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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忆,像极了利刃

每个人,都有一场不愿轻易提起的噩梦。

我也有。

关于这场噩梦,我曾迷失方向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这些都不是最让我恐惧的。

最让我恐惧的是,这场噩梦将你也卷了进来。

(1)

余音绕不知道那天郁寒送燕小七回家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自从那日之后,燕小七天天去找郁寒。余音绕只看见他们两个关系日渐要好,却没发现郁寒眼中的疲累。

那天因为考虑到小七是燕琛的妹妹,所以郁寒送她回家的途中像个大哥哥一样呵护她,对她极尽温柔细心。燕小七很单纯,她觉得,一个男生对她好就是喜欢她。

落叶的季节,燕小七踩着梧桐叶跑去了余音绕的教室。她出现在门口,面色绯红,胸口急伏,眼睛湿润。

余音绕看见她,从座位上跑过来,问:“小七,你怎么了?”

燕小七的眼睛湿湿的,她望着余音绕,声音里夹着哭腔:“小绕姐,郁寒好像拒绝我了……”

余音绕心中一惊,连忙将燕小七拉到一边,问:“你跟他表白了?”

“嗯……”燕小七点点头,十分委屈。

来之前,她跟郁寒表白了。

今天一大早起来,燕小七就给郁寒打电话,让他陪她去超市买点东西,说自己一个人提不动。郁寒不好拒绝,就去了。

在回来的路上,郁寒提着一大堆装满东西的购物袋,燕小七走在他身后,小心地踩着他的影子。秋天的树叶是金黄色的,就连阳光都是金黄色的,悬挂在楼顶的太阳将干枯树枝的影子投在地面,衬着郁寒挺拔的身影,那是燕小七眼里最美的景色。

燕小七走着走着,就停下了脚步。郁寒发觉了,回过头去看她。

燕小七微微垂头,满是少女心事。她用手指揪着衣服,脚尖在地面轻轻地画着圈。

郁寒往回走,不明就里地问:“小七,怎么不走了?”

燕小七轻轻摇头,随后,缓缓抬起头说:“郁寒哥,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问。”郁寒换了只手提东西。

燕小七咬着下嘴唇,问:“你知道什么东西最柔软吗?”

郁寒想了想,说:“棉花糖?”

燕小七摇了摇头。

“那……水?水无孔不入。”郁寒猜测道。

燕小七又摇了摇头,撒娇道:“郁寒哥,你别这样猜。”

“那我就不知道了。”郁寒有点尴尬。

燕小七指指郁寒的眼睛,说:“你闭上眼睛,我变给你看。”

郁寒笑了笑,妥协,闭上眼睛:“好吧。”

燕小七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直跳,阳光落在她的鼻梁上,将她娇小的脸庞晕染得格外柔美。

她微微踮脚,凑近郁寒,越来越近,直到她可以将自己的嘴唇落在她认为最柔软的郁寒的嘴唇上。

吻轻轻落下的那一刻,郁寒体内如有电流窜过,手中的购物袋跌在脚边。他猛然睁开双眼,惊愕地盯着燕小七。

燕小七扭过头去,脸色潮红。

明明是深秋,耳根却那么烫。

郁寒反应过来后,显得有些急促,他说:“对不起……”然后,转身就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燕小七看见郁寒逃离开了,连忙提起地上的东西想要追上去,可东西太重了,她无助地看着郁寒的身影渐渐消失,心里的委屈也渐渐袭来。

听完后,余音绕头顶简直就要冒火了。郁寒可以不接受燕小七的表白,来日方长嘛,可是,他跑什么呀?把人家一个姑娘扔在外面,还有那么重的东西需要提。

“你别哭,我替你去教训他。”说着,余音绕就想要去找郁寒。

燕小七一把拉住余音绕的手,哭道:“小绕姐,你别去了,我好丢脸……”

“你别担心,我有分寸。”余音绕安慰着燕小七,转而跑去找郁寒。

郁寒在学校的湖边看书,余音绕出现在他身后,将他手里的书抽走,合上。

郁寒似乎料定余音绕会来质问他,也没有很惊讶。

“喂。”余音绕推了推郁寒的肩膀。

郁寒站起来,走到湖边,双手插在裤兜里,说:“质问我吗?问我为什么要跑?”

