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帝国乾兴宫,皇帝御座依然华丽庄严如故,却没有见到往常的那个身影。整个大殿只有寥寥几人更显得冷清,徐云蔚和李楠遂分别立在左右两侧阶墀下首的位置,朝服楚楚,神色相比往常的平和更显得有点严肃。那一日同圣皇出访的赵苌伊也在。
“公主殿下驾到!”
巨大的宫门伴随着内侍有些尖细的嗓门徐徐打开,蘩公主长裙曳地,广袖大带,层层华服衬出监国公主的风仪。步摇琤琤作响,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平时随意束着的褐发挽成发髻,珠玉缀饰。
易霖依然跟在她的身后,除了是蘩公主从小到大的护卫,宫城的禁卫军也是他属于他的管辖。蘩公主玉步款款而有力,一步步行至御墀,众人早已敛衣下跪,易霖亦是站在苌伊的对面——御座台阶下臣子可立,台阶之上便是皇族,等级森严如此:“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此时的蘩公主没有往日里看上去的那般年幼天真,眉头轻蹙,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立在御座旁侧正示了自己监国之位,也不坐下,虚抬右手:
“几位大人,请起。”很客气的,蘩公主并未以监国公主的身份僭越,还是谨守自己皇女的身份。
“今日情势,母皇平素治国勤谨,诸卿亦是殚精竭虑。现下在这的都是帝国的股肱重臣,还请诸位大人拿个办法。”
蘩公主也不多废话,自接到消息以后,她便开始向帝都赶路,目前只是通过几封奏折了解了一点情况,圣皇失踪对她来说无疑是心头的一个重负。
徐云蔚深深又施一礼,老成的声音响起:“回殿下,臣僭越,匆忙请殿下赶回,又以首辅之名以病疾为由称陛下隐于寝宫,其余诸事我与李阁老已有票拟,还请殿下治罪。”
蘩公主语气温婉了些,想是缓和了些令人压抑的空气:“徐大人言重了,近来政务还得多劳内阁的几位大人,何罪之有。”
“殿下,”身为兵部尚书,相比徐云蔚的静谋深沉,李楠遂更显出一种身为将领的决断,朗声道:“臣有奏,练兵一事是否如是进行?”
神圣帝国地处神明大陆中央,有四方督师,掌管一方边界的安宁,之前提到过的设在流火城的边南督师府便是其中一个。四方练兵,虽然显得有夸扬国威做作之嫌,眼下却更不失为一种威慑的手段。
蘩公主稍稍思忖:“算起来母皇似乎也有些年没有特意练兵了……好,便充作五年十年的整数,扬我帝国军威,光明正大的昭示天下,还要辛苦李大人了。”“是。”
内阁中有徐云蔚和李楠遂二人,保证国家的稳定运转是完全不成问题的,现在能稳定住国内四周的形势,并封锁好消息,剩下最关键的就是圣皇陛下的下落,这才是最最头疼的问题。
“关于这一次袭击的主使,‘帝国的眼线’可说幽冥领有何动作?”
“回陛下,幽冥领这几天来确是寄来信函,内容不过是问候是否有恙云云。至于‘帝国的眼线’,那一位并未露面,想来暂时也没有获得什么消息。”徐云蔚如是说道。
他们说的“那一位”,指的就是圣皇曾经称呼为“萝央”的神秘女子,她却又在流火城中堂而皇之的出现。她是圣皇陛下的心腹,其真实面目,连帝国内阁首辅和监国皇女都不知晓。
蘩公主颔首,看到下边立着的赵苌伊,心中想起一事。继续又和几人商量了些政事,易霖的禁卫军要加强巡守,特别是圣皇的寝宫,要瞒蔽天下之目还是要好好做一番假戏出来的。
事发地在暗夜山谷,索性假借药草之名,说那里生长着罕见的奇花异草要采来入药,如此又安排赵苌伊带人前往那里搜索——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中立之地,人不用太多,不会起什么纠纷。
“殿下,臣有一事不明。”李楠遂的声音。
蘩公主心下猜了七八分:“李大人请说。”
“现在诸事大概妥当,臣惶恐,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寻找圣皇陛下?”李楠遂言罢,徐云蔚亦是带着不甚明了的神情。却见蘩公主浅浅牵动嘴角,像是想让他们宽心似的:
“两位大人不必担心,办法我已经有了。”
结束了紧急的议事,徐、李二人先行离开,他们还要去内阁值房继续忙碌。蘩公主却并未回宫休息,而是同易霖和赵苌伊一起来到了皇宫中一处偏僻的所在。宫城本就极大,要到这里所经过的路更是曲折复杂。
这座宫殿并不如寻常殿宇那样堂皇富丽,普通无华,倒是像刻意收敛起来一样,不过也可看出一些奇怪的地方:看这处偏僻的所在浑然不似平时会有很多人来的地方,但是也看不出什么蛛网灰尘,显然也不是废置不用的,反倒是望之如刚建不久的。
而且宫城之内,无论大小宫殿,皆有卫兵戍守,唯独这不起眼的小小偏宫却没有任何守卫。在这不起眼的地方,也未免不让人在意。
如果看到它门额上的几个字,相信就算有人在意,也不敢随意靠近了:
圣魔神剑,亦正亦邪。此地名为“葬剑楼”。
不是藏剑之所,而是葬剑的坟茔。
“赵将军,不,苌伊姐,”蘩公主还是不习惯改口,索性继续用她习惯的称呼:“这个方法是否稳妥?”
