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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骑士

两天后,她们准备好起飞了。

龙形阿兰若扭过她长长的脖子,看着坐在她第二十和第二十一节颈椎之间,翅膀前面的朱芝娜。椎骨棘突从她的头部直通到尾尖。在颈部和尾部,椎骨棘突比较小,但是在朱芝娜坐的地方,有半米高。拉克说过,随着时间过去,她的椎骨棘突会长得更大,也更尖。阿兰若好奇她的龙形态到底能长到多大。她估计现在自己从头到尾长十五米左右,然而奥达和拉克都骑乘过三十米长的龙。

真是太大了。

仿佛她现在还对自己的大小不自知似的,阿兰若皱皱眉头。虽然,跟龙形态相比,她的人形态非常娇小。她很希望芝普不要拿龙的屁股的大小开她玩笑。

“准备好了?”阿兰若问道。

芝普尖叫:“没有。”

但她的坐骑还是走到了悬崖边缘。日落后一小时,伊瑞迪斯还没有升起,现在是开始她们飞向雷默伊的旅程的绝好时机。阿兰若相信自己可以先飞到塞拉基安南角东南八十公里的特斯托伊岛。旅程中最困难的部分是不被察觉地飞越多山的塞拉基安中部。拉克坚持认为,以阿兰若现在的水平还不能绕远路飞过塞拉基安南部。

哦对了,为了看一眼印马蒂亚,他们计划过朝着另一个方向飞行。要是她能给父亲捎个信……但那太危险了,对她和印马蒂亚王国来说都是。阿兰若同意芝普和拉克的意见。她们需要装备和关于龙的知识,雷默伊人可能将这些东西藏在了塞拉基安人的视线之外。她多想她们的路线向北偏移啊。

她也不能跨越北部岛屿之间的距离——它们间的距离都超出了她的飞行极限。雷默伊是更好的选择,是一个给骑士和龙积累经验的机会。

“吓到了吗,雷默伊公主?”她问道。

“长着翅膀的是你。”

“我会全力保持平衡来保证你的安全,抓紧了。”

朱芝娜被带子系在阿兰若的肩膀上方,这方法是拉克想出来的。一块布垫在她的长矛般的椎骨棘突之间,保护骑士的臀部和腿不被锋利的龙鳞所伤害。一条长长的带子从前腿后面绕过阿兰若有力的胸膛,从下方固定住座位。拉克剪出了皮带,装上了搭扣来固定骑手的大腿和躯干,保证她不滑动或者掉落。两个装着给养的旅行包系在朱芝娜座位前面的椎骨棘突上,她一旦需要就可以拿得到。

阿兰若拉伸她的飞行肌肉。她的心跳因为激动而加快。虽然要离开这个过去一个半月——感觉上比那长多了——中都被她当作家的小溪谷,但她对冒险的渴望,对飞向未来的向往,像一把印马蒂亚分叉匕首一样在刺着她,逼她前进。

芝普的话音在颤抖:“我们需要更加信任彼此,我得让你知道。”

龙形阿兰若心中升起怒火,但转瞬即逝。芝普肯定是害怕了。她不知道她的龙形朋友也在害怕吗?她现在可掌握——爪握——着另一个人的性命。

“你之前和我一起飞过,芝普。”她说,“这次我会试着让你飞得舒服一点。”

拉克和奥达手牵着手站在帕奇果树下。他们已经说过再见了,但是现在奥达大喊起来:“去燃烧苍穹吧!龙和龙骑士!”

阿兰若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跃入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朱芝娜哭起来。

龙形阿兰若保持着水平,轻巧地沿着悬崖飞向南方。她有意放慢了速度。她身体里龙族肾上腺素飙升,让她几乎无法控制。但她知道,为了芝普,她必须放慢一些。

“放轻松,别叫了,纳加。”她说,同时回头看她的肩膀。她听到了芝普戴着手套的手在拍打自己,但是几乎没有感觉。“喜欢这趟飞行吗?”

