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溆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给包住了,温热柔软的触感,丝缎一般光滑的皮肤。他扭头去看,身边的胡冬芸低着头,露出一段洁白的脖颈来,衬着耳根子越发红了。
珍惜眼前人……吗?
朱常溆在心里叹了一声,反手将胡冬芸的一双小手给包住了。
胡冬芸讶异地抬起眼来,望了一眼朱常溆的侧脸,又飞快地低头。她的心跳得好快,一点点地往上窜着,就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了一样。
太子这是回应自己了吗?往后,他们是不是会过得很好?她不是个贪心的人,天皇贵胄,三妻四妾乃是常态。但只要太子心里,往后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那就足够了。
胡冬芸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着,修剪过的指甲不留神地蹭着朱常溆的手心,叫人痒到了心里去。
单保一直微微垂着头,一双眼睛时刻关注着前面的动作。见那两位手都牵上了,便放慢了脚步,朝后头的人比了个手势。
走在前面的朱常溆和胡冬芸根本没有发现后头的人离他们有些远,两人牵着手,慢慢地走着。
郑梦境和朱翊钧在角落里看了许久,相视一笑。
“回去吧。”郑梦境掩嘴笑道,“别搅了他们年轻人的兴致。”她回头向朱翊钧嫣然一笑,“年纪轻,脸皮子薄得很。”
朱翊钧走过去牵了她的手,“说的是。”他领着中宫,朝儿子的相反方向离开。
朱翊钧记得十几年前,他也是这样牵着小梦的手,在御花园里这样走着。
一眨眼,他们都已经老了。
朱翊钧转过头,看着郑梦境的侧脸。岁月的流逝带走了这个女子的曾经的好颜色,将她的鬓边染成了雪白。有些奇怪的是,她似乎并不在意这点白色的点缀,从未染过色。
也许她本身就是一个如此恣意的女子。
朱翊钧握着对方的手加重了一点力道。她从来都不曾在意过时间会带给自己什么,会让自己失去什么。有的时候不免会想,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中宫,心中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深秋的风总是带着肃杀的气息,将树上的黄叶残花吹落一地。宫人们尚不及洒扫,由得它们铺满厚厚一层。仿佛一道河海,划开了两代人。
趁着准备大婚的空档,朱常溆觑着空,百忙之中偷偷溜出了宫。他是去寻在学馆的朱常治,想让他帮忙做一件事。
此时此刻,朱常治正坐在朱载堉特地给他辟出来的一间屋子里数钱——前些年将所有积蓄都给了郑国泰,如今江陵的织坊终于有了起色。
朱常治对着账册,一遍遍地打算盘。算珠碰撞的清脆声音,落在耳中分外好听。
五千两银子,并不算多。但这是第一次靠着自己的脑子赚来的银钱,和过去由父母和兄姐给自己的不一样。
朱常治心里喜滋滋的,将算盘清了清,又重头打了一遍。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一粒粒木质的算珠,而是一个个由金子打成的金珠。每一个都散发着耀眼的,金灿灿的光芒。
在宫外待得多了,朱常治现在对这笔钱有了更多的认识。在有钱人眼里,这不过是九牛一毛,兴许还买不了京中的一所小宅子。可在穷人家,这就是一笔巨款,可以让自家躺在钱堆上,几代人都不用辛劳工作。
郑国泰为了方便,送来的是银票。怕大额的不好兑,又打眼,大都分了小银票,一百两面额的都不算多。这也方便了朱常治划分这些钱的用途。
挪一部分出来,买些鱼肉孝敬“师父”朱载堉;取一点出来,给要大婚的皇兄准备礼物、唔……剩下的,父皇、母后,两个姐姐那里,都要有所表示。
算算最后能做自己私房的钱,已经不多了。但朱常治还是很高兴。他想起身处辽东的哥哥,眼神一暗。
将银票收好,放在身上。
如果四皇兄知道,一定也会替自己高兴的。
朱常治咬了咬下唇,在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回过神。“谁啊?”他起身去开门,有些愕然,“皇兄?!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在宫外做坏事。”朱常溆也不等弟弟请自己进去,就跨过了门槛,假模假样地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点点头,“还是挺乖的。”
朱常治噘嘴,“我都不小了,过几年也要选妃了。”
“是不小了。”朱常溆憋笑,“都能给学子上课了。”他比划了下朱常治的个子,“不知还有没有讲台高。”
朱常治拍掉了哥哥的手,气鼓鼓地道:“我也不小了,都十三了!”他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哥哥,“宫外的茶不比宫里头的好,将就一下吧。”
水有些冷,茶也偏涩。
不过这些朱常溆都并未放在心上。他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你同舅舅可有通书信?”