“知道你还不老实交代!”余音绕走到他身边,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没什么好交代的。”郁寒说。

余音绕打抱不平:“你把小七都弄哭了。”

郁寒扭头看着余音绕,眼睛里满是阴沉的神色。他怎么会把燕小七弄哭?他只是拒绝了自己不喜欢的人而已,余音绕凭什么质问他?

“问你话呢!”余音绕凶道。

“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郁寒简单地说,一副什么都与他无关的样子。

余音绕双臂环胸,像个战士一样站在郁寒面前,逼问:“你不喜欢她,那你喜欢谁?”

“关你什么事。”郁寒不肯正面回答。

“不关我的事?”余音绕念叨着这一句话,不住地点头,道,“你告诉我你心里喜欢谁,我就不蹚这浑水,我也好劝小七死心。要不然人家小七喜欢你,你却这样伤害人家,你过意得去吗?亏你还和燕琛是好兄弟!”

“余音绕,你这是什么逻辑?”郁寒不服气,扭头盯着余音绕,“我和燕琛是好兄弟,我就非得喜欢他妹妹?那你跟我是青梅竹马,你是不是就应该‘十八为我妇,羞颜未尝开’?”

余音绕瞠目结舌,这是什么破比喻,还用了文言文。

郁寒一把扣住余音绕的后脑勺,捧着她的脑袋迫使她不能乱动,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余音绕,你先管好自己的事。我求你,我的感情你不要插手,好吗?”

郁寒的手掌很大,两只手掌用力挤压着余音绕的脸颊,使得她的嘴唇挤成了一个翘壶。

余音绕拍打着郁寒的手臂,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你松手!你弄疼我了!”

“知道疼还这么嚣张!”郁寒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恶作剧般加重了力道。

余音绕气得一脚踩在郁寒的脚背上,郁寒吃痛手一松,余音绕趁机两手抵着他的胸膛,将他往湖里一推。郁寒的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坠进湖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好好清醒清醒吧你!”余音绕狠狠地瞪了郁寒一眼,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郁寒在水里扑腾着,好不容易游上岸。已变成落汤鸡的他盯着余音绕的背影,暗暗地骂道:“白痴,白痴,白痴!”

躲在不远处的芭蕉树下的燕小七从余音绕来找郁寒的时候就跟了上来,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只能用偷听的方式才能知道对方是那么决绝地不愿意接受自己,可真是失败。

一个人演绎独角戏真累啊!

燕小七自嘲地笑了笑,苦着脸离开了。

(2)

晚上,余音绕在宿舍做作业,燕琛打来电话,问起了燕小七的踪迹。

余音绕想了想,说:“她上午来找过我,然后就没有看见她了。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燕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与平日里安静的他截然不同,他急道:“不知道去哪儿了,电话打不通,宿舍里也没人!这丫头平日里都不要我操心的!”

“你别急。”余音绕安慰道,“她可能只是出去玩了,也许手机没电了。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帮你一起找。”

“在步行街。”燕琛在电话里说,“小绕,小七的身体不好,我很担心她。”燕琛的语气有些无助,说到最后,声音渐渐软了下去。

一起柔软下来的,还有余音绕的心。

余音绕说:“你别怕,等我啊,我马上过去。”

说完,她穿好外套,“噔噔噔”地往外面跑去。她也许知道燕小七在什么地方,这件事跟郁寒脱不了干系。边跑,余音绕边给郁寒打了电话,让郁寒和他们一起去找燕小七。

到达燕琛所在的地方时,郁寒也赶了过来,余音绕说:“我们去平日里去过的酒吧和KTV看看,小七说不定就在那里。”

“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去那种地方?”燕琛不解地问。

余音绕的话说得很明显,至少郁寒听懂了。

郁寒拒绝了燕小七,燕小七想借酒消愁,想任性放肆。

燕小七的确在酒吧。今天郁寒在湖边说的话让她的心像是被揪住一样疼痛。他如果能当面拒绝她,她还会当他坦诚。可是为什么要什么都不说地跑开,然后在另一个人问起的时候说出“我不喜欢她”之类的话?

燕小七不明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非要逃避,躲得那么远?

