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不在乎,不在乎名份,不在乎这王府里所有的一切。总是这样的清淡,也总是这样的让他看不懂。
休她、废她、降她……对于嘉王来说,理由便有一大把:她不守妇道、她令皇族蒙羞、她无所出、她……
总之,理由是轻易寻到的,但不愿护她却也是真心,他希望她能开口相求,只她求他相护,他必会十倍护之。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原以为你留下孩子,也许还能保住正室名份,可现在……”
“可现在,我在燕京城的名声有多糟,王爷也应听到。”
当初在途中抱她,突然与她亲近,是因为知晓她和沈思危之间是清白。后来弃下她去骑马,是因为她身子不干净,担心沾上晦气。之后,二十多日未踏入水月阁,又是因为什么?答案在林六让春欣出外买丝线时便已知晓。
因为市井的传言,她失踪了十日,干净的身子却有三日,而沈思危是在第三日在破庙里寻到好的,那一夜引起了嘉王的怀疑。
“不贞不洁、不守妇德,任何一条都能置我于死地。所以,幽兰早就不配做嘉王府的王妃,就算让我做个侧妃,也是抬举我。”
这话,是木贵妃对嘉王说过的。没想到从林六的嘴里出来,是这般的自嘲,她根本就不在乎。
各有各的心思,即便成了夫妻,他走不到她心里,她也只当他是个外人。
“王爷为何不休我?我与李夜纠缠不清,又和沈五公子暧昧,既然容忍不了,何不休妻?”
“你就这么想离开王府?迫不及待想要弃下本王,另觅新欢?”
林六浅笑盈人,仿佛在谈一件极其令人开心的事情:“王爷不休,就不担心,随后会令你左右为难么?”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绕到嘉王的身后,他们之间,总是无法心平气和的说话:“毁我名声的那些谣言是怎么来的?恐怕王爷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明明知道有人要算计我,可王爷依旧无动于衷,从来都不曾拿我当成妻子。王爷未当我是妻子,我为什么要当王爷是夫君。”
她浓烈的怨言恨意,毫不掩饰,这让嘉王想到了另一桩极为棘手的事儿。
嘉王从怀中掏出一本野史小轧,但见那黑蓝色的封皮上印着《妒妇传》,“这……是不是你干的?”
林六想了一会儿:“王爷也买了这本书,我前儿也买了一本。”
这种事,打死也不能承认。渺视皇族,抵毁公主这可是死罪。
“如果真是你,这会毁了新月的。”
“天朝最尊贵的公主早就毁了我。若不是这本书,我还不知道,派人使诈放出流言的人是她干的。我正好想问个明白,是不是她派人毁我名声?”
新月毁了她的良缘,她为什么就不能撕破新月的伪装。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位刁蛮、伪良的公主,也该真实地活在世上眼中。
“林幽兰!到底是不是你?”嘉王大喝一声。
若是新月的事传扬天下,这将是皇家最大的丑闻。身为皇子,必须维护皇家的颜面。
林六扬了扬脖子,等待着他的巴掌落下:“不是我干的。再说,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的事儿。”
嘉王还是颇有些怀疑,软骨散的毒并不算重,他也没打算真废掉她的武功。如若她想在深夜往返于王府之间,出去干点什么,再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知他不信。道:“天晓得,这本野史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个月还是两个月?燕京又是天朝帝京,难道是从燕京出来的,如若不是燕京出来的,从江南、从凉州……这样的书,天下岂不多了去,看过这书的人那么多,未必人人都能知晓,这里面写的就是你皇妹、是当朝尊贵的公主……”林六说到“尊贵”二字时,加重了语调,尊贵只是她的血统,低贱才是她的灵魂。
“南来北往的商旅那么多,天晓得这本野史是从地方冒出来的。”
最初,林六令人抄。后来,她索性出了银子令人蜡印,一印便是三千册,再经由商旅传到各地,因里面有不考究年代的公主与一位经商男子的风流韵事,一时间竟被读书人、富家公子们当成是春书传看。现在,这本书如在大燕天下刮起一股强劲的飓风,以迅猛之势在大江南北传开。
知晓其间底细的人,不免要猜:这书中的公主是何人?书中被迫背弃心仪女子、迎娶公主的富家公子又是何人?那个被刁蛮、狠毒公主坏了名声,坏了良缘的柔弱女子又是谁?
自然便有人将近来燕京发生的事联系起来,如此一联想,人们便不由得想到,《妒妇传》中的公主,其实就是新月公主!
