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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每个人都活在期望中

曹操从来都是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得意忘形,从而犯下致命错误。

但幸运的是,曹操总是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死里逃生。这样的神奇经历也加深了“天命之说”对曹操以及曹操麾下众人的心理暗示。

当然,在很大程度上,曹操是踩着很多人的不幸才从惊涛骇浪中涉险幸运上岸的。

这一次在水河畔不幸当了垫脚石的是典韦、曹昂和曹安民。曹操想起自己的放纵浪行害了这三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曹操哭着对诸将说:“我的长子、爱侄都丧命于此,但我的眼泪却不是为他们流的,独独是为典韦流的。”

众人听了之后,感动万千,纷纷说:“主公爱士,胜过亲子啊。”

很多人以为这是曹操的奸诈之处。与外人相比,谁不更疼爱自己的儿子呢?!说什么眼泪只为典韦而流,还不是借机收买人心?

其实,这样的理解实在是冤枉了曹操。曹操正处于强烈的“幸存者歉疚”之中。这种特殊的心理状态一般会在劫后余生者的内心生发。造成今天这幕惨剧的正是曹操,但他竟然大难不死。而无辜的典韦以及曹昂、曹安民却永远地离去,曹操的内心充满了对他们的愧疚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足够的心理能量来酿造谎言。所以,我们认为,曹操对着众人说的这句话是他内心真实态度的反映。

那么,为什么曹操对典韦遇难的悲痛更胜过儿子与侄子遇难的悲痛呢?

这和亲缘指数很有关系。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为了保护自己的基因顺利平安地传承下去,就形成了“亲缘保护”这种心理机制。也就是说,一般而言,人更倾向于保护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部分基因相同)这是互惠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曹操与曹昂的亲缘指数为零点五,与曹安民的亲缘指数为零点二五,所以这两个人相对于其他外人更能得到曹操的宠爱。反过来,作为曹操对他们宠爱的回报,这两个人也更有责任或更有义务在危难之际保护曹操。或者说,他们对曹操的保护乃至献身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题中应有之义,本就不值得大加褒奖。

而典韦则不同,他与曹操毫无血缘关系,亲缘指数为零,两者间仅仅是职业关系。从职业素养的要求来看,典韦确实有保护曹操的职责,但曹操的恣意妄为早已超越了职业契约所约定的内涵,而典韦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用生命来换取曹操的安全。曹操在“幸存者歉疚”的驱使下,当然会觉得典韦的付出超越了他的本分,所以才会独痛典韦。

曹操率兵退回许都,还是对典韦念念不忘,就立祀祭典,又封典韦之子典满为中郎,收养在自己府中。

这一次的打击对曹操非常之大。很多幸存者劫后余生后,往往就活在了自怨自艾中,再也无法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但好在曹操具备超强的心理免疫能力,他尽管悲痛,却没有沉溺于悲痛之中,他的心思还是放在了经营天下上。

此时,袁术已经有意称帝。为了拉拢吕布,特意派韩胤为使,要将吕布的女儿迎娶为世子之妃,却哪知曹操早已做好了策反工作。

曹操把汉献帝掌控在手中,就等于担当了天下所有官职封爵的总代理,封官许愿,随心所欲。曹操这次给吕布的头衔是平东将军。曹操的使者连印绶也一起带来了。

但曹操还担心,这个头衔是他以汉献帝的名义颁布的,如果受惠之人只对献帝感恩戴德,那么曹操的目的就没有达到。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曹操往往采取公中带私的办法。在皇帝的正式诏书之外,使者还会带着曹操的一封私信。私信的目的就是巧妙地暗示受惠者,你的头衔可是我曹操给你的,你可别搞错了。

曹操写给吕布的信是这样的:“国家无好金,孤自取家藏金以铸印;国家无好紫绶,所取自带紫绶以表寸心。望将军与刘备合同,共灭袁术。”

国家再穷,给吕布铸造一颗金印的好金还是拿得出来的;国家再穷,给吕布找一根好的绶带也还是没有问题的。哪里需要曹操用家藏的金子和自用的紫绶来配给吕布呢?

