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爷爷不再出外干些无聊的事情,也不再在大奶奶身上花些无聊的力气。他精心地经营荒废了许多时日的家园,显出江南地区小地主特有的持家本领。一有空闲就把那个堡垒般的四合院子加高加厚围墙,缩小窗眼,使它只有一块砖那么大,仿佛一只只碉堡的枪眼。并把它的外墙涂了一层厚厚的黄泥巴,使它在落日的余晖中发出金黄的色彩。他要家里人不到天黑就关上大门上了暗锁,并要几个仆童把持着,一有风吹草动就向他报告。他和大奶奶不再睡在那张深居内室的暖床上,两个人都睡到了楼下。尽管他一直没遇到过难以对付难以想象的事情,爷爷的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后来。后来我看浙东山区富家的院墙都是这么个样子的,想必他们也是在爷爷那种类似的心情下把房屋搞得不伦不类的。大奶奶也养起了许多家畜,显出了山区小地主女人特有的持家本领。家里因此而热闹了不少,家境也因此富裕了许多。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切都按小康人家的算计过下来。爷爷忘记了强盗头子,强盗头子想必也忘记了爷爷。爷爷反倒有些依恋起以前那一段日子,开始不那么安稳地守在家里经营家业了。正当这富足又不尽人意的生活平静地铺展着,气候又有了变化,一个奇特的女子带着特有的气息呼啸着进入我们的家庭,闯入了爷爷的生活。爷爷渺茫的希望又充实起来,他又开始了旷古未有的行动。
那个哑巴,就算是我的第二个奶奶吧,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认为她是我的二奶奶,说得不客气一点,她是个要饭的。连祖籍何处,是谁生养的也不知道。事情的发生多多少少带点传奇性质。那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还飘着朵朵雪花,一个要饭的哑巴女人借宿在我爷爷家。爷爷体现了这个地区小地主那种特有的和善和慷慨,把这个有几分姿色的哑巴安排在那张暖床上。一家人起初对这种举动根本没有在意,哑巴女人更是感激涕零。那夜,疲乏的哑巴完全放松了警惕,她没有丝毫的防备,睡到半夜就被爷爷钻了空子。当然如果防备的话爷爷也许不是她的对手,这个哑巴强健无比,从上至下无一处不胜过男人。可哑巴就是没有防备,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借宿,这种生活不习惯的话她就会挨冷挨饿。但是这一夜她却被爷爷抚慰得热泪盈眶,至今还没有一个男人这么温柔而又这么专心致志地对付她的。她冰冷的血液终于被挑动了起来,她出去擦了身体之后又回到床上,紧紧缠绕着爷爷干得精疲力尽!
二奶奶进入我们的家庭根本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当然如果办些什么冠冕堂皇的手续她根本进不了我们的家庭。不要说大奶奶会不顾一切地反对,单单外人就要齿冷三天。我们家的门风就会败坏在这个女人手下。也因为未举办什么仪式,人们直到半个月之后才看出蹊跷,原谅了爷爷的苦衷,默默地承认了她与爷爷的这种结合。当然,人们是不屑叫她二奶奶的,连爷爷自己也不这么想。事后爷爷总对别人说,他根本没想娶她为妻,只不过受了鬼使神差,这女人那晚上撒尿走错了路道,摸到他床上去了。他还只当是大奶奶呢,反正女人都是那么回事儿。事后他看着她可怜,就收留了她,权当添个帮手吧。就这样,大家既尊重了爷爷的意愿,又抬高了自己的身份,都恰如其分地叫她“哑佬”。好在哑佬是听不见的。