“啊啊啊哦哦。”她的朋友在呻吟。

也许现在给朱芝娜展示她最近学会的在空中转圈的动作不太合适。

“看着翡翠月亮,那样会好一些。”她建议。

朱芝娜没有继续叫多久。不过在很长的时间里她还是绝望地紧紧抓住面前长矛状的椎骨棘突,指关节都握得发白。

在飞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阿兰若认出了升起的峡谷边缘,拉克提到过这里,说这是她们的第一个路标。在这里,河流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梯湖,通向塞拉基安中部。水流量巨大,在每一级阶梯上摊开,闪着粼粼的波光,成为一个巨大的瀑布。在瀑布尽头,阿兰若抬升高度,向东转向,沿着无人居住的湖南岸飞行。

阿兰若沿着水面低飞,不时轻微地调整方向,保持与湖岸的曲线平行。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朱芝娜说:“我看到下面有我们的倒影。”

她是对的,雪白月亮现在如此的亮,不止能投下阴影,还能在水平如镜的水面上投下她们快速移动的倒影。她希望今晚没有塞拉基安人在观察天空。阿兰若看见了前方山脉高高的白色峰顶。三个像长矛一样的山峰,她提醒自己。她应该朝着最右边的那个飞。

当她回头看肩膀的时候,朱芝娜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很喜欢这样——阿兰若,真的。”

“我很高兴,芝普。这里真是宁静。”

“但愿我们不会遇见哪条龙船。”

阿兰若的心沉了下去,她也在空中坠落了一下。她生气地稳住身体:“能不能想点好的,芝普。谢谢。”

在挂毯般的湖和森林中飞了几个小时之后,龙和骑士到达了最远端的湖岸。现在她们爬升进入群山,飞过林线,进入充满雪和冰鹏的贫瘠土地。冰鹏是好斗的山中居民,像风鹏一样,它们野性而危险,不过拉克强调过,这种巨大的白色鸟类只在白天狩猎,晚上不活动。虽然如此,阿兰若还是睁大了她的龙族眼睛环视四周。

她们振翅飞过一个结冰的湖的时候,璀璨的流星雨划过面前的夜空。阿兰若惊喜地大喊大叫。她小心地集中视线,看着最亮的那一条线坠下,落在远处山峰的雪中,爆炸。蒸汽和火焰转瞬而起。

她们沿着山岭下降,到达了塞拉基安东部的荒漠中,那里居住着冲突不断的沙漠部落,通过这里之后就是岛的边缘。阿兰若绕了一点路,低飞通过沙漠来躲避一队从东边向她们飞来的龙船。

接着她们在一堆露出地面的荒芜石头的背风处稍作休息。

“我的坐骑还好吧?”朱芝娜问道,伸个懒腰。

“有点累了。还好我昨天吃了一只羊。”阿兰若说,“到特斯托伊还有漫漫长路呢——要直接从云景上面飞过。”

“你翅膀上的洞怎么样了?”

“已经愈合了,但是还是很脆弱。”

芝普在她的鼻子旁边来回走动:“龙形阿兰若,如果我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那你就可以咬我了。”

阿兰若眨眨她的次瞬膜:“哈?”

“这些。飞行,和龙在一起,它们……”她叹口气,“我以为我会在那座塔里待到老死。现在我坐在龙背上飞过塞拉基安,马上就要回家,还能看到我难以想象的景色。实际上,现在就咬我吧,这样我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了。”

朱芝娜会在雷默伊和她分开吗?她会愿意和阿兰若一起去下一个地方——不管那是哪里——吗?她感觉到那种熟悉的腹中火焰开始蹦出火星,她举起前爪,用五个指头中最长的一个戳戳她朋友的肋骨:“醒醒吧。”

“哎哟!痛死啦。”

“啊,芝普,你在流血,我很抱歉。”

在朱芝娜找到那一小壶奥达用来处理伤口和瘀青的黏稠而刺鼻的油膏之前,阿兰若起码道了二十次歉。她用手指蘸了一点,敷在被刺破的那个深深的伤口上,流血开始变慢了。

“好了,”芝普说,“别抱怨了,龙。如果你能打起精神道歉那么多次,那你也一定能够再次起飞了,是吧?”

“这个……”阿兰若说。

这次阿兰若跃下塞拉基安东部低矮的悬崖的时候,雷默伊人没有哭。她大笑着,伸出双手感受气流。但是她的心脏还是在咚咚直跳。龙也为自己的表现微笑起来,像芝普一样。

翡翠和雪白月亮高挂在满是繁星的天穹之上,云景在它们的照耀下是一团的苍白的影子,生动地展示出它的毒性。阿兰若不知道她上次在云下飞行的时候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她是真的坠入了云景之中了吗?她在里面待了多久,这段时间里她能屏住呼吸吗?毒气是不是对龙不起作用?龙族是不是藏在海洋般广阔的云景的里面或者下面?

