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梦境将白日里朱轩媁的言行给说了,皱着眉头,“虽说是皇女,本就贵重,可奴家不愿将她给惯坏了,往后长大岂非成了祸害?”
朱翊钧轻笑,“哪里就有祸害这么严重?”他安慰着郑梦境,“媁儿还小,且能仔细教着呢。也是我们近来忙得很,你身子骨也不好,这才疏于管教。”
他沉吟了一番,“太子妃也是,平日里都是她看顾着的,竟也没能教的好。”此时便想到皇长孙朱由校的教育来,虽说现下还小,且看不出什么来,可往后大了呢?
朱翊钧想过将朱由校立为皇太孙,这是皇太子朱常溆的第一个儿子,真正的嫡长子。可顾念着这小金孙的年纪太小,怕眼下就册封了会折了寿数,所以才一直拖着。
他可一点都不希望这心目中的皇太孙日后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朱轩媁虽是自己亲生的皇女,不过终究是女子,不比男子贵重。女子娇惯些,长大嫁了人,还能说是小女儿态的可爱。男子可不成。
尤其还是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大明朝未来天子的男子。
郑梦境与他夫妻多年,哪里就有不知道的。当下就将话给挑明了,“也别怪太子妃,她才多大?媁儿的事儿,说破了还是我们做人父母的不对,没将孩子看管好了。我瞧着校儿天性可爱,小小年纪就知礼得很。”
朱翊钧抿着嘴,显然并不很相信郑梦境的话,认为这只是替胡冬芸的开脱之言。
“上回奴家在御花园里见着,哟,一见着面就亲热的,埋着两条腿就要跑过来,路上还险些叫摔了,可叫奴家担心了。”郑梦境放软了声音,“媁儿同芸儿才差了几岁呀,虽说长嫂如母,可我们不还在嘛。有些事儿,便是太子妃知道不妥当,也不方便说呀。”
郑梦境推了推朱翊钧,“总不好真越过我们去管教皇妹不是?我瞧着太子妃可是再好不过了,陛下若真因此而怪责于她,可是过了啊。”
朱翊钧看看她,无奈道:“罢,总说不过你。”
郑梦境将他搀起来,“媁儿在里殿睡着呢,我们回乾清宫去歇着吧。”
“不了,一来一回太麻烦。况且这时候,大概宫门已经落了锁。”朱翊钧道,“上媁儿的屋里将就一晚便好。”
郑梦境朝刘带金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领着宫人去收拾。
“奴家看呐,这往后,奴家还是别上乾清宫住着了。孩子还是得放自己个儿跟前看着才好。”郑梦境替他将外袍给脱了,“明儿起,奴家还在翊坤宫住下,必要将媁儿给掰过来才好。”
她偷眼觑着朱翊钧还没回转的表情,软声道:“总往乾清宫去,也不是个事儿。听说大学士们都颇有怨言了。奴家到底是个女子……”
“他们说,由得说去。”朱翊钧有些恼火,“这回回都得依着他们,说是天子,却连半点儿想做的事都不成。”
郑梦境捂嘴笑了,“可宫外,也没有女人家总留在前院的道理啊。再说了,住在乾清宫里头,到底还是碍了祖宗的规矩。”她声音极轻极轻,“后宫不得干政呢,这下子可好,都叫奴家给听全了。”
朱翊钧想想,却也是这么个道理,便由着了。又道:“姝儿头回生育,你要仔细些啊。”
“还用得着你说。”郑梦境道,“奴家呀,可是样样儿都备齐全了,喏,为了这事儿,今日带金还笑话奴家来着。”将软鞋给踢掉,双腿收到榻上盘着,“赞女不一直在宫外陪着?她是经过奴家生产的,都好几回了呢。必无事的。”
朱翊钧心里仍旧不大放心,这没生产过的,哪里能同有过生产经验的妇人比。“还是另挑些可靠的,有生育的妇人吧。再有,奶嬷嬷也要看起来了。”
“是是是,都依着陛下。”郑梦境将床头的烛灯给吹了,“歇了吧,明儿还要视朝呢。”
朱翊钧呢喃地应了一声,转过身搂着人进怀里才安心地合上眼。
郑梦境怜惜胡冬芸有孕,特特允许胡冬芸家人入宫陪伴。自己将朱轩媁看得紧紧的,凡有错处,一概厉声禁止。这般来,倒叫朱轩媁收敛了不少。
朱常溆今日跟着提前从衙门归家的熊廷弼一道走,为的是去瞧瞧自己的姐姐。
熊廷弼自朱轩姝有了孕身后,这嘴就没合上过,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上了。往常看不过眼的同僚,现下也看得顺眼万分。