燕小七一口一口地往自己的嘴里灌着酒,吧台上已经放了好几个空啤酒瓶。

“小姐,你已经喝了很多了,要不要帮忙叫你朋友来带你走?”吧台服务生好心地提醒燕小七。

燕小七摆了摆手,继续灌酒。

她不想让任何人来接她,只想这么喝下去直到天昏地暗。

旁边围着的几个男人一边随音乐扭动身体,一边盯着醉醺醺的燕小七,不怀好意地笑着。

跳舞的男人有三个,都是三十来岁,体形健壮,贼眉鼠眼。其中一个胖子用眼神示意戴着大金项链的男人,狡诈地笑道:“大哥,那小妞不错,要不要……”

“金项链”抽了胖子一掌,邪气地说道:“就你多事,什么都想着老子!”

说着,“金项链”吊儿郎当地走过去,一只粗壮的胳膊搭在燕小七的肩膀上,调戏道:“美女,一个人啊?”

燕小七抬起迷离的双眼盯着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喝多了也不忌讳,嗤笑道:“怎么?难道是一条狗?”

“金项链”大笑三声,举起酒杯跟燕小七手里的啤酒瓶碰了一下,笑道:“有性格,我喜欢。”说话间,“金项链”搭在燕小七肩膀上的胳膊往下滑了滑,手在她腰部捏了几下。

燕小七想挣开,“金项链”却用力将她揽进怀里,凑在她耳边说道:“美女啊,借酒消愁没有用,哥带你去快活快活,保管你忘记一切烦恼。”

燕小七很反感“金项链”的动手动脚,想要逃开。可她是个女孩儿,身形娇小,力气也不够,被“金项链”死死地禁锢在怀里完全挣脱不开。

燕小七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只觉得恶心。

“金项链”知道燕小七无力反抗,将她搂在怀里,带着她转身往酒吧外面走。可就在转身之际,“金项链”只觉眼前忽然一黑——燕琛将一张凳子举到头顶,朝他砸了下去。

猩红的血从额头上流下来,“金项链”抹了一把血,气急败坏地叫道:“不要命了,敢打老子!”说着,“金项链”一松手,燕小七往后栽去。

燕琛赶紧扶住燕小七,将她护在怀里。

“金项链”的两个手下见老大被打了,都拿起凳子和酒瓶朝燕琛扑过去。

余音绕见状,不禁冲上去大喊:“燕琛,小心啊!”

酒瓶和凳子纷纷落下来,余音绕忽然被拉进一个宽厚温柔的怀中,这个怀抱替她挡下了所有袭来的疼痛和危险。

燕琛见此情景,将燕小七安顿好,报了警。

余音绕身后拥着她的郁寒身子一软,倒在了一边。余音绕急忙扶着他,心底深处生出了害怕。

刚刚是郁寒替她挡下了凳子和酒瓶,他的后脑勺上有好多黏糊糊的血,把原本干净的头发都染湿了。

“郁寒……”余音绕颤抖着声音喊着郁寒的名字。郁寒靠在她的肩头,气息不稳。

酒吧的人帮忙将闹事的三个人拦了下来。燕琛奔到郁寒面前,查看他的伤势。意识有些模糊的燕小七靠在一边,迷迷糊糊间看见郁寒半昏半醒地靠在余音绕怀里。

即使此刻燕小七的世界一片昏天暗地,郁寒都能冲破她混沌的意识,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燕小七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郁寒面前,推开余音绕和燕琛,将郁寒抱在自己怀里。

郁寒喘着气,目光虚弱地望着旁边一脸焦急的余音绕。他嚅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来。

他想说,余音绕,你别怕,我没事的。

话到喉咙口,却没有半分力气说出来。随着他慢慢闭上眼睛,话全部被咽下腹中。

你的眼里全是他,我的眼里只有你。

(3)

郁寒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脑袋上包了厚厚一层纱布。

燕小七守在他床边,见他醒来,连忙关切地问:“郁寒,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头疼不疼?”

郁寒皱了皱眉,伸手轻轻抵着额头上缠着的纱布。他环顾了一下周围,除了燕小七,没有别的人。他疑惑地问:“小七,小绕呢?她有没有什么事?”