赵苌伊目光如炬:“不敢。殿下,当初圣皇陛下赐‘千幕雪’与‘花飞雪’,想必就是为了防备这样的突发事件。”
赵苌伊拿出一把长枪,小蘩亦是取出一副双手刺,此时她们早已经换成战斗时的穿着,英姿不减。枪与刺交在一起,运起灵力,指向葬剑楼的大门。
易霖没有上前,只是在背后默默看着二女:希望一切无虞,还有殿下的毒……想到这里眼睛倏地一跳,对了,差不多药又快用完了,医仙也该派人送些来了吧。
解药……他看着两人的眼神忽而有些温柔而伤感,渐渐变得决绝而冷冽。“殿下,将军,在下在殿外守候。”
一左一右,两人出手成掌:“开!”
葬剑楼的门好像打开了一瞬,却只见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小蘩和赵苌伊便消失在了原地——不需要守卫,只因为能进入葬剑楼的人寥寥无几。
一晃过去,便是三天三夜,易霖也在宫门口守了三天三夜。蘩公主和赵苌伊从葬剑楼出来便疲倦不堪,并没有透露更多的细节,只说陛下平安,静观即可。
此刻,皇城朔昭宫,蘩公主的寝宫。
朔指新月,昭乃光明美好之意,一月一日,可见圣皇陛下对蘩公主的期望。一女子轻纱覆面,神秘淡雅,手执令牌,其上所刻的不是像蘩公主的金牌一样的“蘩”字,而是一个“帝”字。
刚好遇到的守卫是个新人,他心下嘀咕:都说圣皇陛下御赐的令牌为玉制,刻“御”字其上,怎就没见过这块刻着“帝”字,看上去也只是黑黝黝的木头,不会是伪造的吧。
正这样想着,萝央也不恼,刚好旁边一名老些的内侍从宫中出来,看到萝央装扮不凡,一见令牌,赶快恭敬行礼:“见过大人。”又赶快对这年轻的守卫比了比手势让他不要阻拦。
“微臣求见公主殿下,有要事告知,还烦劳通报。”
那个老内侍很是恭敬——惯例,见皇帝御赐之物形同面见皇帝,更何况是神圣帝国中这位神秘的大人:“哎呀,大人啊,真不是奴才阻拦您,殿下她正在休息呢,实在不好打扰。”
萝央的眉毛轻轻一挑,随即又舒展开来:“罢了,那你就把这封信呈给殿下吧。”
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忽然又省起一事:“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小布包里的,呈给易霖将军,麻烦了。”
这个神出鬼没的妹妹,真是的,才待了几天,大剌剌地便扔下东西就走了。哪天一定要把她找来好好说教一番。萝央心里想着这些,离开了朔昭宫。
“哎,那个令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年轻的守卫仍旧好奇。
“小子,以后眼睛可得放亮点儿!”老内侍语重心长道:“圣皇陛下御赐玉牌刻‘御’字,是没错,这些令牌极为稀少但都并非独一无二的。”
“这我知道。”
“但是,”老内侍拖长了语调,一副讲故事的样子:“唯一有一枚,圣皇陛下特别赐给那位大人,其上刻的是独一无二的‘帝’字,据说那材料乃是上古的神木!
“年轻人,以后见到了可记清楚咯!”老内侍说完便赶快将东西呈进殿中了。唏嘘之间,萝央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当中。
曜夜这边,尽管此时神圣帝国可谓危机暗伏,但对刚刚离开蘩公主的谋举、秦狩、叶惕、嗜羽一行人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不,硬要说的话也有,他们本意是在城池间步行游玩,希望能打探到些有用的消息,毕竟时间宽裕。可却在神圣帝国的边陲屡屡遇到巡逻部队。看过去就是一众黑衣人,免不了要解释身份被盘问一番,好在是流火城中正式登记过的组织,否则几人还真的是“来历不明”。
几人心烦,便又换了白衣,依旧如故。不甚知悉此中内情的他们十分奇怪:到哪都遇上,这不是来找我们的吧……
四人走的累了,天色渐晚,刚好到了一座小城里,索性找了家酒楼坐下,清茶淡饭,推杯换盏。谋举极少碰酒,没有多喝,倒是嗜羽兴致挺高:
“来,叶叶,狩狩,请君满饮此杯!”谋举看着他那表情不禁好笑,这是要把两个人灌醉了听真心话吧,怪不得路上他说今晚有好戏看。
不过很明显秦狩并不吃这一套,他也不贪多,嗜羽满一杯他便同干一杯,看上去还很清醒:“什么什么鬼,什么狩狩,你够了,我小时候就喝白酒的好吗!”
