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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这个大兵正盯着她。他孑然一人,衣着混搭,看起来不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士兵。阿克塞拉皱了皱眉,军人是很少独自一人行动的。但是这个人配的武器,穿的作战背心,却又那么专业,让人害怕。

雇佣兵吗?

他眼神游离在阿克塞拉的肩胛骨之间,弄得她很不自在。英国军队来瓦罕走廊干什么?她并不希望这儿有大兵来。军人……阿克塞拉咽下口水,拼了命赶走那痛苦的记忆。

这无关于自己的过去,却关乎挽救这个世界上一种最濒危的物种——雪豹。时间刻不容缓。

或许他就是那个偷猎者,在和自己玩小把戏。或许身陷绝境的自己应该掐断喉咙,自行了断。阿克塞拉将手抬到了脖子上。

理论来说,这个大兵早就有机会弄伤她,但他却没有那么做。确实,她全身是土,身子被捆得有些酸痛,还差点被推个脸着地。但是这个军人更多是为了自卫而并非伤害她。阿克塞拉刚才还用枪指着他,现在真是庆幸他刚才没一枪崩了自己。这个大兵既没有非礼她,也没有射杀大G,所以阿克塞拉开始相信他说的话、他的身份,也开始相信他潜进兴都库什山自有他的理由——阿克塞拉并不想知道的理由。

冰雪覆盖着山顶,一阵冷风吹过山谷,像碎玻璃一样刺进阿克塞拉的衣服。此时此刻,她意识到追踪到受伤雪豹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她迫不得已必须和这个大兵谈判。阿克塞拉检查了一下无线电信号,调整了自己的行程。

空气清新,冷风刺骨。即使离山顶还远,眼前的地貌却豁然清晰了许多。天色逐渐变成灰色,阿克塞拉周围暗了下来。可恶!她快马加鞭,进入一段仅供一只山羊通过的狭窄深谷,逼得阿克塞拉只能下马。马的鼻孔喘着粗气,马蹄突然一滑,往下一陷,鼻孔的热气喷到阿克塞拉的面颊上。

“稳住。”阿克塞拉转过来安抚自己的马,摸了摸它的鼻子。“没事儿的。”如果不能马上找到大G,她就不得不野外宿营,这儿周围可都是狼群,不过,周围乱石堆积的地形使得夜间骑马前进更加危险。阿克塞拉有点生气,她并不想离开营地太远,现在可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何过夜,更别提身边还有一个拿枪的陌生人了。

可能是受到了惊吓,马儿猛然抬起头,翻着白眼,似乎已经预感到危险的存在。阿克塞拉头皮一阵发麻,她抬头看了看,即使信号早就显示出了雪豹的位置,但听不到雪豹的怒吼依然很难寻觅它的踪迹。它和自己应该还有一段距离,随着太阳西沉,踪迹越发模糊了。

阿克塞拉心里怦怦直跳,把手伸进挂包拿出了麻醉剂盒。她慢慢从枪盒中拿出来复枪,将麻醉剂塞进弹夹,手指扣在扳机上,举枪瞄准那只雪豹。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个大兵邓普西跟过来了。

这个家伙跟着我干嘛?

她可不想要一个这样的保姆。

邓普西在她的旁边停了下来,样子十分放松,即使是背负沉重的装备步行,他都没喘一口粗气。他看了看雪豹,接着又看了看阿克塞拉,仿佛自己是阿克塞拉的长官一般,在评估她的表现,找出不足。他的袖子碰到阿克塞拉时,阿克塞拉下巴一紧,这种看似故意的碰触让她不由地让开邓普西一步,朝自己的马靠近。他一定注意到了她的弱点。

阿克塞拉将枪扛到肩上,发觉邓普西在注视自己,她瞥了他一眼,说:“你干嘛?”

灵动的蓝色眼眸与她的眼神相遇,犀利睿智的目光琢磨着每一条信息。邓普西矫正她的口气稍有责备,但她没有意识到他敏锐的眼神。她应该意识到的。

“你能打中吗?”很明显的爱尔兰口音。

阿克塞拉撅起了嘴。现在她的确处于来复枪射程的边缘,光线越来越暗,自己只能说是一个不错的射手,但绝对算不上神枪手。一想到可能会失手,她停了下来。如此一来,她可能不得不耗费一整晚甚至明天一整天去接近这只受伤的雪豹,偷猎者可能还没找到他们,这只大猫就因感染而死了。

阿克塞拉放下了枪,“我需要离得近一些。”她边说边朝前走了一步,但邓普西抓住她的胳膊制止了她。

“把枪给我。”

“你确定你行吗?”阿克塞拉看了一眼他的装备。他肩上扛着一把透着凶光的来复步枪,大腿的皮袋里别着一把手枪,他带着这些枪,看起来就像自己穿着鞋一样轻松。

好吧,他当然可以。阿克塞拉想着,把枪递给了他,决定赌一把。

“瞄准镜调好了没?”邓普西问道。

“约瑟夫弄好了。”阿克塞拉点点头。

“约瑟夫是谁?”他顿了一下,眼角斜视着她。

急躁的心让阿克塞拉肌肉发紧,她将重心倚到另一只脚上歇歇,“他读博士前在丹麦军队服役过。”

邓普西把枪扛在肩膀的凹陷处,“这个约瑟夫也认为你自己跑到这儿来很明智吗?况且还有伺机猎杀雪豹的偷猎者虎视眈眈。”

“我是他的老板,他只是服从了安排。”并不像某些人。阿克塞拉心里想着,眼睛直盯着大G。“快点开枪,不然就把枪还我。”

邓普西嘴角微微一笑,“这个约瑟夫真够可怜,我敢打赌他肯定是身不由己。”话毕,慢慢地扣动了扳机。

那只雪豹猛地站了起来,吓得阿克塞拉往后退了一步。它那长长的尾巴在空中猛打着转儿,正找着攻击它的人,很显然,邓普西打中了。

“干得漂亮!”阿克塞拉从包中翻出缝线、抗生素、解毒剂还有一条毯子,然后把缰绳塞到邓普西手里,将头灯戴到头上。“我去看看它,帮我看住马好吗?”