燕小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说:“她……一点事都没有。”

“那就好。”郁寒松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随后,他又睁开眼睛,问:“你呢?你没事吧,那几个人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燕小七微微一笑,说:“我没事,你和哥哥来得及时,我很好。”

你看,他只要一关心她,她就可以原谅他所有忽视自己的举动。

郁寒躺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喊着燕小七的名字,欲言又止。

“你还是别说话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燕小七看着郁寒烦恼的样子,莞尔一笑,转移话题,“饿不饿?哥哥和小绕下去买东西了,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打电话跟他们说。”

郁寒摇了摇头,说:“不吃了。”

话音落下,他们之间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燕小七受不了这样的沉默,找着话题聊天:“郁寒哥,这次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尤其是哥哥,他自责坏了,幸好小绕姐在帮我安慰他。小绕姐人真好,要是以后能做我嫂子就更好了。”

燕小七话里有话,郁寒听着心里揪疼。他一点也不想看到余音绕成为燕小七的嫂子,一点也不。

郁寒没有回答,燕小七咬着下嘴唇,也没有再说话。

余音绕和燕琛买了吃的回来。看见燕琛醒了过来,余音绕放下食物走过去,微微俯身问:“你醒了,你可吓坏我了。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郁寒看着她,眸子里的光芒亮了又暗。他摇摇头,说:“没事,我不疼。”

旁边的燕小七垂下头去,脸上一片黯然。

余音绕将买来的食物摆在郁寒面前,问:“我和燕琛买了很多吃的,你想吃些什么?要不要吃清淡的?”

“不要。”郁寒看着面前的食物,说道。

余音绕依着他,问:“那你要吃辣的?”

“嗯。”郁寒应道,点点头。此刻的他就像个孩子一样任性。

余音绕无奈,将一碗面端起来,见郁寒无动于衷,便说:“自己吃啊,难道还要人喂你?”

郁寒知趣地接过来,一双筷子在面条里面翻来拣去,挑着肉丝吃。

燕琛把一份燕小七喜欢吃的东西递给她,然后和余音绕坐在一起吃其他食物。郁寒时不时地往他们的方向瞥过来,而燕小七时不时地瞥向郁寒。

燕小七笑着说:“郁寒哥,你看什么?吃饭都还盯着小绕姐和我哥看。”

燕琛和余音绕望过来,郁寒收回目光,说:“他们有什么好看的。”

燕小七清楚地知道郁寒在说谎,他昨晚替余音绕挡凳子和酒瓶,今天一醒来最先关心的就是余音绕的情况,连吃饭都盯着他们两个,眼神里充斥着嫉妒。

那种嫉妒燕小七也有啊,她怎么可能不懂?

燕小七放下手里的快餐盒,笑道:“郁寒哥,你老说谎,一点都不坦诚。”燕小七笑着笑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一颗一颗落在手背上。

郁寒看着,也没了吃饭的心情。

余音绕放下碗筷,走过去把一只手搭在燕小七的肩上,问:“小七,怎么了?”

燕小七扭了扭肩膀,将余音绕的手拿开,埋怨道:“你别碰我。”

“怎么了?”余音绕不明就里,燕小七无缘无故闹脾气,让她觉得很烦躁。

燕小七赌着气,问:“小绕,你是真的喜欢我哥哥吗?”

一句话问出来,整个病房的人都尴尬了起来。

燕小七继续说:“我真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好的青梅竹马,还有我哥哥这么好的一个朋友。可是为什么明明燕琛是我的哥哥,郁寒是我喜欢的人,但他们两个都离你更近呢?”

病房里的空气凝重了起来。

燕琛皱皱眉,说:“小七,你又来了。”

“哥哥,你也觉得我有问题是吗?明明难过的是我,在这件事情里受伤的是我,可到最后躺在病床上的是郁寒。我在这里陪了他一整晚,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小绕有没有事’。你们买东西回来,小绕姐也对郁寒那么热情和温柔。现在连哥哥你都觉得小七有些耍小性子,是吗?”燕小七说着说着,心里的委屈像是浪潮一样翻涌了起来。

郁寒靠在床头,眼睛一闭,轻轻叹了口气。

燕小七低着头,继续说:“我不明白啊,为什么全世界就我一个人像个傻瓜一样被你们知道了全部心事,你们却都像胆小的刺猬一样缩成一团,什么都不愿坦诚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那么难吗?”