“有啊。一直都有。”朱常治应得爽快,“皇兄不也给舅舅写过信?”
朱常溆沉吟了一会儿,“你寄信,是走的宫里头,还是宫外?”
宫里寄出来的信,都是有人查过的。宫外倒是没有大讲究了。
朱常治挠挠头,“一开始是宫里,现在我常在外头了,有的时候就直接宫外寄了去。皇兄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让你给舅舅写封信去,看看现在的辽府宗理对楚王案是什么意思。”朱常溆面上不动声色,手却五指并拢,比了个手刀,“楚藩,我要拿下。”
朱常治倒是知道父兄一直都想削藩,不过自来削藩都不那么容易,却是有些担心。他倒是不怕轮着自己就藩时会怎样,现在自己能赚钱了,腰杆子自然硬。他思索着兄长的话,问道:“让舅舅去……可行吗?”
“舅舅在江陵做营生,少不得与官府打交道。现今暂代辽府宗理的,乃是广元王。藩地宗亲与天家总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们忌惮天家,又拥戴天家。”朱常溆点了点桌子,这个习惯是长时间跟在父亲身边被影响的,“舅舅现在可是当今中宫的兄长,太子的亲舅舅。你说广元王,会轻易放过这么个人?”
朱常治点点头,“有道理。”又道,“皇兄想让舅舅的,可不仅仅是拉拢广元王吧?恐怕还希望让他在江陵一带散播楚王身世的谣言?”他有些不太确定皇兄是不是这个意思。
“倒是有长进。”朱常溆揉了揉弟弟点头,“不过江陵到底和武昌府离得太远,恐怕一时起不了作用。我打算等会儿再去拜见叔父,让他出面看看能不能说动湖广的宗亲,或者楚藩内的宗亲。”宗亲的事,还是宗亲内部出面更有把握些。
朱常治犹豫了下,“皇兄觉得,叔父会答应?”他印象中,朱载堉是个挺正派的人,这等小人做法,怕是朱常溆刚提,就会被直接轰出来。
“叔父会同意的。”朱常溆对此很有把握,“拿掉了楚藩,私帑就有了钱。接着就能将除籍之令顺理成章地推行至湖广。治儿你可是忘了?叔父自愿除爵,本就是心中不忍宗亲受苦。他是个心善人,也开明,会明白的。”
朱常治想了想,“要不要我先去打头阵?到底还是我和叔父处的时间久,兴许还能有点面子。”
“不必了。你去不够正式。”朱常溆顺手捏了一把弟弟的小肥脸蛋,“手感不错。”
朱常治揉着脸,“皇兄再这样!我就要去和皇嫂告状了!”他有些得意,“往后可不止父皇和母后能管着你了,皇嫂也能治得了你。”
朱常溆嗤笑一声,“你去试试,看太子妃理你不理。”嘴上犟着,耳根儿却红了。
朱常治眼尖地看见兄长害羞了,意味深长地道:“哦——那我就去试试呗。”
朱常溆一噎,“真要去试?”他有些不自在地扭过脸,“可别怪我事先没说,到时候碰了一鼻子灰,可别来找我哭。”
“皇嫂性子好,才不会呢。”朱常治揉了揉小肚子,“我今儿同皇兄一起回去吧,近来皇嫂包了膳食,母后的翊坤宫小厨房都归她管了。”
朱常溆横他一眼,“你不许吃。看着我们吃。”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弟弟的小肉手,“还吃,吃吃吃,迟早吃成个路都走不动的大胖子。到时候让人八抬大轿抬着你走路。”
朱常治抱着肚子耸了耸,“我有钱!”不仅能叫八抬的,还能叫十二抬的!
想想自己钱袋子里装着的五千两银票,朱常治就飘乎乎的,脚下踩着的仿佛都是棉花,别说走路了,就是坐都快坐不稳了。
但是,现在绝对不能让自己饿着。银子再好,也填不饱肚子啊。
没人性的哥哥,让一个饿肚子的人看着别人大块朵颐,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好不好!
“你在屋子里等我会儿,我上叔父那儿去。”朱常溆临走前还有意无意地朝弟弟抱着的肚子瞄了一眼,发出“啧”的一声。
迟早胖成个球!
还是个搂着钱不放的球!
就和母后、皇姐、太子妃她们爱看的那种话本子里的为富不仁的富户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