阿兰若的飞行肌肉发力,飞进了一阵稳定的逆风中。这可不好玩。阿兰若试着回忆拉克说的在一刻钟之内最佳的振翅次数,那样可以让她在能量消耗最小的同时将她前进的速度加到最快。现在她的脑中充满了无数的“如果”。如果她没有力气了怎么办?如果她错过了特施托伊岛怎么办?如果她们遇上了龙船该怎么办?在沉默地边思考边飞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说:

“芝普,给我讲讲你的家庭。我很需要一些事来分散我的注意力。”

芝普开始给阿兰若讲她父亲,洛曼国王的事情,还有他的四个妻子,其中三个是雷默伊的统治议会的成员,她还给阿兰若讲她那些兄弟们的滑稽事。

在芝普的喋喋不休中,阿兰若迎着轻快的逆风飞了几个小时,飞过了岛屿之间的距离。快到早上的时候,阿兰若已经比她预想的飞出了更远的距离,并且终于看到了特斯托伊岛。她发出疲惫的呻吟声,平稳地降落在这个宽广低矮的岛屿表面以下一公里左右的一个岩脊上。

芝普在下来的时候脚滑了一下,阿兰若以龙族的反应速度飞速伸出爪子,稳住了她的朋友。不过这次她在伸出爪子的时候更加小心。芝普在龙弯曲的脖子间坐下来,用她们的旅行包裹当枕头,用长袍蒙住头。阿兰若心想,不知道太阳升起来之后她还能不能睡着。她试着伸出翅膀来挡住她们两个。嗯,这样好多了。阳光还是会穿透翼膜照进来,但是总比直接照射要好。

她们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阿兰若的肌肉痉挛着,好像她们还在飞行。

* * * *

到傍晚的时候,她们已经准备好了继续旅程,天空中乌云密布,空气中散发着大雨来临前的清香。龙形阿兰若试了试气流,但愿危险也和来临的风暴一样易于分辨。也许她们能在风暴来临前飞走。或许现在她正在用龙的方式无端地打冷战。

“这个风向对我们有利,通常来说。”她告诉芝普,“我认为我们可以出发了。”

“新月地带有很多岛屿,”芝普说,“大部分都无人居住。在那里更加浓密——我是说丛林,阿兰若。你们北方人可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

“我见过相当多的树,在我——”

“淡定,易怒的龙女。”朱芝娜大笑,“现在先不要喷我一身火,尤其是不要在我正在刺激你的时候。一旦你见过了丛林,你就可以喷你的小火球了,如果你愿意的话。”

阿兰若吼出难以理解的声音,听上去是从胸腔的深处发出的。不过她还是弯起爪子,这样朱芝娜可以踩在上面攀上她的肩膀,她敏捷地爬到鞍上坐下。芝普用搭扣系紧大腿上的皮带——这皮带还是拉克随便从他的储藏室里的一个皮质箱子上剪下来的。她又想了想,在皮带悬着的那一头多打了一个结固定住。阿兰若调转头颅,观察着整个过程。

“能保证我不摔下来吧?”芝普问道。

她突然叹口气,气流让朱芝娜眨眨眼。阿兰若说:“拉克说过的骑士坠入云景,他的龙却毫无察觉的事情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当那条龙最终发现的时候,她飞去追他,从此消失。”

芝普点点头,抓紧腰部系带:“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给你找点其他的事情去担心。”

“啊——不用了。”

“你之前问过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朱芝娜拍拍她的侧面,“我准备好了,让我们起飞吧。要是我们没有被发现我才觉得奇怪呢。塞拉基安人一定猜出来了我们在向哪飞。在沙漠上空稍微往东绕了一点?那骗不了他们。这些漂亮的月亮亮得像是海辉石熔炉。你和我看起来又不像是龙船。谁从塔里跑掉了?谁在她变成龙的时候把印马蒂亚分叉匕首丢在了城垛上?”