阿克塞拉来不及理会邓普西是否答应,便爬上山坡,攀过脚下的乱石。山坡并不高,只是顶端乱石堆积,坡面湿滑,攀爬甚难。当阿克塞拉爬到大G身边的时候,它已经急促地打着鼾了。

阿克塞拉赶忙用毯子把它盖好,接着检查了它后腿上的伤口,这条四英寸长的伤口可能是子弹划伤所致,也有可能来自同类的争斗撕咬。伤口并不深,只是很脏且在流血。她用酒精棉清理了伤口,注射了抗生素,接着用牙咬开了缝线包。首先,她用可溶线将撕裂的肌肉缝合,接着又缝了一排修复外层皮肤,这些厚厚的紫色缝合线在野生动物身上看起来很不自然,但是阿克塞拉希望它们可以确保雪豹的伤口尽快愈合,避免化脓。要知道,三条腿的雪豹在这种恶劣的地形中很难存活下来。

阿克塞拉开始摆弄雪豹的定位项圈,但是项圈的电子系统似乎已经失灵了。“该死!”。她心里骂着,接着拿出了小刀插进锁孔,尝试撬开它。突然,她感觉到雪豹原本平和且有节奏的呼吸开始发生了变化,她手指下雪豹那原本松弛的肌肉变得坚硬起来。

雪豹逐渐苏醒过来。大G睁开眼睛,愤怒地盯着阿克塞拉,慌忙摆弄项圈的她呆住了。她发了疯似地乱砍堵死的锁孔。雪豹突然一转身,速度犹如闪电一般,弄得阿克塞拉向后一倒,脑袋撞到了地上,突然一道白色的光从她眼前闪过,接着一寸长的爪子抓进她的皮肤里,一阵钻心的疼。阿克塞拉拼命大叫,紧抓住雪豹的两只小耳朵,好让雪豹的头不靠近自己的喉咙,她知道,它那白的发亮的牙是冲着她的颈动脉去的。这头雄性雪豹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困惑,当然,更多的是愤怒。

碎石滚落的声音提醒了阿克塞拉她并非孤身一人。

“别伤害它!”她朝邓普西喊着,她只能在黄昏中看清一个人的轮廓在朝她跑来。

邓普西一边骂着,一边收起自己的手枪,大G转过眼睛盯着邓普西,两只前掌依然抓进阿克塞拉的肌肉里,雪白的牙齿瞄着阿克塞拉的脖子咬下来。阿克塞拉拼命甩着自己的手臂,让它远离自己。

“我们得把项圈摘掉后才能放它走。”因为疼痛和疲劳,阿克塞拉全身都在颤抖,但是她明白,如果不把项圈拿掉,所有的伤都白受了。浪费这样的大好时机,代价太大了。

“你是真他妈疯了,女士。”邓普西抓起毯子,一把朝雪豹扔过去,谢天谢地,大G终于松开了阿克塞拉,转过身对峙它的新敌人。邓普西又一次拿起毯子,想要裹住雪豹的身体,不料却被抓伤了胳膊。他利用自己的体重放倒雪豹,就像之前放倒阿克塞拉一样。接着他侧过身来压住雪豹,努力避开它那锋利的爪子和牙齿。就在他成功将毯子按在雪豹身上的时候,阿克塞拉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阿克塞拉身体刺骨般疼痛,每一处抓伤都像是一排钩爪,火辣辣地疼,“好吧,我真是庆幸你也在这儿。”

“多么不走心的道谢,但是我知道我早晚会习惯的。”邓普西对她笑了笑,但很快便又变回冷峻的表情。“你想让它安静下来,没错吧?”他突然看起来有些紧张,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阿克塞拉突然发现自己的马跑过山脊,很显然是朝家的方向去了。“该死,马跑了!”

“看马和救你,我得选一个。我选错了吗,女士?”邓普西说。

阿克塞拉的膝盖一直在颤抖,她在邓普西旁边跪了下来。“摁住它,我现在把项圈摘下来。”

“我已经在努力了。”邓普西的声音低沉且发紧。看得出来,他在用最大的力量保证雪豹不动。

一分钟后,在邓普西不断地咕哝和咒骂声中,阿克塞拉十分专注地处理项圈,终于将其解锁并摘了下来。

“站在我身后,我好放走这只野兽。”这个士兵粗鲁的嗓音传进阿克塞拉的耳朵里,她之前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俩在小崖壁边上,正紧紧地贴在一起,就在这一瞬间,她对他们俩每一寸的身体接触都异常敏感。

邓普西抱着毯子,两人一起往后一跳。大G嘶嘶地咆哮着。邓普西右手迅速地滑向手枪托,阿克塞拉则朝前一步,朝雪豹挥手。大G像是冻住了一样僵在那里,似乎还没从麻醉或是惊吓中缓过劲儿来。

“跑吧,离开这里。”她将手臂举过头顶,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高一点,朝着刚被放出来的雪豹喊着,直到大G跳过悬崖,消失在黄昏中。阿克塞拉几乎喊破了喉咙。“我真希望它学会惧怕人类。”阿克塞拉看着雪豹跳过山脊,消失在夜空下,喃喃自语道。“雪豹对人类不太感兴趣,否则当地人是不会支持我们的保护工作的。”

“也不会介意某个可怜虫被吃了当晚餐吗?”

