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的小山村。
莫语凝提着个小竹篮跑进家里，小心看了看四周，以为没有人发现自己，偷偷摸摸朝卧室走去。
“站住。”
她叹了口气，皱着脸转过身，竹篮还藏在身后。
柳如烟板着脸站在她前面，她的母亲很美，莫语凝觉得自己这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的美人了，事实证明她也没怎么错。有时候她会照着镜子哀叹为什么她没有继承母亲的美貌——她更像父亲，尽管没有见过真人，画像里的男子却和莫语凝有着一样的眉眼，笑起来更是相似。她经常诧异母亲为什么会找一个这样的丈夫，她值得更好的，比如之前来探门的那个叔叔，简直和母亲天生一对啊，可她把叔叔轰了出去。
不过现在母亲的愤怒更值得她注意。在柳如烟的注视下莫语凝无可奈何，只好将竹篮递给了她。
里面是几根竹笋。
柳如烟似乎没料到会这么简单，她蹙眉盯着莫语凝，“就这些？”
“就这些。”莫语凝想要蒙混过关。
“干什么用的？”柳如烟问。
“给您加餐的啊。”莫语凝笑嘻嘻的拍马屁，“您的身体不好，吃点春笋补补也是有好处的吗。”
柳如烟盯着她，莫语凝感觉你自己要露馅了。果然，母亲笑起来，“说实话。”
“我想给张二狗送去的。”莫语凝低着头，“他说给他送东西就带我玩。”
柳如烟似乎吃了一惊，她挑挑眉，脸色突然变得忧伤。她蹲下来和莫语凝平视，“你说的是真的吗？”
莫语凝点点头，“他们都不理我。”
柳如烟叹气，抱住她安慰。“都是娘的错。”
“你为什么不答应叔叔啊？”莫语凝问，“他送了我好多礼物，还答应带我去外面呢！他对你那么好，还……还很好看！”
柳如烟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她将竹篮还给莫语凝，“晚上吃竹笋汤吧。”
“我要送给张二狗的！”莫语凝急了。
“给他也不会带你玩的。”柳如烟头也不回，“吃完就去修炼吧。”
莫语凝觉得自己很委屈，村里没人理她，张二狗王翠丫为首的孩子也孤立她。如果她采蘑菇，张二狗就把蘑菇提前弄碎。如果她游泳，王翠丫就带人扔她石头。虽然每次他们都被自己打的落花流水，但没有朋友的小孩还是很可怜的啊！
在采竹笋的那个晚上，莫语凝第一次梦见了黄泉幽界。
她此前只是个孩子，灵根出众，有一个美貌惊人的母亲，被村民讨厌。但这个晚上后一切都变了。
她躺在床上，却陷入了花海中。迷醉的花香让她惊讶，也使她兴奋和安逸。头顶是晕黄与血色相结合的天空，莫语凝定定看着它好一会儿，发现那条血线在不断移动。她站起来——这很艰难，花瓣太软了，而她又太无力——发现自己的手掌白的透明。
她吓坏了，急忙摸遍了全身，这是成年女子的身体，至少比她大得多，虚弱无力。如果她再大一点儿，就会觉得她的身姿曼妙无比，但现在莫语凝可想不了这么多。她急匆匆的往前走，但速度如同龟爬，还很容易跌倒，这一整夜她都在和这具疲软的身体作斗争。
直到血线快完全覆盖天空，她找到了一条河流。莫语凝是幸运的，这条河流虽然只有手掌宽，而且非常浑浊，但足够她照清自己的脸。
苍白而美丽。宛若天神的面容，紫色的衣裳胜过最精巧的工匠心血。莫语凝没完全看清就失去了意识。
旧木梁悬挂在头顶，莫语凝盯着它看了半天，忽然哭了起来。隔壁房的母亲立刻惊醒飞身跑过来，“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莫语凝哭着点头，将身体全埋入柳如烟腹部，“我……我梦见一片花海。”
柳如烟的脸色忽然变了。莫语凝没有注意到，还是自顾自的哭着，“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天空……天空好可怕，是血糊糊的颜色，就和王翠丫被我用藤蔓抽了一样。”
如果在平时柳如烟一定要问问她为什么用藤蔓把邻居女儿抽的“血糊糊”的，但这件事只能搁后了，她把莫语凝的身体扳出来，严肃说：“你把昨晚梦见的东西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一件也不能落下，知道吗？”
那是莫语凝第一次见到如此严肃的母亲，她紧张的发抖，冷汗从鬓角滴落。年幼的孩子吓坏了，哆哆嗦嗦的叙述完全事，柳如烟的表情像是被锤子抡过了。