“哈哈哈~嗜羽先干为敬!”
“请!”
看着嗜羽和秦狩喝到兴头上,谋举也不好去打断他们,有些担忧地看着双颊带红的叶惕:他已有些不胜酒力,勉力搂过秦狩的肩膀撑着,看着都有些费劲儿。
最后在谋举极力的阻止下,两个人喝完一大缸酒之后终于消停了,只可惜没什么结果,嗜羽叹息不已,没想到一个是千杯不醉,另一个喝多了也一言不发……心里一阵坏笑,下次换南霂她们几个来试一试。
“呃,咳。”谋举清了清嗓子,走到酒楼掌柜的面前。掌柜的女子看上去正值妙龄,保养得宜,看去和弥音南霂差不了几岁。未加挽束淡鹅黄色的长发披洒而下,脑后长发上系着一个红色的可爱蝴蝶结。红白花纹细密织就的长裙,交襟处的图案若如意又似彩云,裙装的花纹好像是竹叶的样子,珊瑚红色,颇为迷人。
未等谋举开口,她便露出微笑:“客官有何事,小女子是这里的掌柜。”
说着还看了看谋举和嗜羽身后把叶惕横抱起来的脸色有些阴沉的秦狩,她的笑容更灿烂了些:“嗯……两位有需要的话,我们有位置僻静的上等客房。”特意加重了语气,笑容变得玩味。
“噗……咳咳,小姐误会了,我很正常。”秦狩一阵无语,连忙解释道,一面醉酒的叶惕还朝他怀里挤了挤,心下不禁大为尴尬。
谋举笑:“秦狩啊,你刚刚喝酒脸都没那么红~”
“客官不必紧张,只是玩笑而已。这位公子醉成这样就请在这里休息一晚吧,我来带路。”女子缓解了尴尬,走在前面为二人带路,秦狩的脸上则逡巡过几道好奇的目光。谋举和嗜羽倒是兴致勃然,交换两个眼神,从另一边走到了酒楼的花园里。
嗜羽啧啧赞叹:“如此夜色,那么早睡,真的很可惜。”周围小径稀疏,假山错落,草木翠叠,布置得确实用心。谋举和嗜羽早已脱去了黑袍,只穿着短衣。
夏日夜景微凉,二人坐在池塘边,谋举看着水中月亮的倒影,如同自语:“一个月,或者说是三百多天,好几次想起我们的世界。
“没有魔法,没有武技,机械的学习生活我却不觉得无聊,还有,她……
“虽然后来初识时空之力,隐隐感觉,‘我们的’时间是静止的,却也就是说我们度过十年回去后还是相当于古迹的那一瞬间,却又说明不了为何我们还能存在——没有时间的流动,一切静止,便与死无异。”这就是他在发现总部的时间差之后所感到的,他们身上隐藏的更大的秘密。
谋举平时是寡言的,少见会说那样多的话,嗜羽便认真地听着。“但还是不免触动情肠,她会如何,我们会如何,或许这个世界还真的值得我深究一番。”自嘲一笑,二人背靠而坐,彼此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谋举轻轻叹了口气,被掩没在了晚风当中,水面上的倒影也随着这涟漪破碎了。
月影朦胧,嗜羽没有回答,语气暖暖的:“我弹首《梅花三弄》给你听吧。”
琴与笛,来到异界之后嗜羽更是不离身,当即摆好弹了起来。起先低沉庄重,渐渐转为婉转欢快,情绪热烈,不像谋举偶尔听过的古琴曲那样悠扬绵长,经嗜羽手谈来别有一番趣味。
他没有转过身去,看不到嗜羽右手抹挑勾剔、左手上下吟牵,奏出一个个音符。梅花三弄,谋举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仰望星空,沉浸在了美好乐音和浩瀚的苍空中。
曲终,嗜羽左手按滑,发出的声音如此空灵,让人遐想,似有无穷的韵味。他不经意地擦去头上些许的汗珠:“嗨,琴弦又松太早了,不好不好,真是,让你见笑了。”
谋举没有回答,他于是接着道:“谋举,”很郑重的样子,“你相信命运吗?”——这是你感慨的理由吗?
“信,不信,我也拿不准。”——我也不知道。
“那么,你觉得我们最后能完成神谕,是因为命运呢,还是因为我们自己的缘故?”——最后会回去的,至少现在还有我们。
“我的话,可不喜欢把这些交到别的什么手上。”——喂,我可没那么喜欢伤春悲秋。
嗜羽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不禁笑了。
银河璀璨,星光洒遍人间。叶惕早已熟睡,秦狩坐在他的床边,想旁的事情想得出神,渐渐的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