阿克塞拉疲惫地喘了口气,“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

邓普西抬了抬眉毛,碰了下阿克塞拉衣服上的破口。阿克塞拉耸耸肩甩开了他。她现在身子发冷,冷极了。

“这不是他的错。”阿克塞拉捡起项圈,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纤维。挫败感吞噬着她。她痛恨那些贪婪的偷猎者,痛恨他们就这样破坏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研究项目。

但她也应该感到高兴,尽管困难重重,但在邓普西的帮助下,她治好并放生了大G,最起码,这只雪豹已经摆脱了阻碍它生存的最大威胁,它现在安全了。但是回家路途遥远,阿克塞拉还要去拯救其他的雪豹。她深深地感到了责任的重担,这让她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无助、微不足道。

邓普西正看着她。

阿克塞拉颤抖着整理自己的装备,她把毯子披到肩上来取暖,风越刮越猛,她感觉寒气逐渐侵入了骨髓,身体越来越虚弱,只留下身上的伤痕在隐隐作痛。

阿克塞拉艰难地往山下走,邓普西一直跟在她后面。她来到小路的尽头,浑身发抖,她知道,在这个海拔高度,只会越来越冷。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脚趾也因为惊吓变得阵阵刺痛。如果只披个毯子在高海拔的兴都库什山上过夜,那她能否保全自己的手指恐怕都要听天由命了。她需要邓普西的帮助,但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曾经连续呼救三十个小时却无人问津。

“你觉得那个偷猎者是通过这些项圈来追踪你的雪豹的,对吧?”邓普西伸出手从阿克塞拉手中拿过那个卫星定位项圈,借着阿克塞拉头灯发出的光仔细检查着。

“嗯,虽然还不确定,但我们认为这个人已经杀了两三只雪豹了。”阿克塞拉喉咙疼地发紧,“想通过常规手段追踪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人一定是盗取了项圈的信号。”正说着,她的头灯开始忽明忽暗地闪了起来。邓普西上前一步,阿克塞拉吓得往后一退,但邓普西还是把手伸进她的头发,关闭了开关。阿克塞拉一时没适应这突然的黑暗,身体晃了一下,邓普西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好像已经预见了她会失去平衡。阿克塞拉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喜欢被他强有力的手扶住的感觉,这让她感到十分不安。

“等几分钟,眼睛就适应了。”邓普西手掌的温度透过她的衣服传递进来。他用手上下抚摸阿克塞拉的后背,好像在安慰一个孩子。突然阿克塞拉叫了一声,原来邓普西不小心碰到了她身上的伤口。

“该死。对不起,我忘了那家伙把你后背抓伤了。”邓普西松了点劲儿,但没有放开她。因为刚刚遭遇战的挫败,她还沉浸在后怕的余悸中,膝盖不停地发抖。

“我今早接连听见两声枪响。”邓普西顿了一下,很显然是在回忆。“但是偷猎者却没继续追我们刚才抓住的那只雪豹,受伤的雪豹应该更好追吧。”

“也许是被你吓跑了?”阿克塞拉牙齿打着寒颤。

“我一定会找到他。”昏暗也盖不住邓普西的自信,这绝非是自负,而是对自己能力的肯定。“有没有可能是这种情况,两只雪豹当时正好在一块儿,或是说挨得很近。那个偷猎的同时射中了它们?”

雪豹的交配季节在冬季,现在似乎有些晚了。阿克塞拉皱了皱眉头,“我们之前发现了一些两只雪豹在一起的证据,大部分都是雄性雪豹在追逐自己的情敌。”今早大G被枪打中时,这山谷里应该只有它一个带着定位项圈,但是不排除还有一只没有戴项圈的雪豹也在这里。阿克塞拉感觉脑子有些迟钝了,疲惫让她的反应有些慢。“如果偷猎的人发现了一只没戴项圈的雪豹或是同样很值钱的捻角山羊,他一定会先去抓它们,再去追戴项圈的雪豹。”

“这个人知道你在救这些雪豹吗?”

“他知道我们扎了营,他杀了雪豹妈妈后,却把两个幼崽留在营地。我怀疑他已经意识到了我们在努力摘除成年雪豹的项圈。”这肯定激怒了他。阿克塞拉把肩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据我所知,他也许是当地人,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阿克塞拉愁云满面。“但我还是想不通,我们没有通过无线电提起要卸掉项圈的事,甚至基金会都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阿克塞拉停了下来,她有点语无伦次了,她从来没这样过。

有一种力量可以令人心静——这是她父亲从小教她的一个道理。她曾屡试不爽。但此时无论怎么努力睁眼,她的眼皮还是在不停地上下打架,她真想就这样躺在裸露的地面上睡一觉。突然,阿克塞拉睁大双眼,“我们可以设一个陷阱啊!”她转过身来,面向邓普西说。“激活这个项圈,等着他上钩。”在黑暗中,阿克塞拉看见邓普西笑了起来,露出了闪亮的白牙,她才明白邓普西早就想到了这招,只是在等着她提出来,而她竟还自以为聪明。

“这有点冒险。”邓普西说,“你要是找到他,非得杀了他不可。”

“我们该如何布置?”阿克塞拉吸进一口极冷的空气,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张纸巾。“你为什么要帮我?”