阿兰若已经蜷曲起来准备越出边缘,却因为这些话停了下来,如梦初醒地倒吸一口气。她差点从边缘上翻身摔出去,前爪已经悬在空中了。幸好她在半空中向后猛地扭动身体,修正了姿势。

刚刚稳住,她就嘶嘶地说:“抱歉。”

芝普说:“我马上就把我的头重新装到肩膀上去。

“抱歉了!”

“开个玩笑,阿兰若。我当时就应该停一下,来捡起你的匕首。但是当时我在忙着晕过去,就像那些在忘了在大型舞会之前吃东西的傻公主一样。”

龙形阿兰若大怒,朝下俯冲,很快达到了风一般的速度。芝普没有说话。但阿兰若知道她一定吓得不轻。她慢慢减缓速度,开始滑翔。

阿兰若说:“好吧,我控制不了这个。”

“好吧。你现在能看见新月地带吗?”

“芝普,谢谢你实话实说。你很有勇气,这些话我不会逼你说出来。”

她几乎能听到芝普脸上绽开的微笑。“我挺喜欢你活着。”朱芝娜说,“我希望你一直这样。即使你现在是一头远古蜥蜴的样子。”

“你哪里需要匕首?说话就可以了,芝普。”

“阿兰若,你能保证我接下来不管说什么你都不觉得受到冒犯吗?”

“芝普?嗯——不受冒犯,当然。”

芝普谦虚地笑笑,接着说:“当时还在塔里的时候,你真是非常的偏执,阿兰若——完全是印马蒂亚公主的样子,还没有你们印马蒂亚人引以为傲的山峰友好。你经常消失去画画,一消失就是好几天。你的眼睛熊熊燃烧——真的就像火焰。你几乎吓到了我们所有人。我当时真的不会选你当我的朋友,但是现在……”

在等她的朋友说下去的时候,她胸部和肩部巨大的条纹状的飞行肌肉还在正常工作。她的龙族身体认为芝普小小身躯的重量不值一提,但是她的人类大脑却开始回想她们的友谊,还在悲伤地叹气。她从来没有过芝普这样的朋友。她从来就没有很多朋友,就是这样。太偏执。太吓人。太以自我为中心。现在她们的友谊有了如此之多的含义,她想起来就晕头转向。龙和龙骑士。这些拉克和奥达暗示过吗?

“我感觉你内心深处很高兴,阿兰若。”最终芝普说话了,“你很快乐,这份快乐甚至可以感染他人。也许每个人在变成他们真正的样子的时候都会是这样。如果他们能成为他们命中注定要成为的人。你一直都是一条龙。你只是需要知道。”

阿兰若反反复复地想这些话,同时继续挥动翅膀。过了一百多下之后,她低声说:“谢谢,芝普。但是,告诉我,雷默伊的朱芝娜将成为谁?”

“好吧,现在我坐在龙背上,头发散在空中的时候有些事可想了。”她的朋友轻轻地说,紧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

一列犬牙交错的岛屿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从云景之下微微露出,好像新月状月亮多山的背面从深渊中缓缓升起;或者,阿兰若心想,像是自古以来最为巨大的一条龙的脊椎。每节脊椎骨上都覆盖着层次丰富的美丽绿色,她的龙族视力使她得以饱览细节——几百米长的树叶流苏般从岛屿边缘垂下,植被层层叠叠地在石峰上生长,远看像个奇妙的蘑菇,每个裂口中都有藤蔓垂下。

一阵寒冷的气流自北方从她们身边匆匆流过,预示着迫近的风暴。阿兰若想她们得比风暴飞得快才行,她们急速飞过一个又一个被月光照亮的岛屿,没有看到一点人类的踪迹。她燃烧的鼻腔里充满丰富的气味——潮湿的植物,松软的土壤,坚硬的花粉,还有不知名的香味。很多岛屿都被长满叶子的巨大环形藤蔓所连接,在明亮的月光下清晰可辨。她看见房子大小的猿猴挂在那上面。

“那是欧瑞尔。”朱芝娜说,显然猜透了她的心思。

“想靠近点看吗?”

