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的信封,没有回信地址——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信封上只是简单地写着“致拯救我们世界的公主”,笔迹很奇怪。信封内有一张随处可见的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不回家就死。”
我把头埋在手中,大声地叹了口气,等着她的反应。阿兰娜读到这句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心情沉重,最近祸不单行,诸事不利,我快被压垮了。父亲处于垂死边缘;弟弟离世,而且还是多年前杀害我小家庭的凶手;洞穴巨人威胁要开战;还有某个不知姓名的人,天知道是谁在威胁我的妻子。我感觉泪水涌进了我的眼睛,但又被粗鲁地擦掉了。
“真是悲哀。”阿兰娜说道,“刚出狼窝,又进虎穴。真好奇我们的敌人是谁。为什么不站出来,像洞穴巨人一样签上大名呢?”
我抬起头看着她,看着她可爱的脸庞。我无话可说。我没有答案。现在我几乎希望她能回到她自己的世界,把我也一起带走,把一切危险抛之身后。
为什么她被卷入我们世界的麻烦之中?为什么很久以前她就被当作我们极度需要的救世主?我们有什么权利把她推向如此危机重重的境地?她是如此无辜,只是一个逃脱了酷刑折磨的受害者,想过自己的生活,却被卷进了千年之战的漩涡。
太不公平了。她是我的妻子,我的生命!她是我的,其他都见鬼去吧。没人能从我身边抢走她。我要解决这个问题。不管用什么方法。
“会不会是艾森?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她问道。
我大笑起来,阿兰娜也笑了。“不会,她不可能做这种事。要知道我们已经结婚了,而她是一个品行高洁的女人,不会就此事与你纠缠不休。你赢了。”
她哼了一声,把匿名信放在那封公然挑衅的信上。“格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看看迄今为止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当下这些只不过是一些字而已。我们睡觉吧。我已筋疲力尽了。”
第二天黎明时分,我们醒来,穿好衣服后,径直去了阿巴斯的小房子。他在门口等着我们,平常欢乐的脸上蒙了一层阴影。他把我们领进屋里,给我们上了茶水和水果馅饼,示意我们安静地吃完再说。
“那么现在,”他说道,擦掉胡子上的樱桃果泥,“给我看看。”
我把信放在桌子上,推到他面前。一副眼镜出现在他的高鼻梁上,他小心翼翼地从抛光的木桌上拿起信,仔细审视。我看着阿兰娜,她冲我笑了笑,啜饮着她的茶,耐心地等着。我很欣赏她的坚忍。我都快精神错乱了。
“等等,这儿有眼镜?我肯定能用一用!”
阿巴斯小声嘀咕了几句,朝她的方向挥了挥瘦骨嶙峋的手。她眨了眨眼睛,吓了一跳。接着她开始一一审视屋里的东西。最后,她冲向门边,猛地把门大敞开,盯着满是露水的早晨。
“我能看见了!谢谢你,阿巴斯!”
他只是闭着双眼坐着,但见她很激动,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胡子也跟着抖动。阿兰娜重新坐回她的位置,我们都坐着,啜饮着茶,凝视着巫师良久,静候着他的答案。
“我会跟莱姆谈谈罗纳克国王的事情。我以前见过他,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也就是说,不像其他洞穴巨人那样死脑筋。他或许会采纳他主人的建议。”
“另一封信怎么办?”我问道,感觉好像有条蛇盘在我的肚子上,跃跃欲试想咬人。我能处理自己的威胁,但阿兰娜的威胁让我坐立不安。
“啊。那个有点难。”阿巴斯站起来,走向火堆上热气腾腾的坩埚,拿着信纸在蒸汽中放了一会儿。他口中似乎念念有词,胡子不停地摆动,但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最后他摇摇满头的卷发,皱着眉头回到我们旁边。“没有用。不管是谁写了这封信,都没用魔法来掩饰他或她的身份。我要警告你们万分小心,不能相信任何人,好好保护自己。”
“我为阿兰娜买了一块灵魂石。她现在就戴着。”我告诉他。
他浑浊灰白的眼睛一下变得清明,闪烁着光芒。“我可以看看吗?”
灵魂石隐藏在阿兰娜的胸衣处,她解下项链,递给老巫师。他研究了一会儿,宝石发出的光变色了,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点点头,把项链还给了阿兰娜。
“你不必太担心。那是块上等灵魂石。不过,你必须学会怎样解读它。多练习。我可以告诉你,黑色表示情况危急。通常人人都是这样。”
“谢谢你,阿巴斯。”阿兰娜说道。
“现在,我亲爱的姑娘,你有一批听众在外面等候!在和扎兰纳会面前,你必须好好和它们打声招呼。快去吧!”