“之前在悬崖边上的洞口时就已经说过了,我们将通过放置项圈的方式假装暴露位置。我会联系我的分队。”

“还有像你这样的人?你们到底来这儿干什么?”战事冲突对这个贫穷的地区无异于一场灾难——为了生存,当地人已经对这儿的野生动物兵戎相见了。

“我们来这儿设置些侦查岗,幸运的话,你的问题会在明天这个时候得到解决。”

“你联系你的人,他会不会拦截你的信号?”

“我们有特制的电话。”

“如果他利用这信号去追踪雪豹呢?”

“他收不到我们的信号,相信我。”

相信他?我才不要。阿克塞拉心里想道。黑夜中,她敏感地捕捉到了邓普西那笑得起皱的面颊,自己才不会相信他,也不会相信那看似迷人的笑容。

“这个偷猎者就是你的目标,对吗?”

“我们在找一个人。”邓普西承认了,脸上敛起了笑容,“或许目标是同一个人,但我还在调查,希望能在我还负责任务的同时帮到你。”

“好吧,我们开始吧。”

“先清理你的伤口。”

“不用,一会儿再清理。”阿克塞拉说完便起身要走,回头却看见邓普西依然跪在背包旁,根本没动。“你还在等什么?”

“你,坐下来清理伤口。”邓普西指着一块石头,“快点。”

从她站的位置,阿克塞拉看不见邓普西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邓普西的坚持。她太累了,况且现在正需要邓普西的帮助,不能跟他硬碰硬。阿克塞拉的靴子用力磕了几下地,说:“好,但是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

“在这荒郊野岭伤口感染才是在浪费时间。”邓普西用酒精棉清理了她手臂上的伤口,并在皮肤上涂上抗生素膏。

“我才不会感染!”阿克塞拉使劲往石头上一坐,嘴上毫不示弱。

她是在耍孩子气。她知道自己在意的事都陷入了危机,但她根本控制不了。

“好吧,你可真有点蠢。”

阿克塞拉瞥了他一眼,“可能我一直如此。”

“把上衣脱了。”

这简短有力的命令着实把阿克塞拉逗乐了。

邓普西上前一步,摘下阿克塞拉的头灯,戴到自己金黄色的短发上,与此同时,阿克塞拉开始脱掉自己的背心,羊毛衣和丝质上衣。突然,她停了下来,的确很疼,她尝试忍住疼痛,但是僵硬的动作似乎出卖了她。邓普西打开头灯,阿克塞拉闭紧双眼,转过身去避开这强光。

邓普西跪在阿克塞拉面前,低垂眉毛下的双眼注视着她的脸,他看人的眼神让阿克塞拉感觉他做任何事都会很认真。她的肌肉因为寒冷一阵抽搐,她已经无可奈何——这种感觉她已经多年未曾体会了。邓普西表情平静,只有那双饱含难以言喻情感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但很快也恢复了平淡。

阿克塞拉把目光移开。当兵的有时总是难以捉摸。

天气真是冷极了,阿克塞拉只穿着背心坐在那里。她抓起毯子披在肩上,毯子上还残留着雪豹的气味,提醒着她刚才到底有多危险。这感觉无关乎她自己,无关乎邓普西,也无关乎她脑海中的记忆或是短暂的欲望。

头顶的高地吹下阵阵寒风,穿过了狭窄的山谷。空气中混杂着雪花的味道,时刻提醒着她,在这崇山峻岭中,人类是多么脆弱和微不足道。

她观察着邓普西的一举一动,头灯黄色的光打在他的面庞上。黑暗的寒夜中,一个勇士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如果你偏爱棱角分明的轮廓,那这张脸真的是足够帅气。但是阿克塞拉并不喜欢,她皱了皱眉,努力回忆自己喜欢的类型。邓普西绝对不是,但他却让自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初恋。

***

邓普西扯开酒精棉的包装,看着阿克塞拉背上一道道六寸左右长的伤口,血一股股地往下流。尽管都是些皮外伤,但一定疼得要命。

邓普西首先处理她肩膀上的伤,他拿开阿克塞拉肩上的毯子,像一个专业且冷静的急诊室医生,仔细清理每一道伤口。说实话,他还真在急诊室待过一段时间,那里的护士真应该被授予勋章,因为她们天天要和无理取闹的病人打交道。不过阿克塞拉可不是那样的人,他让阿克塞拉配合,阿克塞拉没有一句抱怨。为了处理一道伤口,邓普西不得不将阿克塞拉的内衣带挪开一点,用大拇指擦上药,涂抹在她锁骨那如花瓣一样娇嫩的皮肤上。

邓普西并没在意这种触碰给他带来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说:“那个家伙几乎把你的皮肤撕烂了。”

有些地方可能会留疤,但是邓普西感觉阿克塞拉根本不会在意。

邓普西费力地将纱布扎成条,阿克塞拉则坐在那里喘着粗气。

“别动。”邓普西的语气不能再严肃了,那感觉好像在命令他的手下别开玩笑,该干活了。听到这些,尽管处于半昏迷状态,阿克塞拉还是挑起她的细眉,好像在告诉邓普西自己并不习惯这命令的口吻。邓普西暗自一笑。