“当然——哎哟,我的肚子。请不要横着飞。”

“我必须转向,芝普。”但是阿兰若摆正了姿势。

她们从巨猿上方飞过的时候,龙和骑士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这种毛发乱糟糟的猿在这里有一大群,在藤蔓上荡来荡去,将巨大的瓜果采来吃,幼崽们——它们已经长得比成年人类大了——在拱状枝条上和藤蔓上玩耍,大喊大叫。突然,一只栖身在树枝上的高大雄性发出了警告的吼声。他开始捶打自己的胸膛。中空的胸腔发出隆隆的声音,打断了幼崽们的游戏。母亲们抓紧婴儿,青少年们奔向大树。转瞬之间,整个家族消失在岛上的丛林中。

“壮观。”朱芝娜长出一口气。

阿兰若担忧地回头看看。夜空下方是黑云笼罩的群山,挡住了月亮和群星。“那个风暴也一样壮观。我们应该去找掩护。”

“我们不能直接从那上面飞过去?”

“你在我背上的话就不行,芝普。人类能飞的高度有个上限,超过那个高度的空气太稀薄了,也太冷。它——”

“对‘高’贵的龙族却不成威胁。”朱芝娜被她自己的双关语逗得咯咯直笑,“不高于云景之上七千米。拉克说过,那是通过所谓航位推测法的科学方法测量出来的。在万米以上的某个地方,我会变成一根蓝色的冰棍从你背上摔下来。”

阿兰若在半空中鞠个躬:“又一个独一无二的芝普作风。帮我找个降落的地方。”

事实证明,降落的地方很不好找。因为缺乏经验,阿兰若不太敢在树林中降落。但是新月地带的岛屿都被翠绿的森林包裹起来,她们找不到合适的空地。现在阵风已经强烈得可怕了,雨点砸在她背上。阿兰若将翅膀收起一点,挣扎着控制航向。耳畔传来低低的嘶嘶声,那是雨点在狂风中沿着斜线向下掉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她不应该这样暴露在旷野之中。转瞬之间,暴风雨吞没了她,倾盆大雨模糊了她的视线。

“抓住树枝!”芝普大喊。

“我看不见!”

“只把你的外眼皮闭上。”

阿兰若只听见芝普说的一小部分,但是其中的要点却大大地帮了她。她的龙族大脑知道如何分别操纵她的内眼膜和外眼皮。她的视野变得清晰了。她突然尾巴一甩,缠住了一条挂着的藤蔓,树叶打在她的脸上。阿兰若在半空中翻滚,在她磕磕绊绊地躲避缠成一团的藤蔓的同时,保护芝普的安全,接着,她从另一端冲出,枝叶从她的翅膀和尾巴上纷纷落下。

“芝普?芝普?”她大喊。

“我——呼!我很好。飞得不错,小妞。”

龙形阿兰若对自己被称作小妞感到生气。奇怪——正如拉克暗示过的那样,她的两个大脑完全不同,它们两者是如何共存的?她是一条龙的时候,人类大脑去哪里了,反之亦然?现在,这是一个事关存亡的问题,想得她头疼。

“抓住那根树枝,阿兰若。”

朱芝娜指指他们的左边。当阿兰若回头看的时候,她看见雨水从她朋友身上流下。可怜的小东西,没有龙皮的保护,阿兰若心想。

“怎么抓?”她大喊着回答,“我会滑倒的。”

“一条龙有多少个二三十厘米长的爪,你这笨蛋?”

“哦——对。”

第一次尝试着陆的时候,阿兰若飞得太高,因为一个涡流向上直冲,将她从树枝那推开。她在倾盆大雨中振翅飞过几个岛屿,用龙族视觉寻找可能的降落地点。啊,在那——一根突出的巨大树枝,就在云景上方,其上有好几块足够容纳一条龙的断面。小心地接近,阿兰若伸出四肢,利爪没入树皮,安全。

“稳住,芝普。我们还要走一走。”

她向着岛屿攀爬,随时保证有足够的利爪嵌入树皮,以防滑落。很快,她们到达了伸出的树冠之下,雨水受到了头顶的植物遮挡,小了些。

芝普伸出手指。“啊啊,大蛇。”

“我看见了,阿兰若朝那条巨大的蟒蛇低吼,它急忙后退,“相信我,如果有任何东西想要拿你做点心,首先就要过我这一关。”

“啊啊,你真是条好龙。那边,树旁边有个干燥的洞,阿兰若,那里看起来挺舒服的。”

“看在印马蒂亚的群山的份上,你看到这节树干的大小了吗?它的宽起码是我的长度的两倍,芝普!”