我们站起身,再次谢过守望者,他慢慢地把我们送到门外,沐浴在新一天的晨光中。它们在神秘教成员的照看下,排了一整晚的队。队伍之首是一头毛发斑白的老独角兽。阿兰娜犹如被无形的线拉扯着,尖叫着向它飞奔而去。
我迈着轻松的步子悠然地跟着。我来到他们身边时,阿兰娜和那只远古神兽聊得正欢,阿兰娜问了很多问题,像个傻瓜一样咯咯地笑个不停。那只高贵的生物转过头,用它深邃的黑眼睛和我打了声招呼。我不假思索地鞠了一躬。阿兰娜看着我,点头赞许我的崇敬之情,也行了屈膝礼。
“请允许我来帮忙。”我们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们转过身,看到扎兰纳的孙女正朝我们走来。她很漂亮,正是初次见面的午餐上对我暗送秋波的那个年轻的神秘教女士。
“怎么帮我们?”阿兰娜问道。
“我能和动物沟通交流。我可以为你翻译。不过,我想前面所说的就不需要翻译了吧。”她诡秘地笑着说道。
我放声大笑,阿兰娜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假装表示冒犯。
“谢谢你,小姐。”我说道,“请问尊姓大名?”
“尤拉丽亚·柯娆·罗德。多数人叫我拉丽亚。”
“谢谢你的帮助,拉丽亚。”阿兰娜说道。
“我很荣幸。”拉丽亚站在刚刚阿兰娜对着咯咯笑个不停地独角兽旁边,把手放在独角兽的脖子上。
她轻声笑了,阿兰娜看着她,急切地想知道它说了什么。
“它说它喜欢你,但它认为你不太爱说话。”她解释道。
阿兰娜笑了,说道:“对不起。我只是见到你太兴奋了。”
“它说是它很激动。战争魔王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它就活在这个世上。弗林特受预言启示前往如尼城堡的路上它遇见了他。它等了这么多年才得以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
阿兰娜后退半步,非常谦恭。我牵过她的手,握在手里。她也紧紧握住我的手。
“很荣幸见到你。”阿兰娜说道。
“我叫美琪。王子认识我的儿子万德福。我很想再见到它。”独角兽通过它的翻译说道。
“它住在皇家马厩里,随时欢迎您来看它。”我说道,再次鞠了一躬。
“谢谢你。我马上就去那儿。”
“我也打算回趟皇宫。要不要一起?”
“我很乐意。谢谢。”
拉丽亚举起手,美琪走到了我身边。我看见阿兰娜见美琪走开很是难过。虽然它名副其实,但从它身上还是能清楚地看见漫长岁月的痕迹。
“我将回皇宫告诉他们推迟一事。今晚见。”我亲了亲她的脸颊,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在这儿等你。”她说道。
下一只动物是来自北方大陆的巨大棕熊,拉丽亚把她的手放在它的身上。我和美琪一起走过草坪,进入东方森林的时候,阿兰娜已转身忙自己的事了。
旅途很惬意、安静、平和。有美琪相伴,我感觉很安全。就连平时踽踽独行时萦绕在心头的记忆也躲得远远的。不过我还是不断想起那些信,到达皇宫庭院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一直牙关紧咬,双眉深锁,脸颊都绷得发酸了。
美琪对我鞠了一躬,随后满怀期望地一路小跑着奔向马厩。我咧嘴笑了。我也很久没见我的独角兽万德福了。也许今天我也该去见见它。
皇宫里人来人往,黑压压一片,大家行色匆匆,沉默不语。所有女人都用头巾遮住了头发。根据埃尔夫的习俗,服丧期间,女人要遮住头发,毕竟美貌不能与悲痛相提并论。我也穿上了丧服。算是泪海中凄凉的一滴。
再也不用应付不知情的警卫了。消息已经传开了,庭院里忙碌的人们像发条走完了的时钟一样停下来,向我鞠躬行礼。我抑制住不安的颤抖,点点头,向皇宫的大门走去。门立马就开了,我走进皇宫,结束了流浪生活。
我去了音乐厅,但房间里空无一人。站在一旁的仆人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说他们在国王寝宫,他得到命令传我进去。我记得国王寝宫的路,很快就穿过了分隔卧室和会客区域的绿色天鹅绒帘幕。