阿克塞拉肩上的一道伤口一直在流血,邓普西又拿出药膏继续为她清理,假装把她当成一个男人,假装没看见她正裸着上身,将抗生素膏涂在伤口上。

“哎呦!”阿克塞拉疼得叫了一声。

“不好意思。”邓普西并不想留恋那光滑的皮肤,或许他根本不该在意这些东西,但是他需要这个女人站在他这一边。况且,他还挺喜欢她。当然,不是那种爱情意义上的喜欢,他只是喜欢这个女人的决心和坚毅。这正是想在团里待下去的军人必须同时具备的两种素质。阿克塞拉的工作和他的工作一样,都是高标准、严要求。为了保护野生动物愿意牺牲自己性命的人,难道不值得称赞吗?她对雪豹炽热的爱,难道不令人感动吗?

邓普西回了回神儿,激情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他的手指触摸着阿克塞拉裸露的肌肤,他的确好久没这样碰过一个女人了。

在邓普西的家乡,很多女人都想和像他这样的特种兵交往。想和特种兵睡的女人在当地酒吧到处都是,玩个“谁敢赢”的游戏就能泡到。邓普西已经好久没接触这种女人了,他厌恶那些只想和他睡,还到处和朋友炫耀的女人,比起在家乡赫里福德女性之夜里喝得大醉的女人,邓普西还是更愿意面对战场上的敌人。

处理完阿克塞拉·德恩的肩膀,邓普西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一件保暖上衣递给她,接着又把她的毛衣和背心扔了过去。在阿克塞拉穿衣服的时候,邓普西将毯子又披到了她的肩上。

没有别的办法,邓普西往后退了半步,“把裤子脱了。”

阿克塞拉没有犹豫,邓普西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他觉得这个女人身上的某些特征特别像军人,比如她务实的个性,还有坚实的肩膀,该死,甚至她那闪亮飘逸的秀发都扎成了干练的马尾。阿克塞拉脱掉了裤子,邓普西感觉跪在她旁边的自己,活生生像个变态。他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改变了自己先前对她的想法。这个女人的腿真美,裤脚松垮的裤子掩盖了她的性感。她真的很性感。

他的身体有了反应,这令他皮肤发毛。他还想要自欺欺人吗?邓普西已经完完全全被她迷住了,无法自拔。

看到阿克塞拉的大腿上有一处五英寸左右的伤口,邓普西才反应过来她可能又怕又疼,“妈的,你可真下流!”邓普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他的头发和阿克塞拉的大腿亲密接触。气氛变得更加暧昧不清。阿克塞拉不由得抖了一下。上帝啊!邓普西强迫自己专注于清理阿克塞拉大腿流下来的血,而不是她的黑色内裤和让人迷失的体香。她现在受了伤,十分脆弱,引得自己欲火焚身,邓普西使劲儿摇了摇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恶心。

“你要做个正直的人,蒂龙·邓普西。”他的妈妈一定会为此而骄傲,他从未让母亲失望。

邓普西拿起抗生素膏,像临床医生一样,小心地涂抹着阿克塞拉的伤口,然后用蝴蝶绷带将这两个伤口包扎好。

他突然站起来转身说道:“好了,弄完了。”然后给她另拿了一条裤子——她原来那条已经破烂不堪了,又递给她一双厚羊毛袜,好让她把鞋穿上。俩件衣物起码都是干净的,在这种情况下,真算个奇迹了。

他将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塞进背包里,却发现阿克塞拉正怪异地盯着他,她嘴微微张着,眉毛上方的额头热的发红。那一瞬间,邓普西甚至确定她正渴望着自己充满男性魅力的身体。发烧了吗?邓普西想。他摸摸阿克塞拉的额头,从包中拿出些扑热息痛片,与水壶一起递给了她。

“谢谢。”

邓普西咕哝一声,算是作出了回应。

阿克塞拉爬起来,抬起胳膊穿上背心,用帽子把耳朵盖住。冻僵的身子终于感到了一丝丝的温暖。邓普西找到了自己的夜视镜,于是摘下头灯,关了开关,将它还给阿克塞拉。随后他将阿克塞拉带的东西全部塞进了自己的军用背包,扛着包站了起来。经过多年的训练,这点重量根本不算什么。

透过夜视镜,邓普西看到阿克塞拉发绿光的侧身,似乎带着些许担忧。邓普西伸出左手,留出右手可以操控手枪。“想确保安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牵手走。”

阿克塞拉哼了一声,但是她能感觉邓普西是认真的。邓普西其实也觉察到了她的迟疑,她并没有要求自己来保证她的安全。阿克塞拉那修长,光滑的手指滑过邓普西宽大的手掌,然后两人的手紧紧地扣在了一起。她是迫不得已,才相信邓普西。但是至少自己真的相信他。

他俩都要活着出去,他俩也都有各自的任务要完成。为了成功完成各自的任务,他们就需要彼此。毕竟山中还有个人拿着猎枪,虎视眈眈呢。

邓普西的目标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恐怖分子之一,这个人教会极端分子制造爆炸,也很清楚这些行为会带来无数的死亡和伤残,但是他们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们心中只有仇恨和报仇。其实邓普西的心中也充斥着这两种情感,自从妹妹为了尽力弥补父亲犯下的滔天罪行而惨遭杀害的那一天起,他便日夜难以释怀。只有抓住这个俄国混蛋才算扯平。