曹操这样施惠的笼络之意是很明显的。头脑缺弦的吕布却被深深感动了,就像他当年为了报答董卓以赤兔马相赠的“恩情”而杀了义父丁原一样,吕布也把除韩胤外的袁术使者全部杀掉。

吕布之所以不杀韩胤,并不是要放他一条生路,而是要将他押送至许都,交给曹操处置,以昭示自己对曹操的感恩戴德之情。

如果谁还指责吕布是个忘恩负义之徒,那可就大大地错了。互惠原理对吕布是很起作用的,从他一贯的表现来看,他实在是很知恩图报的。你对他好一点,他马上会回报你。不过,问题在于如果有人比你对他更好,那么你的恩就黯然失色了。曹操看了吕布的效忠回信,非常开心,当即下令将韩胤斩杀于市。

吕布的使者陈登却有点不开心了。自从吕布从刘备手中抢走徐州后,陈登表面上一直对吕布虚与委蛇,内心却耿耿于怀,时刻想着如何暗中坏了吕布。

陈登秘密来见曹操说:“吕布是个豺狼之徒,勇而无谋,望明公早日将他除去。”

曹操真是个直言无忌的人,他根本没有去想吕布派来的使者为什么和吕布不是一条心。换做一般人,都会顾忌陈登是在试探自己的真实态度。

但曹操不是一般人,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早就知道吕布狼子野心,不能久养。既然你们父子俩在那里,就好好帮我谋划吧。”

曹操的这番话,丝毫没有防人之心,如果陈登回去后,对吕布据实汇报,那么曹操先前的密信就白费心机了。

但曹操的运气实在是好,这个陈登确实是发自内心对吕布不满的。他当场接受了潜伏的重任。作为回报,总代理曹操大笔一挥,赏赐给陈登之父陈二千石食禄,任命陈登为广陵太守。

陈登回报吕布,吕布一听就怒了。这一趟入京,你们父子俩倒是得大便宜了,可是我什么也没捞着。吕布就是这点不好,明明人家刚给了你平东将军之职,你还惦记捞点什么呢?

吕布拔剑怒道:“你怎么不给我求一个徐州牧呢?我听了你们父子俩的劝,结交曹操,和袁术断绝,现在却一无所获,你父子俩倒是满载而归!我看是被你们父子俩出卖了!”作势就要砍杀陈登。

陈登哈哈大笑说:“将军你好糊涂啊!”陈登虽非三国中的绝顶谋士,但要戏耍一下吕布这样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吕布一看陈登不怕他的剑,还哈哈大笑,马上就中了圈套,问道:“我哪里糊涂?”

陈登说:“我见了曹操,说将军就像一头饿虎,如果不喂饱肉的话,是会吃人的。没想到曹操说我错了,他说他待你不是养虎,而是养鹰。现在狐狸、兔子都还没抓光,还不能喂饱,一旦喂饱了,鹰就远走高飞了。我就问他,到底谁是狐狸、兔子。曹操说,江东孙策、冀州袁绍、荆襄刘表、益州刘璋、汉中张鲁等都是。”

陈登的这番话根本就是瞎编乱造的。但吕布听了,竟然扔掉长剑,哈哈大笑,说:“还是曹公了解我啊。”

为什么陈登的这番话会让吕布十分开怀呢?

因为这段话里埋下了无穷的期望。曹操还有这么多对手要消灭,倚重吕布之处必然很多,那么吕布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而且曹操已经明说担心吕布喂饱之后会远走高飞,那么这正说明了吕布的价值所在。

人其实不是活在现实中,而是活在期望中的。如果你的今天很悲惨,但明天将会很美好,你一定会有奋斗的勇气和力量。相反,如果你的今天很美好,但明天将会很悲惨,你一定会缺乏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不仅吕布如此,任何人都是如此。刘备在暗淡的日子没有消磨斗志,就是因为对未来还有预期。汉献帝在痛苦的日子中没有一死了之,就是因为对明天还抱有希望。

他们都在等待,但有一个人已经无法等待了。这个人就是袁术。他手上有一块从孙策手上夺来的玉玺。王立当年的天象之说已经广为传播,汉室衰败的景象也已经无可挽回了。这块玉玺带给了袁术无穷的期望,让他觉得天命是应在自己身上的。

袁术找出了一大堆理由,来证明自己确实是代汉而立的唯一人选。他不顾阻扰,以无比的期盼和勇气登上了用幻想铺就的帝王宝座。

当袁术得知吕布不但悔婚,而且还杀了自己的使者向曹操邀功之后,非常愤怒,立即派出七路大军征剿吕布。

这七路大军中,有五路是袁术的嫡系部队,还有两路是曾经独霸朝政却被曹操吓走的韩暹、杨奉。所谓的嫡系部队与非嫡系部队,是人们根深蒂固的类别化认知的结果。但事实证明,类别化区分带来的偏见并不一定是错的。袁术的这七路大军,就毁在了这两个降将身上。

心理感悟:幸福与悲伤是预期的两个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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