路上他同朱常溆略有几分抱怨地道:“自怀上后,她这性子便越发娇纵了起来。这不,上旬漳州送来了些荔枝,吃了还嫌不足,令我去买。可外头哪里能买的着?都叫富贵人家给买走了。”
朱常溆见他声音带笑,面色红亮,不似真生气。“南边儿的荔枝到了京师自然价高百倍,御史俸禄低微,皇姐确是为难了。”又道,“宫里头且还有些,回头我差了人给送来。”
“这怎么行!”熊廷弼收起笑,“听说宫中赏赐都是有定数的,可万不能叫旁的人因姝儿受了委屈。”
朱常溆笑道,“无妨的,不过时兴蔬果罢了。而今宫中人少,且也吃不完那许多。”
两人说笑着,便到了熊府,刚进门就听得里头传来女子的欢声笑语。其中一个年轻些的,他们自然熟悉,那是朱轩姝的。另一个却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不曾听过。
熊廷弼狐疑地进去,见是一个衣着整洁的老妇人,正坐在朱轩姝的手边儿。桌上摆了一个竹篮子,上头叫蓝布盖着,他并不曾在自家见过,想来是老妇人自己带来的。当下心里就有些警惕。
身为御史,并不少人上门送礼。熊廷弼为官多年,看惯了他们的把戏,心里怀疑这老妇人是来行贿的。又怕朱轩姝不明就里,将东西给收了,便疾步上前。“殿下。”又看向老妇人,“这位……是?”
朱轩姝起身相迎,“飞白可回来了。”她拉了熊廷弼的手,“明日休沐了吧?”
“是,明日休沐。”熊廷弼不停地打量着那老妇。
妇人面色不改,坦然上前行礼。“见过御史大人。”起身后,道,“娘家姓吴,夫家乃湖广武昌府前奉国中尉朱氏。”她笑眯眯地打量着缓了表情的熊廷弼,“独子而今在翰林为庶吉士,想必熊御史见过的。”
朱常溆沉吟了一会儿,“吴氏?武昌府?”
吴氏道:“正是。独子讳华彬。”
原来是朱华彬的母亲。朱常溆袖手上前,“方才不曾认出乃朱翰林的母亲,失礼了。”
“不敢,不敢。”吴氏屈身道了万福,细看朱常溆,却觉此人英伟不凡。只是可惜了,竟是腿脚有残疾的。
朱轩姝笑道:“吴夫人这是头一回见我弟弟吧。”她颇是骄傲地望着朱常溆,“这是我的二皇弟,得父皇圣恩,祖宗庇佑,现为国本。”
竟、竟是皇太子吗?!吴氏的眼泪一下子就盈满了眼眶,当下就要跪下去,叫朱常溆一把扶住。“吴夫人,且当不得。”
还来不及寒暄什么,屋外就响起了朱华彬的声音,“娘,儿来领你回家了。”进屋一看,愣住了,旋即下跪,“不知殿下在此。”
“快些起来,无妨的。”朱常溆松开搀着吴氏的手,“朱翰林在朝中辛劳,多得诸人夸赞,这还是吴夫人教子有方。”
吴氏早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此时便是连句客套都讲不出。
“娘!”朱华彬见母亲失态,赶忙过去搀着。“还请太子……”
朱常溆浅笑,打断了朱华彬的话。“都是祖宗传下来的血脉,今日这屋中哪里有外人?”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朱轩姝的笑脸上,“皇姐说对不对?”
“可不是。”朱轩姝哪里有不给弟弟帮衬的道理,“吴夫人且站稳了,我知你近来腿脚不大灵便,先坐下再说话。”又怕男人们在,吴氏有些尴尬,便发话赶人,“我尚没和吴夫人说完话呢,飞白同弟弟,还有朱翰林上书房去。”
在熊廷弼的心里,现在怀了身子的朱轩姝是顶大的,自然应下,转身就赶着人走。
随着书房的门被关上,朱华彬激动的心情渐渐消散。他想起先前朱常溆提的一事来,正想禀报有了眉目,又碍于熊廷弼在,并不敢说。
朱常溆见他欲言又止,便笑了,“怎么了?”他看了眼熊廷弼,“自家人,慌的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熊廷弼挠了挠鼻子,“我去取茶来,殿下与朱翰林小坐片刻。”说罢也不等人拦,径自出了屋。
朱华彬这才直起了身子,“先前殿下提过想要有人去密州经营造船坊,下官已是寻得一人,只还需殿下过过眼,看成不成。”
朱常溆眼睛亮了,“此人现在何处?快快领了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