***

1980年5月,阿富汗,瓦罕走廊

“上尉。”

德米特里穿好了鞋袜,一个年轻的士兵将头探出帐篷,营帐外的篝火已经熄灭,室外的温度和西伯利亚的冬天差不多了。德米特里赶紧穿上大衣,戴上熊皮军帽盖住自己冻得发红的耳朵。

“怎么了,下士?”他问道。他已经在这个山谷困了四周了,他所属的阿尔法小组在巴达赫尚省以西执行任务——从穆斯林游击队员手中夺回重要战略设施。他当时正在伊什卡希姆,保护苏联补给线上必经的一座桥,而身在偏远前哨基地的前任指挥官居然因为蝴蝶雷操作失误被炸了个稀巴烂。该死。

德米特里是唯一一个幸免的军官,因为他马上就要退伍了。

“接你岗的人来了,上尉。”

“谢天谢地。”他可没接受过如何应付拉锯战的训练,他更习惯又快又狠地干掉敌人,然后迎接下一个目标。杀女人和孩子不是他的战争哲学,他已经确保哨所的每一个战士都清楚这一点了。他推门而出,看看周围他们的筑垒阵地,黎明洒下道道粉红色的光。“在哪?”

“在门口。”

德米特里很高兴,有人来接班了,这意味着他可以随时回归部队,甚至还有可能像最初承诺的那样,受到军队的表彰。德米特里沿着一条狭窄的小路一路小跑,穿过了他们在山中修建的一条安全隧道。在隧道里,他不得不压低头,并点头和每一个认出他的卫兵问好。他早已经习惯,甚至感到有些自豪,毕竟阿尔法小组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而信号旗小组则是阿尔法特种部队中的佼佼者。

德米特里几年前就发现,阿尔法的名声就足以让他们不费一枪一弹赢得胜利,这感觉真不错。

德米特里看见一群阿尔法小组的士兵聚在一个表情很不耐烦的人的周围。他看到这个男人战服上硕大的星星,于是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少校[1],”德米特里立正敬礼。

那个男人缓慢地转过身,德米特里立刻警觉起来。这个男人的眼睛又小又圆,黑色的眼仁带着一丝恶意。

“啊,你一定是我们著名的信号旗分队的上尉,无私地为我们步兵操劳的德米特里·沃尔科夫先生吧?”

德米特里低下头,没有理会这无聊的讽刺,“毫无疑问,您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少校。”德米特里不想惹麻烦,只想回到自己的部队,或是妻子身边。

少校死盯着德米特里,德米特里一直低着头,他虽然是特种兵,但也知道如何在部队中狭路相逢勇者胜。

少校竟然表示赞同地点点头,真是个自大狂。“我是瓦利斯基少校,跟我来。”

德米特里皱了皱眉,跟着他走下一段山坡,朝着山边的狙击手据点走过去。那个男人弯下腰,像是在躲避可能突如其来的敌军子弹,德米特里则抬头挺胸,因为他知道这儿不在敌军射程范围内,根本不用担心被打死。

德米特里跟着那个少校进了一处掩体,少校从大士手中拿过一杆长来复枪,并向另一支的方向点点头,德米特里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听说你百发百中,是俄罗斯最好的射手之一?”

德米特里缓缓侧头。“我曾荣获过此项殊荣,但是现在——”

“好了,上尉。”少校的声音打破黎明的沉寂,“我们来场内部小比赛吧。”

“自从你掌管兵营之后,一个圣战兵都没杀过。”

看着那个男人坐在那里,玩弄自己的枪,德米特里感到一阵恶心。

“我俘虏了不少。”

“俘虏?”瓦利斯基叫道,“也就是说我们还得养着这些害虫?你这算是什么兵?”

德米特里站直了一些,眼睛死盯着少校脑后的那面墙,“他们还是孩子,少校。”

少校气急败坏地转过身,“你这样就是在帮敌人养兵,这些人会击落我们的直升机,杀了我们的人!”

德米特里直视少校的双眼,“他们只是孩子,我不会杀他们的。”

“如果他们是英国间谍呢?你会不会毙了他们?”

德米特里如梦初醒,他不停眨着眼睛。

少校满脸得意,“我觉得你算不上神射手,更算不上一个爱国的战士。”

德米特里怒火中烧,“我效忠我的祖国,少校。从来没人怀疑过我这一点。”德米特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男人,这个无缘无故泼他脏水的男人。

其实他知道原因。去年夏天他在瓦罕抓住的那个金发男孩告诉过他,一定会让德米特里为他所受的羞辱付出代价。当时德米特里真希望自己朝这个笨猪胸口来一枪,但后来才发现两人竟处在同一立场。现在这个混蛋躲在暗处手舞足蹈,告诉德米特里他是多么喜欢发号施令。

“作为你的上级,我命令你消灭敌人,来证明自己的忠诚,否则你将会被提审军事法庭,并被处以枪决。”瓦力斯基威胁说。

如此冷血地杀害儿童令德米特里十分反感。“根据《日内瓦公约》”——德米特里指着谷底——“他们不是士兵,所以称不上敌人。”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或许不到五分钟,他想回去和妻子亲热的美梦就会被眼前这个人毁了。

少校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大士!逮捕这个不服从命令的懦夫。”