燕小七紧紧抓着自己的裤腿,眼泪在浅色的牛仔裤上晕染开了更深的一层颜色。

余音绕站在她旁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错,燕小七在感情中,其实比他们都要勇敢。

你看余音绕,当初在KTV告白被燕琛用沉默拒绝,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余音绕蹲下去,一只手紧紧握着燕小七的手。手心的温度让余音绕的神色凝固了,她想查看燕小七的手,可燕小七紧紧攥着拳头不肯松开。

“小七?”余音绕忽然紧张起来。

燕小七的拳头握得很紧很紧,浑身变得冰凉。余音绕抬头去看她,见她咬着惨白的下唇不住地发抖。

“小七,你怎么了?”余音绕连忙站起来抱着燕小七的肩膀。燕小七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郁寒和燕琛见状,也紧张了起来。燕琛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他跑过去将燕小七抱在怀里,问:“小七,是不是难受了?”

燕小七躺在燕琛的怀里,眉头紧皱,额头上全是冷汗,她的声音在颤抖,说:“哥哥,我难受……好难受。”

燕琛慌了起来,连忙扯开嗓子喊道:“医生,医生!快来啊,医生!”

医生赶过来,查看了一下燕小七的情况,赶紧将她推进了抢救室。

燕琛担心妹妹,也跟了过去。余音绕带着郁寒,也来到了抢救室门外。他们这才得知燕小七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郁寒听后,悔恨不已。

燕琛说:“小七情绪不能激动,小的时候医生就说她活不过十五岁,现在活到了十八岁,已经是一个奇迹,所以她的生命是我们家最宝贵的。”

燕小七有心脏病,他们都不知道,她平日里多像个健康的孩子。

郁寒靠着墙壁,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罪人一样,一个和死亡擦肩而过的人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她喜欢他,他却没有尊重过她。

好在燕小七并无大碍,但是医生说需要留院观察,怕接下来病人会因为情绪不稳定病情再次发作。

燕琛想要去缴费,余音绕让他去陪燕小七,她去帮他缴费。

病房里,燕琛和郁寒站在病床两边守着昏迷的燕小七。

好久后,郁寒才问:“小七她……医生有没有说属于哪一种情况?”

燕琛眉头紧蹙,说:“听天由命的情况。上天随时有可能会将她从我们身边带走。”

世界是一潭很大很深的熔浆,上面只有一座独木桥。这些天生不被幸运眷顾的人只能蹒跚地爬过独木桥,只要一不小心坠进熔浆,就将尸骨无存。

郁寒看着燕小七安静的脸庞,说:“对不起。”

燕琛不免觉得有些讽刺,他说:“郁寒,我对你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我只希望你能对小七好一点,就好一点,比现在好一点,就行了。”说到最后,燕琛深深地叹了口气,“就当是你欠我的。”

门外,缴费回来的余音绕刚想推门进去,就听到了燕琛这句话。

燕琛说,就当是郁寒欠他的。

郁寒和燕琛以前有过故事吗?

余音绕内心疑惑,却没有放在心上。她推门进去,说:“燕琛,费用全部缴完了,这是收据单。”

燕琛接过收据单,看了余音绕一眼,说:“谢谢你,小绕。”

余音绕微微一笑:“不用客气。”

郁寒沉默着,一个人缓缓退下。他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燕小七患有心脏病他很遗憾,他可以听燕琛的话对燕小七好一点,可这种好,永远仅限友情。

即使余音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喜欢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但如果要他牺牲对余音绕的喜欢,假装去对另外一个女生好,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

临近晌午,外面没有一丝阳光。

(4)

那件事情之后,余音绕和燕琛的关系无意中近了很多。郁寒也会抽时间去看燕小七,每次都是趁燕琛他们不在以及燕小七熟睡的时候过去。

燕小七以前病情发作进了医院总会很快就好,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迟迟未能恢复。不仅如此,燕家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燕爸爸常常早出晚归,一回到家就坐在沙发上叹气。燕妈妈每晚都会给他准备些提神的茶水,然后,燕爸爸将自己关在工作间,一工作就是一个通宵。