哑佬一到我们家里就有了惯用的手语,这种手语仿佛与生俱来,她不知道从哪里领教了一套分别人与畜生的办法,颇懂得上下尊卑。每每她摸摸头顶就是指爷爷,拍拍左手表示大奶奶,右手指她自己,鸡呀鸭呀就是拿手在空中乱啄,猪啊狗啊手脚并用模仿着乱爬。这哑佬很通晓情理呢,就是不会说话,听也听不见,爷爷每每叹息着这样说。可是能理解比什么都好,起码比傻子比畜生比那些迂腐老实的人有用处,爷爷也常常这样想。哑佬勤快得很呢,只要爷爷拍拍身子她就会替爷爷换洗衣服,指指嘴巴她会拿来水烟筒。到后来她甚至不需要爷爷指点就理解了爷爷的意思,比如爷爷吃了饭刚抹嘴巴她就会忙不迭的拿出擦肛门纸。爷爷就有这么个习惯,吃了饭肠子好像会受到挤压,就得认真去对付那件事了。再如爷爷躺在床上她就会剥光他的衣服,她自己也剥光,她知道接下去该有什么事了,这一点她理解得比谁都透彻。接着她拿毛巾在自己和爷爷身上使劲地揉搓,直到两个人都热血沸腾了她才躺在床上摊开了手脚。这件事她做得有条不紊又干净利索。每当爷爷痛苦又惬意地趴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总是调动每一个部位每一根神经去迎合他,尽量延长着时间。可是几个月下来,哑佬的身体却正常得很,连一点细小的变化都没有,没有女人那种时候惯有的头痛冷热恶心呕吐。长年累月在外地讨饭养成的强健的体魄并不给爷爷带来多少安慰,相反却加深了爷爷的疑虑。爷爷终于又失望了,他的眼前又现出强盗头子妻子那光艳艳的玉体。
哑佬竟也神思恍惚起来,她尤其忍受不了大奶奶那死鱼般盯着她肚皮的眼光。她从大奶奶从不干涉的神态中理解了那眼光的意思,于是她就愈加用心地思忖这个事情了。在家里,她总是呆呆地盯着那些畜生发愣,看着它们追逐嬉戏,看着它们撕咬争食,看着它们胡乱交媾。一到野外,她的身心便活跃起来,黄鼠狼东奔西突,麻雀们漫天横飞,牛羊们悠闲自得,这一切都强烈地刺激着她,使她的脑瓜异常的清晰。她甚至闻到了小虫产卵的声音和野兽交接的叭唧声。想着爷爷那痛苦的面孔,她甚至想拎个讨饭篮再次出去。可她又不忍心这么出走,这样对不起爷爷。说到底,她还很留恋爷爷,至今还没有一个男人在她身上花费那么多的力气的,这一点使她感动。可在那事情上,她对爷爷有了怀疑。她真想找一个男人和她试试,弄个水落石出,可大奶奶总像幽灵般跟随着她,使她没有丝毫的机会。她想,只有靠自己了,她又陷入到了思索模仿之中了。
终于在一天夜里,她兴奋地对爷爷做了几个莫名其妙的手势,一会儿双手使劲地在床板上乱啄,一会儿手脚并用在床上爬来爬去,并把那个硕大雪白的屁股暴露给爷爷。起初爷爷不明白哑佬发什么毛病,直到他想到了哑佬惯用的手语才醒悟过来。你这聪明的精灵啊!爷爷从这心里这样喊。他毫无缘由地想起了庭院里的畜生繁衍得越来越多的秘密,他惭愧人不如畜生!他瞅了哑佬足足三两分钟连滚带爬冲上前去和哑佬格斗起来。于是两匹动物发出了阵阵撕咬声震四壁,瓦片纷纷下落墙壁出现了裂缝,床板在一片呻吟中訇然折断!爷爷从心里发出了阵阵呐喊,我的先人啊你怎么不告诉我怎样延续血脉。在这场格斗中他分明听出了哑佬竟开口唱了一句:爱人呀,我家住在黄河边!这个情景爷爷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一场惊心动魄的格斗之后他们破天荒大病了一场,连大奶奶也跟着病了似的不说一句话,一切都毁了似的宁静得出奇。爷爷整天躺在床上懒得动弹,哑佬竟许多天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什么也不干,她的肚子果然大起来了,一直到现在都没了月经。大奶奶终于耐不住寂寞无限惆怅地叫了一句:
人不如畜生啊!
哑佬仿佛听见了,她听到这句话身体似乎就好了,爬起来伺候遭了灾的畜生。爷爷却耐心等待着,注视着哑佬步履蹒跚的身影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只有哑佬明白自己或者爷爷患了绝症,就是屙出一手指来也难乎其难了。她两眼迷茫起来,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段颠沛流离却又自由狂放的讨饭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