芝普咧嘴。“欢迎来到南方丛林,外来者。”

阿兰若环视周围茂密的灌木,上方,高耸的树冠隐藏在一层层绿叶之后:“这里感觉和我家的群山差别太大了,我感觉很不好。还好我们中有人有家的感觉。”

雨势太大,很快芝普就开始抱怨滴到她脖子上的雨水。阿兰若蜷起身体,像一只熟睡的猫,把她的朋友挡在她的头和身体的曲线之下,将翅膀伸过头顶。在翅膀下封闭阴暗的空间里,芝普打开包裹,想找些干燥的衣服和零食。她中途停下来观察阿兰若的眼睛。

“她们在黑暗中会发光,”她解释说,“真美。”

“美?哼!”

“好吧,我懂你意思,”芝普咂咂嘴,“哼,我不是宠物。哼,我是你的朋友。”

她的朋友如此轻松地看出了她的情绪,令阿兰若大吃一惊。也许这就是龙和龙骑士之间的联系日益紧密的表现——这是一个弱点,再厚的龙皮,再锋利的爪牙都不能保护它。

在芝普吃东西的时候,她们聊了会儿天,主题是她们怎么才能穿过雷默伊的防线而不对朱芝娜的家人造成危险。毫无疑问的,在地面上,甚至在王宫里都会密布塞拉基安的间谍。靠近洛曼国王会是个巨大的挑战。然而,另一方面,想通过一个可信的中间人和国王接触只会增加风险。

很快,她们都闭上了眼睛。

* * * *

一支矛尖戳着阿兰若的肋骨,她醒来了。

她的动作引起了一阵尖叫。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灌木丛短暂地晃动了一阵,接着归于沉静。阿兰若感觉到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她。她小心地动动,不想再招来更多的警报。一支长矛击中她的体侧,但是没有穿透表皮。

龙形阿兰若起身,打个哈欠——同时也是为了展示她的利齿。她扫视灌木丛,到处都有黑色的眼睛充满恐惧地窥视着她。他们也许以为他们隐藏起来了,但是她的龙族视力轻而易举地发现了他们。如果那些是人的话,他们的体形很小。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是芝普就不一样了。

“俾格米人,“芝普低声说,“我不知道他们还活在世界上。塞拉基安人本来应该在十年前就将他们赶尽杀绝了。听着,我现在要去和他们对话,小心长矛,好吗?”

“你会俾格米语?”

“实际上那叫古南方语。你也会说印马蒂亚方言,不是吗?我听见你和贝里说话了。”

朱芝娜从阿兰若背后走出来,开口说话。太棒了,龙心想,叽喳声,口哨声和咔嗒声都是这种语言的一部分。灌木丛中传来回答,比雷默伊人的语速快得多。

阿兰若记得贝里给她讲过皮皮,俾格米龙族变形人。她曾经是个俾格米女孩,像阿兰若一样被绑架了,到了一个塞拉基安的动物园。她在一个笼子里生活了七年,然后逃跑了。想想看,生活在动物园里!那真是个奇怪的年代,她心想,龙和人类一起生活。

要是那不只是历史就好了。她和皮皮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在一段谈话之后,两名勇士从灌木丛中现身,让阿兰若大吃一惊。他们身材矮小,可能只有一米多点,缠着腰带。漩涡状的蓝色文身覆盖了他们每一寸红褐色的皮肤,太漂亮了。他们转身面对彼此,两者中高一点的那个一拳揍在矮一点的那个人的嘴上。接着,他们放下了长矛和弓箭,面对朱芝娜跪了下来。她拿出她的剑和匕首向他们展示,再把武器放在阿兰若爪边。朱芝娜向前几步,也跪了下来。

他们又你来我往地说了一阵子。

现在,他们讨论的内容似乎集中在了龙的身上,而龙已经眯起了眼睛。她听见“雷默伊”这个词。另一个俾格米人从灌木中现身,他背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又把她放在朱芝娜面前。她胃部有伤,已经化脓了。紧接着的是更多的手势和叽喳声。

芝普返回阿兰若身边。“嗯,刚刚掷矛的战士已经受到了谴责。现在他们请求强大的远古生物——”她做个鬼脸,“——能够接触这个女孩。他们的意思是请你治疗她,我觉得。我不太明白他们的用词,但我认为她是某种预言者或者女贤者。为了他们的尊严,他们坚持要给我们报酬。”

“岛群在上,他们不是很穷吗?等等,俾格米人是优秀的猎人,不是吗?”