燕琛是在回家给燕小七拿东西的时候发现家里的这种状况的。

燕妈妈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公司遇到了点状况,你爸爸会解决的,你放心地照顾好妹妹吧。”

虽然妈妈这般说,但燕琛还是不放心。他偷偷去公司打听,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父亲的公司遇到了经济危机,现在父亲正在全力补救。

燕琛想为父亲分担一些,医院、家里来回跑,只好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

余音绕知道后,让燕琛好好在家里处理公司的事情,她可以留在医院照顾燕小七。燕琛精力有限,就答应了。

好在燕小七懂事,醒来后没怎么让余音绕操心。她让余音绕多去陪陪燕琛,她一个人住院住习惯了,医院里有那么多医生、护士,她不会有事。

余音绕还是不放心,就托郁寒和林默有空的时候来照看一下燕小七。

天气越来越冷了,余音绕已经换上了厚厚的羽绒服。南方的天气十分湿冷,余音绕生性怕冷,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把自己裹得像一只肥胖的企鹅。

可是,怕冷的她偏偏很喜欢雪,要是今年的冬天也能下一场十五岁那年那样的大雪就好了。

但是,南方少雪。

余音绕周末的时候回了趟家,顺便让薛晴教她做了暖胃的汤给燕琛送过去。

余音绕来到燕琛家的公司时,燕琛已经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他的手臂下有厚厚一沓资料,大部分用红色的记号笔做了标注,显然是没看完就累得睡着了。

余音绕没敢打扰燕琛,她将熬好的汤放在旁边,趴在燕琛的对面看着他。

燕琛睡着的时候很安静,余音绕忽然想起初次见燕琛的时候,他在雪地里俯下身去喂那只胖乎乎的猫咪的模样。那种恬静美好的画面后来只在余音绕的梦里出现过。

十五岁那年一别,她都不知道她能在未来的哪一天与他再度重逢。而即使再相见的时候,这个像雪一样的少年也完全不认识她。

余音绕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指腹轻轻地拨动着燕琛的睫毛。他的睫毛很浓密,触感有点硬,挠得指腹酥酥痒痒的。

淘气心使然,余音绕站起来,整个身子趴在桌上,然后将脑袋靠在燕琛的臂膀上,闻着他头发上清新的洗发水味道。

余音绕轻声说道:“燕琛,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问完之后,余音绕又粗着声音回答:“这么巧,余音绕,我也很喜欢你。”

她一个人演戏演到自己乐了起来,所以,她也浑然不觉,燕琛其实早已醒来。

燕琛微微眯着眼睛,余音绕说的话他全都听了进去,心里有轻微的触动,那样的触动,是任何一个人都未曾给过他的。

余音绕玩着玩着,睡意来了。她乖乖地坐下,趴在桌上看着燕琛,倦意袭来,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燕琛见她睡了,这才从办公桌前坐起,刚刚余音绕压得他的胳膊都麻了。他站起来,不敢打扰余音绕,将自己的外套给余音绕轻轻披上,然后将她带来的汤拿到会客的小厅,一口口尝了起来。

味道很浓郁,感觉很美好。

燕爸爸说,公司已经重新步入正轨,虽然好转的速度很慢,但是情况改善了不少,让燕琛回学校念书、照顾妹妹。燕琛信了,离开公司回了学校,余音绕和他一起回去的。

他们先去医院看了燕小七,林默和郁寒都在陪燕小七,她精神不好,但心情很好。

“哥哥,家里怎么样了?”燕小七见燕琛回来了,急切地想要知道家里的情况。

燕琛一边脱外套,一边安慰道:“没事了,已经恢复了,所以我才回学校的。”

听说没事了,燕小七才放下一颗心。她转而又看向余音绕,说:“小绕姐,这些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余音绕笑笑,走到林默身边低声问,“怎么样,这几天?”