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但看到的一切让我不忍看下去,再次闭上眼睛。父王躺在床上,脸上毫无生气,微微发青,五官比昨天更加凹陷。父王闭着眼睛。他睡着了,但睡得不沉,时而醒来。他用鼻子呼吸有点困难,每隔一会儿就会像鱼一样用嘴来呼吸。四肢抽动,瘦骨嶙峋的手指什么也握不住。他真的快不行了,很快就要输掉这场战斗。我觉得现实像铁拳一样猛击在我心上。
母后坐在他旁边的摇椅里织毯子。她看见我站在门口,想搞清楚状况。“格伦!真高兴再次看到你!你妻子在哪儿?鲍里斯告诉我们的都是真的吗?她真的能操纵所有元素?”母后低声说道,把手里的活儿丢在一边,冲过来抱我。
“有事耽误了。我回来告诉你我们要明天才能回来。”见她询问阿兰娜的事,我微微笑着说道,“还有,是的,她能。”。
她的眉头一皱,脸上爬满了皱纹。“好吧,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看到你。”
我紧紧地抱住她,仅仅是她的存在就能给我极大的安慰,抱着她的真实感让我的震惊从指尖溜走了。她向后挣开,看着我的眼睛。很明显她看出了我很害怕,但她善解人意,或深有同感,不愿点破。
“真是难以置信。操纵全部元素。从来没有人能做到。”
我点点头,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父王怎么样?”我问道。
“治疗师会来照顾他。昨晚真是艰难的一晚,但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也许你妻子迟来一天是福啊。戈万并不在最佳状态。”
“对不起,母后。”我说道。
“别说这样的话。他还活着呢,相信他,他比多数人都强壮。我……”
“我很好。”戈万打断道,声音犹如耗子的吱吱声。“蔚柳,水。”
母后急忙跑到他的床边,把水送到他的嘴边。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还是那么相亲相爱,着实令人感动。我坐在床边,等着他喝完水。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母后帮他坐起来后,我对他说道。
“问吧。”他用沙沙的嗓音微弱地说道。他真的很虚弱。
“你有没有收到洞穴巨人罗纳克·鸥国王的信?”
他毫无掩饰而又无意的一瞥告诉我他收到了。
“什么时候?”我问道。
蔚柳王后把无盐饼干和浓汤放在他的腿上,他叹了口气。“三个月亮周期前,战争魔王日那天。”
“而你却没打算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说得很清楚你不打算成为真正的国王为你的国土服务。你抛弃了你的继承权,隐居在森林中!我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盖布尔身上。多年来,我教导他,把他培养成王权的继承人。而现在呢?”他颤抖起来。
我站起来,外表冷静,但内心波涛翻涌。不希望刺激他,我尽量保持声音平静。“我确实那样做了。你说得对。”痛苦的回忆排山倒海般涌来,我努力控制情绪。做了一个深呼吸,我说道:“父王,自那以后我成长了不少。我接受我的命运。”
“戈万,冷静。吃点东西。”母后责备道。
他瞪着她,她瞪回去,对他的脾气不为所动。我不禁觉得自己像以前那个小男孩,被大王的怒火击倒,发誓永远也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我花了一番工夫才意识到我现在已40岁了,快41了,由于环境和命运的安排,不得不抛弃我的誓言。
“我该怎么做,父王?”我回到我的座位,问道。
戈万的视线转向我,当他看到我的表情时,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惊讶代替了愤怒,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知道黑水晶在哪儿吗?”他问道。
“不知道。”
“那么你也无能为力了,不是吗?”