各大酒坊、茶肆为了赚生意,也从前些日子说《嘉王妃和浪子外传》、《嘉王妃和驸马外传》的小故事改成了《妒妇传》,相较于之前嘉王妃的故事,市井百姓似乎对这《妒妇传》更感兴趣。
“真不是你?”嘉王半信半疑。
林六道:“王爷以为我应知道这么多?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里面的故事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儿,进行详尽的描写,尤其在公主残害富家公子王三公子身边女子令人愤怒;当公主如愿以偿得嫁王三公子,却又与一个酷似王三公子的小商人薛蛟有染……
一件件、一桩桩,竟似真的一般。
更重要的这燕京城里居然真的有个“大全文房铺”,有个叫薛蛟的小商人,如此不算,而这薛蛟竟与沈思危有八分相似。
嘉王看着面前的林六,如若真是她,面前的女人实在太可怕了,只此一举,就远比新月在燕京撒布流言更狠毒。
流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散去;而野史,却会因为时间的飞转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百年、千年后,新月公主还是一个恶名昭著的女人,其手段不可谓不狠。虽然书中写的是“大魏朝风华公主”,这本不是历史中未曾有过的朝代,但许多事与新月身上、沈思危身上发生过的故事太过相似。
《妒妇传》将成为一个反面的故事,与时下大燕朝推行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必读的女子读本《烈女传》相对。《烈女传》告诉她们怎样做一个女人,贤良、孝顺、贞烈,而《妒妇传》不外乎是个大巅伏,从另一个侧面描写了上国天朝一代公主的刁蛮、狠毒和肆伤人命……
当英子带着那些书册离开燕京,便再也不会回来,林六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首饰,为英子筹备了足够多的金银,让她前往钟南山投靠无量师伯。
也许,英子会成为一个江湖女侠。
也许,她会在钟南山寻到一个心仪的男子,然后结婚生子。从此天涯海角,再也不会出现在燕京。
“林幽兰,这件事最好与你无关,否则本王定不会轻饶!”
她不能认,也不是她胆小怕事,更不是她不敢承担,而是担心这件事会累及更多的人。如若她认了,她林幽兰根本没有这么好的文采,嘉王定会一步一步追究下去:首先,是谁撰写了这本《妒妇传》?再次,林六是从哪儿听到了这些事?
瞧,只要她认,立马就会牵出两个出来:英子和周先生。
只她们三人受罚还是轻的,怕就怕这件事会牵扯到更多的人。
比如,承接了蜡印的掌柜;比如,帮她抄写《妒妇传》的两位书院寒生;更比如,那些最早看过此书,又将此书传播开来的人。
林六之前未曾细想,此刻想来,只觉胆颤心惊。“王爷,莫不是皇上已经知晓这件事情了?”
事关重大,她必须抵死不认。
嘉王道:“父皇,已将这件案子交与本王调查。”
“哦……”
嘉王一直在观察着林六的神色,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难道真是他多想了,怎么会是她干的。她是给他惹了不少的麻烦,可还不置于用如此狠毒的手段去对付新月。
新月,他最疼爱的妹妹,被宫人宠坏的公主,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彻彻底底地毁了。
“本王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留,你自个儿保重。”
“幽兰恭送王爷!”
春欣见嘉王走远,小心翼翼走到林六身边:“王妃,王爷他真是太过份了,居然怀疑你做这种事?他还真是偏心呢?新月公主诽谤你的时候,怎不见他帮你,这会子事情落到公主身上,他就胡乱猜疑人……”
“随他怎么猜,我不在乎!”
对于一个不相干的猜测和伤害,她为什么要放在心上,况且她本就做了这件事,想想都觉得痛快,之后又觉得有些后怕,生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如此,将会给燕京城带来一场血雨腥风。
“怎么能不在乎,王爷可是你的夫君。”
林六笑了笑,忆起沈思危讲的圣文成皇后说过的话:“心不动,心不痛!”
春欣不明白其间深意:“王妃,你往后还真不要那样和王爷说话。他必竟是个男人……”
林六歪着头,春欣可不会这样的话:“最近你又见过谁?是不是沁忠夫人来过?”
春欣傻笑着,可这傻气样,就是告诉了林六答案。
“明儿你出去帮我采办一样东西?”
“王妃请吩咐!”
“水银!”林六从妆台小抽里取出一只小瓷瓶:“不用太多,一小瓶就够了!”
这东西自来都是道士们炼丹的原料之一,一些大医馆里也有。
“王妃要这个做什么?”
“问这么多作甚?让你只管买来,回头你自然知晓。”
春欣不再继续追问,只是这东西是怎样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这些物什不应该是常用的才对。
薛蛟这几日一开店铺门,便有陆陆续续、奇奇怪怪地人从他家铺前经过。
莫不是,他家店铺与旁人的不同?
薛蛟出了店铺,站在街口上仰头望着那块匾额:“大全文房铺”,这几个字并没有什么不妥。
正瞧着,身边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个人,指着他小声地议论着。
“谁瞧过沈五公子,和他像么?”
人群里有人说:“像!真是太像了,不光个头儿像,连那五官都有七八分的相似。”
其他人围聚了过来:“难不成那书里说的都是真的。怎么说嘉王妃也是我大燕朝的才女,出身名门,怎会干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事,原来却是被人陷害的……”
有人走近薛蛟,啐了一口,骂道:“有辱斯文,枉读诗书,竟坠落得给人做男宠……”
“呸!真是丢尽我们读书人的脸!”
薛蛟愣了良久,怎么突然间,他门庭若市,这两日一天到晚都有人在铺前转悠,不是买东西,而是来看他。
男宠?
难不成,他和新月公主之事的被人知晓了?
“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薛蛟挠了挠头,却见一边过来一个骑马的青袍男子,不瞧不要紧,这一瞧,薛蛟立时就被吓了一跳,却是那日在望月楼里被撞的沈思远。
“你就是那个叫作薛蛟的?”
他怎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沈思远仿佛要把这男子撕成碎片一般,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剑:一觉醒来,连他自个都当成了梦境。因为他细问了五弟,思危那晚根本就没去望月阁,而是在书房习练丹青书法。
有人捧着一本书,正瞧得认真,突然看到书里所说的“大全文房铺”,放缓脚步,走到沈思远面前,问道:“这位公子,这家大全文房铺,是不是这书里的那家,听说这里有个叫薛蛟的男子,做了大魏朝风华公主的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