“怎么会这样呢？”她哭道，“为什么一定是语凝呢？”
“什么？”莫语凝还不知世事，然而柳如烟只是抱着她痛哭，一句话也不愿意透露。
“后来呢？”沈慕然磕着瓜子问，他换上了仙界的衣服显得十分神气，毫不在意的在天道宫乱晃，吃着莫语凝给他的食物。天琴坐在他左侧，莫语凝坐在他右侧。
“你自己看吧。”莫语凝换上件淡紫色的衣服，她回不到千秋时期的模样，也不想回去了。天道宫经此一役势力也大不如从前，游沉阳终于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权力。不过……就像莫语凝所说，把他自己的事情解决完了再说吧。
她幻化出自己儿时的画面，对于别人窥探隐私毫不在意。
一次又一次进入黄泉幽界使她的心智飞速增长，灵根也愈发纯净，在徒劳的找了两年后她发现了星空卷轴，这时候莫语凝已经不在乎张二狗是不是带她玩了。她的修为远远超过了同龄人，如果他们再朝自己扔石头，莫语凝有本事让它们当空飞回去。
但柳如烟病倒了。
柳如烟的身体不好使莫语凝一直知道的，但她没想过会差到如此地步。元婴修士的灵力正在逸散，她所受的伤害终于要显露出来了。然而她闭门谢客，不愿意接受任何一名追求者的帮助。
“他们救不了我。”柳如烟这样说，“语凝，如果我死了，你就去找何叔叔吧。”她指的是曾经拜访过自己的那名男子，自从被拒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莫语凝不知道他是否还愿意伸出援手。但柳如烟已经将信物交给了她。“这是他上次来给你的，如果有事你就到山下找他……咳，他会帮你的。”说完她躺在枕头上长久的休息，过了很久才缓过些劲来。
“好的。”莫语凝收下信物，竟然没有反驳她会死的说法。柳如烟笑了，“你真是个好孩子。”她摸着莫语凝的脸，“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
“五年。”莫语凝说：“比她想象的要久。”
沈慕然不说话了。莫语凝散开回忆，笑着说：“这些都过去了，你以后打算怎么样？”
“修炼呗。”沈慕然啃着仙桃，嫌弃这季的味道不好，“你都成神了，我可不能落下。你说我还有多久飞升？”
天琴也笑了，“这可就早了，不过你乐意的话我可以提你去归元界。”
“才不要呢。”沈慕然龇牙，“那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让我来仙界呗。”
“这个要求真过分。”莫语凝耸肩，现在她也不用管下界的事情，整日休闲，让游沉阳去烦神吧！他可是有个好帮手呢。
“哪里过分？”沈慕然问：“你看嫣珠就在这儿。”
莫语凝帮水境联通了仙界，这很容易，它本来就是个遗址。现在嫣珠想来就能来。
“好吧。”她本来也没想拒绝沈慕然，“看在我们多年的情面上，就让你去看管龙渊吧。”
“天哪！”沈慕然哀嚎。
龙渊是关押青龙的地方，这家伙以为自己能驾驭黄泉剑，却只是妄想而已。他刚从和朱雀的缠绕中解脱就自寻死路，莫语凝自然不会放弃这种报复的机会。子青就在那里钻研阵法。
她站起身，“我去看看老朋友。”
黄泉剑被放回台子上，它和以前一样，又不一样了。莫语凝抚摸着它的剑身，忘川的魂魄在其间沉睡。
她忽然产生一个想法：也许黄泉剑能孕育出剑灵呢？黄泉碧落比他们任何一人都要早，至今没有对那时的记录。碧落的意识是如何产生的呢？是否曾经也有过一个忘川将自己的灵魂注入其内？她是那个人的延续？
水神又来讨他的佳酿，打断了莫语凝的思绪。她走出去，未来的事情就让未来决定吧。有时间她也去凡间找找书空的转世。他害了这么多人，可不能轻易放过了。
天道仍在旋转，黄泉剑并未将其斩断。它凌驾于众神之上，是世界真正的统治者。凡是忤逆之人都将受到严厉惩罚，比如千秋，比如书空。
天地之火哪有这么大的威力，能够扰乱修行千年的无情道，让他为一个不在乎之人的逝去哭泣悲伤，乃至丧失一切斗志？书空并非败于千秋，也未败于自己。
“还有一堆事情要解决呢……”这似乎是莫语凝的声音，又似乎是书空的，天道宫屹立于此，两代主人也未给它留下太多的印记。门被关上，台面除了灰尘空无一物。
古朴宝剑下血脉正在跳动，不知在等候何人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