一干盗匪也做鸟散。苏景洪的一身好武艺也成为城里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做的是木匠活,仗着初来咋到用拳头打下的威名,生意自然兴盛。而令人再次吃惊的是他的木匠手艺也是极好,为人厚道价格公正。很快,他的木匠手艺传便全城,取代了武艺成为人们谈及时的第一印象。
而苏焱作为独子,苏景洪传授于的却不是他用来吃饭的木匠手艺,而是武功!并且他对练武方面要求颇高,练不好便直接动手,毫不手软。
因此,苏焱挨打也成了家常便饭。
只是如今日这般严重却也是头一回,也不知道苏焱到底干了些什么,惹得他爹这么生气。
到云沂源住的小院子,云娇老远便听见一个气如洪钟的声音同她哥告别,她甚至听见了爹爹的声音。
不用多想,云娇便知道定是苏景洪来他哥这儿找苏焱来了,而且应该是直接冲进了他哥的房间,他爹则定是听见苏景洪的大嗓门后姗姗来迟的那个。
正犹豫着要不要等会儿再进去,便听见苏景洪又说话了,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懊恼。
“苏焱这个臭小子,这次我一时冲动的确下手重了些,也怪不得他躲起来不肯见我。沂源,这瓶‘金苓散’你拿着,不用说是我给的。”
顿了顿,他又道。
“老云,这次直接闯进来实在对不住,要不我现在请你出去喝两杯?”
“行,走吧。”
云傲答应地爽快,两人并肩出了院子,说这话从云娇身边走过了。
云娇想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了,正要进院子,却见云沂源先出来了。
后者看见她,也有些惊异。“娇娇?我正要去找你呢。”说罢又看见云娇身后的乐颜,接着道,“乐颜你忙你的去吧,我和娇娇说说话。”
“是,少爷。”
乐颜走后,此处便只剩了兄妹两人。
云沂源把方才苏景洪给的金苓散交到云娇手里,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说道。
“去拿给苏焱吧。其实我们都猜到他应该在你那里,只是不方便去你一个女孩子的厢房。”
“那我走了。”
云娇收好药转身要走,又听云沂源在身后开口,语速不急不缓,却带着些许怒气。
“如果他让你给他后背上药,记得下手重点,痛他一痛长长记性,我妹的厢房也是他能随便闯的吗!”
听见这话,云娇“噗嗤”一声笑了,笑应着“知道了”,一溜烟跑远了。
回到自己的厢房,苏焱还躺在床上没挪过位,听见云娇开门的声音也只是稍稍抬了个头。
云娇拿出药给他,笑嘻嘻地毛遂自荐要帮他上药。
苏焱看她一副笑里藏刀的摇尾巴小狐狸象便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但嘴上却说着“那还真是荣幸之至,下手轻点儿”,把上衣脱了让她上药。
云娇自然不会放过这“送上门的熟鸭子”,下河摸鱼抓虾也不是没见过他赤膊的模样,大喊一声就跳上床给他“认真”地上起药来,手下的劲可谓是不轻。
但奇怪的是,苏焱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般,竟一声痛都不曾叫过,让云娇都不好意思使坏起来,上药的动作小心了不少。
感觉到云娇的转变,苏焱也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他怎么会不疼呢?金苓散他不是没用过,药效绝佳,但治愈时的疼痛比普通创伤药强了一倍。
只是,除了不愿意让她看扁的心理,他心里还有种莫名的,他还没有弄明白的情绪。
到底是什么情绪?管他呢,现在疼的他只有时间思考还有多久上完药。
月亮还在天上,只是光线朦胧了些,风流动着,薄薄的云遮住了它。
夜渐渐深起来,夜间的鸣奏渐渐地,也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