我的肩膀无力地垂下来。“嗯。”
母后坐回了她的摇椅,再次拿起她的手工活儿,她摇着椅子,木头的吱嘎声和毛衣针的相交声打破了沉寂。我冲着她笑了,感谢她给了我回家的感觉。父王哼了一声,拿了一块饼干泡在汤里,直到完全变软,化成糊糊。他很不高兴地勉强把汤喝了下去。
“你妻子在哪儿?”他问道。
“耽误了。我们明天来,或最迟后天。来见二老她很激动,但她不得不处理其他事情。我现在有事要做。我很快会再来看你。保重,父王。”
他点点头,咽下另一块饼干。母后站起来,给了我一个拥抱,眼中噙着泪水。治疗师拨开我们身后的帘幕,拿着一个药味冲天的包冲到父王身边。我静静地离开了。
马厩还是一如既往的雄伟。我看过一些平民的披屋,为动物们不得不住在那样的屋子里感到一阵悲哀。皇家马厩是为动物们享受生活而修建的。
溪流的清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水槽,没有臭气熏天的死水塘,也没有残汤剩饭漂浮在水里。每天早晨都有干草和新鲜燕麦供应。玻璃屋顶下面的中心区种着成片的牛奶草和蜂蜜苜蓿,绵羊从未远离那儿。绵羊吃了这种特殊培植的草,羊毛油光水滑,非常漂亮。
后面有一间是为动物的王者修建的,正是我的独角兽万德福的居所。美琪已经走了,但万德福看到我显得很开心,我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多年前,我也抛弃了它。希望他能原谅我。万德福用丝般光滑的鼻子凑在我的脖子上,我像嬉戏玩耍的小男孩一样笑起来。我亲了亲它银色独角下的额头,盯着它会说话的眼睛,抚摸着它的鬃毛,感受着鬃毛像丝绸一样在我指间滑过。
“我很想你,老朋友。”我对着它的脖子说道。看到一滴眼泪顺着我的鼻子流下,落到光滑的灰色地面,我吃了一惊。
他伸长脖子,盯着我,等我抬起头,它舔了舔我的脸颊。我大吃一惊,向后一跳,踩到一堆粪便上。我控制不住大笑起来,甩脚抖落靴子上的粪便。
马夫们从周围小隔间的角落里偷偷地观看,盯着发了疯的王子。万德福笑了,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与独角兽在一起,人们总能知道它们何时在欢笑,不像狗可能只有放屁时人们才知道。
我也冲它笑了一下,又抱了抱它的胁腹。他前蹄跺了两次,又嘶叫起来。
“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我说道,走到它面前,面对着他,“明天我妻子会来,她绝对会喜欢你。”
万德福甩了甩脑袋,又笑了。
“很快我们就会一起去兜风。今天,我还有事。再见。”
万德福又跺了跺脚。我离开了马厩,嘱咐马童今天多给它一些糖,备好鞍。
我走出混合干草和粪便气味的马厩,空气清新,东风吹拂着我的头发,提醒我该修剪头发了。头发太长,容易乱,还会在耳尖处疯狂卷曲。长到一定长度,就弄得人直发痒,十分烦人。我必须在那之前将其剪短。
今天阳光明媚,真是令人愉悦的春天。多美的一天。远处有人叫我。我转身看见鲍里斯,手臂上还打着石膏,快步向我走来,和我打招呼。我向他走去,热情地在他的背上拍了几下,很高兴看到他恢复得这样好。我听说他伤得很重。
“王子!很高兴见到你!阿兰娜在哪儿?”他问道。
“接待动物们。昨晚它们来见她。你好吗?”
“好多了。他们说愈合得很好。我听说你也被妖精所伤。”他说道。很显然,他在寻找受伤的痕迹。
“我是受伤了。阿巴斯和罗克医好了我。我想我宁愿接受传统治疗师治疗,慢慢恢复。”想起了巨火蜥的大嘴排毒法,我打了个寒战。
“不,不,我认为你不会想这样。我还在痛,可能余生都得在伤痛中度过。”
提到余生,我想起了信。“鲍里斯,我们收到给阿兰娜的恐吓信。通知你的风精灵们警惕危险。只能相信最可靠的,什么都不要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监听责难皇室和阿兰娜的话,行吗?”
“马上就办,殿下。”他说道,旋转着变成元素形态,一阵风钻进了树林。
知道鲍里斯会管这事,我感觉好了很多。在我出生前,他就是我们家族的朋友。我像爱父亲一样爱他,像信任父亲一样信任他,而他也像对儿子一样待我。整天的担心从我的肩膀滑落,我穿过森林返回我的至爱身边,脚步不觉变得轻快起来。刚过中午不久。也许我可以顺道去一趟树屋,拜访佩塔和马洛。
我来到市场边上,快要走进森林时,有个老妇人从一个水果摊后面冲出来。她向我猛扑过来,差点儿把我撞倒在地。我站稳身体,把她推开,凶狠狠地盯着她。
“解释一下,你在干什么?”我命令道。
“知道吗?妖精不睡觉,被选中的继承人会用怒火烧死你。这个世上没有你的安全之地。公主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保重。保重!”她号叫着,慢吞吞地走进忙碌的人群中。她满身异味,看起来濒临死亡,手握一根长满节瘤的手杖。
我摆脱了她的恶臭。我的黑色束腰外衣上有一个可疑的棕色污点,是她留下的污渍。人群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们的相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他们的日常活动。我也开始感觉真的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不过她说的对,阿兰娜的生命处于危险中,而且我们一点儿也没安全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