没人行动。

也许所有人都对这个猪一样的小个子如此羞辱德米特里而感到愤怒。

“看来你权威不够。”即便这样,德米特里还是拿起了枪,他别无选择。

少校咬了咬嘴唇,“上尉,你不杀十个这些小混蛋,就别想离开这儿。不服从命令,我还是会逮捕你。”

十个?德米特里几乎要崩溃了,他心痛欲裂,真想闭上眼痛哭一场。但是他是职业军人,他知道如何履行职责,也知道如何杀人。

这是对他的惩罚吧!他不应该对那个被抓的间谍小男孩吐口水,逼他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也是对自己工作出色,遭人嫉妒的惩罚。

对于瓦力斯基少校来说,这些孩子与间谍无异。现在,他们对于德米特里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德米特里摆好姿势,试着让自己丧失人性,变成机器。这些孩子为了妈妈和兄弟姐妹们免遭饥饿之苦,每天都要扛着沉甸甸的水爬过陡峭的山坡,他再也看不到那一双双闪烁的大眼睛了,再也看不到他们褴褛衣衫下那骨瘦如柴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

一个,他开始射击,两个,巨石后的孩子们四处奔逃,三个,他们跑到马路上,宁愿慢慢地饿死,也不愿就这样死去。四个,五个,六个。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他安慰自己,这是在帮他们解除痛苦。七个,八个,九个……最后的小女孩还不到五岁,骨瘦嶙峋的小腿,深陷的面颊。她不再逃跑,转过身面向自己,泪水从她的面颊流下来,举起手对天空祈祷。

第十个。

德米特里感觉自己的良心也随着这个女孩去了天堂。

***

1988年5月,摩洛哥首都,拉巴特,英国大使馆

“阿克塞拉,离那儿远点,快点。”

阿克塞拉知道最好不要和妈妈争吵,但是在离开烤炉般的院子中央的喷泉之前,她还是甩给妈妈一个不满的表情。她用喷泉里的水洗了洗手,然后用自己的粉色裙子把手擦干,哦,粉色的,恶心死了。阿克塞拉心里想到。

阿克塞拉是非常抗拒穿粉色裙子的,但是妈妈答应她如果她穿就给她买本新书,要知道,在摩洛哥想找本新出的英文儿童读物可真不容易。但是想到阿克塞拉成天读书,还有时间捣蛋,她妈妈都有些后悔。捣蛋是阿克塞拉的专长,多数都是爸爸不准许的,虽然阿克塞拉十分确定,她妈妈很乐意看到她惹爸爸生气。

这件事可比爸爸吼她让她不安多了。

她害怕父母离婚,心中隐隐作痛。她不想让父母分开,为此她已经极力在控制自己不再调皮了。

海风吹拂着棕榈树,却丝毫没有减轻夏天带来的黏着感。阿克塞拉看了看身边的池塘,略带酸意地叹了口气,转了转眼珠,好像在思考更好的办法。阿克塞拉跟着母亲走进广场上一处白色的大楼里,那是位于拉巴特的英国驻摩洛哥使馆大楼。上帝。阿克塞拉沮丧地叹了口气,用脚踢了下门。

早上妈妈提议她翘课,阿克塞拉当时感觉还不错。但是她很快发现并不像老妈承诺的那样去海滩游玩。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阿克塞拉陪自己满城市跑腿办事,免于孤单。

比起和这些无聊的成年人坐在一起,阿克塞拉还是更愿意听她的五年级语文老师大声朗读《夏洛特的网》。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感觉自己下巴都要裂开了。这时候要是有些曲奇(她妈妈管这个叫小甜饼)吃就好了,阿克塞拉的肚子咕咕直叫,提醒着她已经错过了甜点时间。

阿克塞拉跑过去,抓住妈妈的手,“我饿了妈妈,为什么爸爸不和我们一起来呢?”

她的妈妈顿了一下,将滑落的皮包背回肩上。“你爸很忙。”她噘着嘴,阿克塞拉意识到这是终止这个话题的信号。整整一周,她见爸爸的时间没超过一分钟。

阿克塞拉跟着妈妈登上石阶,她不停地咬着嘴唇,又饿又困,还无聊的要命。“我们什么时候去海滩啊?”

“很快。”妈妈微笑着说,阿克塞拉总是被妈妈的美貌所吸引——闪亮的棕色秀发又长又直。黑色眼线下那淡褐色的眼睛充满异域风情;唇膏是她最爱的深红色。妈妈每次像这样冲她微笑,阿克塞拉就会答应她任何要求,即便是在拥挤的房间里静坐而不是在海滩玩耍。

“有个小惊喜,我一直没告诉你。”妈妈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带着些许神秘。

阿克塞拉一阵兴奋,会是什么呢?是一匹她渴望已久的小马吗?她转过身,对妈妈咧嘴一笑,抓紧了妈妈的手。即使像今天这般无聊,她也愿意和妈妈待在一起。

或许在妈妈谈话的时候,她可以看看电视。“我可以吃糖吗?”