“相安无事。”林默说。

相安无事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她害怕郁寒又因为使小性子惹小七生气。

郁寒一眼就看出了余音绕在担心什么,不由得朝她投去一瞥,目光里的意思是“白痴”。

余音绕瞪他一眼,不理会他。

燕小七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默默地抓着被子的一角,轻轻抿着嘴唇。

她也知道许多事情强求不来,可是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固执到让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事,而让燕小七觉得荒唐却又甘愿沉沦的,就是郁寒了。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郁寒之于燕小七,余音绕之于郁寒,燕琛之于余音绕。

冬至,下了一场雪,或许不能用一场来形容,雪很小,夹杂着雨丝细碎地飘落,落到地面就消失了。地面上没有积雪,哪怕是薄薄的一层。

但是,余音绕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天,比她和燕琛的初见都要记得深刻。

那段日子,燕琛一直在照顾燕小七,每天都没有休息好。即使身边有余音绕在帮他照顾燕小七,但他还是每天费心劳神。

冬至那天,余音绕照常去医院看望燕小七。路过公园的时候,她看到里面的红梅花伸出了一株花枝,风轻轻一吹,红梅花便掉落在了地上。

余音绕弯腰将它拾起,红梅花在掌心孤零零的,却又娇艳得很。

明明是开得很鲜艳的花,却凋零在了清冷的石板路上。余音绕撇了撇嘴,将拾起的红梅别在耳后,用黑色的发夹牢牢固定住。

来到医院的时候,她看到燕琛在医院过道的尽头望着窗外的雨雪发呆。

“燕琛。”余音绕喊了一声燕琛的名字。

燕琛回过头,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拂起余音绕额前的头发,耳边的红梅花瓣温润柔软,在风里泛起了细微的波浪。

余音绕浅浅微笑,眼睛里闪烁着好看的光芒。燕琛忽然想到了《陌上桑》里描写罗敷的两句话: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

她虽比不得罗敷惊艳时光,却足以惊艳眼前的少年。

余音绕几步跳到燕琛面前,好奇地问:“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燕琛笑笑,又望向了窗外。

余音绕站在他旁边,身上的清香在他鼻尖萦绕。

余音绕看着窗外的雨雪,叹气道:“可惜呀,南方的雪太小了,一点都不过瘾,我想,很难再看到十五岁那年那么大的雪了。”

说话间,身后缓缓走来一人,是郁寒。

燕琛笑道:“十五岁那年的雪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重要极了!”余音绕说,“燕琛,你真的不记得你那天有多美好吗?”

燕琛问:“怎么美好了?”

余音绕回想着,嘴角挂着丝丝笑意,她说:“你那天落入我眼帘,就是美好。”

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忽然狠狠地颤动了一下,燕琛看着旁边的少女,她脸上明媚的笑容让他觉得这个冬天格外温暖。

余音绕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解释道:“真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雪,我特意下楼去堆雪人,没想到看见你蹲在雪地里喂猫咪。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喧嚣的,唯独你是安静的,我……”

余音绕兴高采烈地描述着当天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

燕琛却在她描述的时候,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俯下身去,将唇轻轻地落在余音绕的唇上。

只是轻轻的、短暂的一吻,却让余音绕的整颗心都陷了进去。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雪停了下来,厚厚的云层被拉开,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两人身上。

阳光未能照及的地方,郁寒站在那里,尝到了有生以来最寒冷的冬天的滋味。

燕琛看着一脸懵懂的余音绕,说:“余音绕,我们交往吧。”

“哗——”又一阵风吹来,将窗帘卷起,将余音绕的衣角卷起,将她的心事也卷了起来。余音绕脸上升起一抹潮红,她的瞳孔渐渐放大,里面有好看的流光在闪烁。

余音绕咽下想要说的话,一头扑进了燕琛的怀里。燕琛笑着抱住她,不停地揉着她柔软的头发。余音绕靠在燕琛的怀里,像是一只吃饱了非常安心的小猫。

在他们身后,原本残留一丝温度的过道,变得空荡荡的。

(5)

感情一事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天晚上,余音绕和燕琛都留在医院里照顾燕小七,他们三个在灯下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而郁寒,一个人站在学校宿舍的天台上,望着夜空厚厚的云层发呆。这天晚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什么都没有,就连城市里的万家灯火,都没有一盏是为他点亮的。

他忽然想起开学前那天晚上,他和余音绕坐在天台上,两个人聊着彼此的心事,聊着未来和过去。彼时,她是她;现在,她已经不是她了。

冷风阵阵袭来,郁寒裹紧衣服,有雨滴落在他的脸上。

他抬起头,密密麻麻的雨滴砸落下来。郁寒一点也不想躲雨,他很想在雨中麻醉自己,很想让雨把想忘记却忘不掉的人和事冲得一干二净。

雨越下越大,郁寒不但忘不掉想忘记的人,心里反而越来越痛。只是忘记一个人啊,又不是什么难事不是吗?可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