“最好的。”芝普说,“不过他们还是很害怕你会吃了这个女孩。”

“哦,”阿兰若皱眉,“真是尴尬。怪不得树上有猎人将弓箭瞄准我们,芝普。我可不想让你挨一支毒箭。你知道在这丛林里有什么可以吃的动物?”

“野猪?”

“猪?”印马蒂亚可没有猪。“我还从来没吃过那个。但是龙形的我喜欢这个想法。对了,我们两个得稍微装装相。”

龙弯下脖子对她朋友耳语了几句。

阿兰若用后腿站立起来,开始用前腿揉捏肚子,发出饥饿的吼叫,还舔着嘴唇。在一段时间里,灌木丛里的那些黑眼睛瞪得越来越大。接着她凑近朱芝娜,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还饥肠辘辘地上下嗅,不过她很快转开了鼻子,失望地走开,向着灌木丛里吐了一大口痰,把芝普吓了一跳。以印马蒂亚的群山起誓,她龙形的喉咙真是有力。要是喷火的话,不知道能喷多远。

芝普开始发出惟妙惟肖的猪叫。灌木丛中传来一阵阵笑声。阿兰若一面想着待会儿一定要对芝普的技艺嘲笑一番,一面用她深紫色分叉的龙舌舔舔嘴唇。个中含义应该很清楚了。两名猎人立刻冲进了周围的丛林。

阿兰若询问道:“我应该开始治疗她了吗,芝普?”

雷默伊公主摇摇头:“我不确定,我觉得我们应该等等,等他们请求我们。”

“丛林是完全不可穿越的。”阿兰若说着四下打量,“塞拉基安人到底是怎么打败俾格米人的?”

“在我学习南方历史的时候,他们总是告诉我,塞拉基安人利用一个部落的俾格米猎人来带领他们的战士去找敌对的部落和追踪可能存在的幸存者。他们歼灭了那些人。投掷长矛的那个人说他以为我是塞拉基安人。长老告诉他,他是一个白痴,才会攻击古龙。很明显,他们崇拜巨龙。”

“啊,每个女孩的生命中都需要一些崇拜。”

朱芝娜发出不屑的声音。

在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夜幕降临了丛林,周围不断响起潜伏中的动物的声音,猎人们回来了,带着一头虽然小但是可口的野猪。没有任何仪式,他们直接把野猪扔给了阿兰若。

“尝尝它,然后表现得开心一点,”朱芝娜下令,“接着治疗那个女孩,再把野猪吃完。”

阿兰若弯下身尝了尝猪肉。“嗯,不错,有嚼劲,不过有点咸。芝普,我还没有在龙形态下进行过治疗。”

“拉克告诉我龙魔法——你的治疗术和火——在你的龙形态下更易施展。起码理论上是这样。”

“好吧。”

“你对我做的治疗一级棒。别傻了。你在龙形态下治愈过你的翅膀,不是吗?”

“确实是。”

“至少试着用用脑子吧,野兽。”芝普尖刻地说,招来一阵低吼。

阿兰若弯下身开始工作。在围在身边的十几个俾格米战士——树林中还有更多——豆大的眼睛的注视下,阿兰若轻轻地将爪子放在女孩身上,集中全部注意力开始工作。什么都没发生。她搜寻记忆,试着逼出自己的力量,就像她过去逼出火焰攻击加西昂那样。还是没有作用。不过想象在她脑中打开一扇门的办法起作用了,虽然毫无预兆。那是一种怪异的感觉——与力量关系不大,不像上次治疗朱芝娜那样,而是另一种东西。那是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她觉得。希望那东西能够被补充。

她举起爪子。

矮小的俾格米女孩的眼睛眨了眨。她说了些什么。战士们爆发出一阵狂热,开始一边大喊大叫一边锤胸脯,把阿兰若吓了一大跳。

“她说她感觉好多了。”芝普解释。

“伤口看着都好多了。”阿兰若说,“我现在能开吃了吗?我现在饿得能吃下另一条龙。”

“那是你应得的,你个猪,我是说,那头猪。”芝普吃吃地笑起来,看来很喜欢这个笑话。

“哦,非常好笑,芝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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