“记得上次去看牙医,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不记得了。”阿克塞拉做了个鬼脸说。

“他说你吃糖吃得太多了。”

阿克塞拉低下头,收起自己叛逆的表情,她不喜欢补牙,但是还是喜欢吃糖。

俩人的脚步声在又长又冷的走廊里回响。周围好像没什么人了。好吧,只有那些穿着单调制服的无聊男子。每个人经过她俩身边时,都会盯着阿克塞拉的妈妈看,她就像一枚可口的糖果。阿克塞拉紧握着妈妈的手。她的妈妈冲她微微一笑,随后两人继续往前走。

她们在一扇大木门前停了下来,阿克塞拉的妈妈敲了一下门,然后将门打开,朝里面看了一眼。她的双肩垂了下来,“好吧,他还没来。我们在外面等一下吧。”

“等谁啊?”阿克塞拉转到妈妈的手臂下,向外看了看。只看到百叶窗下一丝微弱的光,但她还是发现了桌上新鲜的奶油蛋糕和一壶冰水。阿克塞拉挣脱了妈妈的手,跑进屋里。

“好吧,我们就进去等吧。”阿克塞拉的妈妈看了眼自己的斯沃琪手表,这是阿克塞拉送给自己的圣诞礼物。“这一次竟然是我早到了,真是好笑。”妈妈笑了起来,但看起来并不开心。

不安瞬间充斥了阿克塞拉的全身,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爸爸总是抱怨妈妈迟到,他认为妈妈故意的。上一次,他一个人丢下妈妈,气冲冲地走了,随后他俩便大吵一架。阿克塞拉不愿意再想这件事了。

阿克塞拉肚子开始咕咕直叫,她要饿死了。“妈妈,我可以吃一块蛋糕吗?求你了。”屋子里有漂亮的沙发,墙上还有鲜艳的壁画,但是唯一吸引她的就是托盘上的蛋糕,它们看起来真诱人。阿克塞拉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在你的小惊喜出现前,你可以喝点水。”妈妈走到托盘边,给阿克塞拉倒了一杯水。阿克塞拉接过来一口喝光,但眼睛从未离开放在漂亮三层拖盘上的蛋糕。

空气中突然产生一阵强烈的震动,整个屋子开始发亮,有如沙漠中出现了海市蜃楼,紧接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几乎要炸开阿克塞拉的耳鼓。地面开始摇晃,阿克塞拉尖叫着,除了爆炸声和惨叫声,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几乎吓得要尿裤子了。天花板裂开了,大块墙皮掉了下来,阿克塞拉想要抓住妈妈的手,脚下的地却突然下沉,她俩都掉了下去。

阿克塞拉背朝下重重摔在了地上。她放开妈妈的手,身体蜷成一团,手捂住脸,以免不断掉落的灰尘、墙皮和混凝土呛进气管。阿克塞拉浑身吓得直抖。尘土呛进她的嗓子,她开始不断咳嗽和干呕。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周围逐渐静了下来,阿克塞拉拼命眨眼,弄掉眼睛里的灰尘,想看看她们现在在哪里。太阳跑到哪去了?周围很黑,好像进入夜晚一样,漆黑一片。随后她看见一道微弱的光穿过碎石照进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世界毁灭了吗?

“妈咪?”阿克塞拉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因此她也不知道妈妈能不能听见她的喊声。“妈咪!”她的喊声在空气中异常地回响。

回声消逝,死寂依旧。阿克塞拉惶恐不安,几乎不能呼吸了,她大口喘着粗气,头晕目眩。身后突然一阵声响,阿克塞拉转过身,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一长条混凝土掉到头顶的一大块木头上。木头已经开裂,吱吱地响,恐怕根本承受不住混凝土的重量。阿克塞拉担心它掉下来砸死自己,她想爬得远一些,但发现根本无处可去。

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越来越多的木头和墙皮掉到她的身上,几乎要将她埋掉了。阿克塞拉双手不断摸索,想找到妈妈的位置,不时还要避开随时可能落下的房木。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令人窒息的黑暗密室中,热流还在不断攀升。她的手被划伤了,血流不止,但她还在不停地挖着。

阿克塞拉总算弄出了一个可以勉强钻过去的小洞,锯齿状的边缘划开了她的裙子,擦破了她的双腿,不久她便听到背后木头开裂的声音。阿克塞拉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惊恐地张着嘴巴。

她差点就死了。

“妈咪?”阿克塞拉在黑暗中低语。避开松动的混凝土,她一动不动地仔细听着。过了一会,尘土散去,阿克塞拉定睛一看,看到了一半身体埋在废墟中、全是尘土的妈妈,她爬近了一点,“妈妈?”

妈妈怎么不动了?

阿克塞拉不解地皱着眉头,抓住妈妈的手,用力捏着妈妈的手指,等待着回应。妈妈纹丝不动。她凝视着妈妈漂亮的脸,用手指碰了下她满是尘土的嘴唇,没用,妈妈没有反应,也没有了呼吸。

巨大的恐惧感充斥进阿克塞拉的身体,驱散了头脑中一切想法和理性。她发疯般地摇着妈妈的胳膊,大喊:“妈妈,醒醒!妈妈,你快醒醒,妈妈!”

她哭喊到失声,嗓子干涸,嘴唇上全是土,就像妈妈身体上一样。她安静了下来,一切都没用了。妈妈不会再醒过来了。阿克塞拉在黑暗中缩成一团,滚烫的泪水倾泻而下。

孤独感压得阿克塞拉喘不过气来,她的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恐惧感又一次侵蚀着她。她不想死。满是割伤和划痕的手不停地抽搐;呜咽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她好一阵儿才意识到这是她自己发出的声音。很长时间过后,一阵急促的警笛终于划破了沉寂,阿克塞拉又开始大声呼救起来。

注释:

[1]俄语,May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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