郁寒自嘲地笑了起来。雨水浸湿头上缠着的纱布,身上的衣服也早已湿透,他变得昏昏沉沉的。郁寒靠着天台的栏杆,身子渐渐滑了下去。纱布上的一抹红色越来越深,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明明是远到听不见的距离,可他还是听到了。

他想起了年少轻狂的岁月,他看着围墙上不敢往下跳的少年,笑着说他胆小,笑着催他赶紧跳。那个时候的笑声,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格外刺耳。

可是这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郁寒的面前仿佛就是那堵墙。

墙上趴着怕高的燕琛,他一直不肯跳下去。郁寒站在围墙下看着他,不停地催促:“燕琛,你干吗呢?再不跳老师就来了!”

“我不敢……”燕琛回过头,手死死地抓着围墙不敢往下跳,也不敢站起来。

巡逻老师的手电筒光已经从远处亮了起来,郁寒看着燕琛迟迟不肯跳下围墙,心急了,便说:“我喊一二三,你跳,再不跳我们就要被抓被记过了!”

燕琛看着黑漆漆的地面,说:“我不敢啊。”

郁寒顾不得那么多,巡逻老师越走越近,他伸出手,将燕琛从围墙上推了下去。燕琛一声尖叫,从围墙上摔了下去。郁寒一个跳跃,纵身翻了上去。就在他翻上去的时候,他看见跌落在地的燕琛几个趔趄,身子还没站稳,就被一辆汽车撞飞。

那辆汽车的刹车声几乎要划破整个夜空。

郁寒看呆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围墙上跳了下去,大叫着燕琛的名字。可是燕琛倒在地上,根本无法回答他。

郁寒抱着燕琛,哭着喊老师的名字。老师听到声音,赶过来将燕琛送进了医院。

最后的代价是,燕琛的腿粉碎性骨折,他不能再做任何剧烈运动,更别提他最引以为傲的滑冰了。

这些记忆片段像是利刃一样,准确无误地一刀一刀残忍地划着郁寒的过往岁月。

他笑着起哄的模样、亲手将燕琛推下围墙的模样,还有燕琛没站稳就被汽车撞飞的模样,那些不堪的往事印证着郁寒心里有多么恐惧、多么无助,那是他这一生都无法抹去的愧疚。

刺耳的刹车声接踵而来,将郁寒在噩梦里狠狠地撕扯。

“郁寒,郁寒……”

有个声音在呼唤他,他却不知道声音来自何处,他只能在噩梦里不停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希望她能来救救自己。

“郁寒……你醒醒。”那个声音还在喊着他。郁寒在噩梦里挣扎着,慌乱中抓住了一只手,这才大汗淋漓地醒过来。

余音绕拿毛巾给郁寒擦着汗,另一只手被他紧紧地抓着放在胸口。

“小绕?”郁寒这才看清面前的人。

余音绕用毛巾给他抹抹额头,责怪道:“你真是吓死我们了,你怎么会傻到去淋雨呀,伤还没好呢!”

郁寒怔怔地看着余音绕。这张脸他看了十多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好好珍惜。他的两只手还握着她的手,她没有抽走。

郁寒咬着牙,眼角一涩,竟然落下泪来。

余音绕看着郁寒,他像从未认识她一般看着她。

“你怎么了?”余音绕担忧地问。

郁寒看着她,怔怔地问:“你会离开我吗,余音绕?”

余音绕一怔,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宽慰地回答:“我当然不会离开你啊,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家中间只隔着一条过道,你什么时候想我了就可以过来找我,我怎么会离开你?”

郁寒听完,松开了握着余音绕手的双手。

连外人都看得出他喜欢她,偏偏她不知道。

是不是女生在有喜欢的人时,对别人的付出总是看不见?

郁寒翻了个身,说:“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余音绕还想说些什么,最终作罢。

郁寒越来越让她捉摸不透,她不知道,这段匆忙离奇的时光里,到底是谁发生了变化。

是他们,还是这磨人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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