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顾安歌听见自家皇兄的这一句话,整颗心都被惊得躁动了起来,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躲在侧门处避开了自家皇兄,看着人走远了,才放轻了脚步进去拜见顾谨。
“拜见父皇。”
顾谨听见了顾安歌的声音,把手从眼睛上拿开,看着跪在那里的小公主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突然笑了,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开口道:“父皇就知道相思会来。”
“父皇,我……儿臣来请罪的。”
“哦?”
“都是相思往日太过张扬,才让鲁老误会,若不是相思,鲁老不会被削爵,朝臣不会逼迫,父皇不会因此遭人非议……皇兄,哼哼哼,那个不懂事的皇兄也不会顶撞父皇。”
“呵——朕的小相思啊,莫不是糊涂了,前朝的事情跟你一个女儿家有什么关系,鲁老确实行事不妥,削爵一级也在父皇的计划中,鲁家不能长留,这个,我相信你皇兄会替父皇做到。”
“父皇,相思又不是不懂朝政的小女孩,您又何必安慰我呢,相思都明白的。”顾安歌撇了撇嘴,连眼睛都耷拉了下来,却又悄悄跪直了身子,试探的抬眼看着顾谨,暗中扯紧了自己的袖口,吞了吞口水,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慢慢道:“父皇,相思还有一事,望父皇应允。”
“哦?”
“前些日子,外祖从江南来信,说江南风光正好,儿臣自请到江南去,在外祖膝下尽一尽孝心。”
顾安歌此话一出,勤政殿里静的可怕,顾谨挑了挑眉,手指敲着桌子,半晌才看着跪俯在那里很久的顾安歌,道:“怎么不去求你母后的恩典?他可比我好说话。”
“我……我……我母后应允了。”顾安歌抬眼看了一眼顾谨,赶忙又低下头道:“对,母后应允了。”
“哈哈——”顾谨扶着头闷声笑了起来,顾安歌心下惴惴却不敢开口,只听顾谨笑够了,开口道:“相思,你从不对我撒谎,这次,父皇猜猜,你要去江南,恐怕不仅是惦念你外祖吧。近些年,朝中争斗不休,当头便是这次鲁家削爵你心中不安,你怕再有几个鲁家受你牵连,其次你唯恐与你皇兄产生间隙。求到我这儿来,就是知道你母后舍不得你罢。”
顾谨敲了敲桌子,语气无奈道:“可父皇也舍不得你,怎么办?”
顾安歌的心思一下子全部戳破,羞愧的从耳根直红到脸颊,听见顾谨的话,眼睛动了动,突然又拜伏在地,带着哭音闷声道:“父皇,就让安歌到外祖处住些时日吧,风景哥哥就快大婚了,儿臣心中难过,相思不想看他娶别人——”
“如此——”顾谨沉吟片刻,又笑道:“可我若应了,你母后定不饶我。”
“父皇——”顾安歌看出自家父皇松动的意思,忙撒娇道:“父皇——相思想好了,这次不带公主仪驾走,地方官往来迎送太过麻烦,不如相思偷偷离开宫中,既可游山玩水,又不显眼,岂不舒适又安全,如何就舍不得了。”
“哦——那顾安歌可还是顾安歌?”
顾谨一句话,看似没头没脑,顾安歌却听懂了站起身来,跑到顾谨身边,坐在脚踏上,掰着手指仰头看着顾谨认真道:“顾安歌当然不能是顾安歌了,歌为曲,安可和,我便,化名曲和。”
“曲和——”顾谨沉吟片刻,笑道:“曲和曲和,只怕高家的女儿要受牵连了。”
“啊?”
“好。父皇回去与你父后商量,明日便给你外祖去信。”
“谢谢父皇——”顾安歌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见顾谨要起身离开,忙拉住龙袍的袖子,仰视着顾谨,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撒娇道:“父皇——那你可要跟外祖说明了,相思贪玩,路上定会耽搁,就算去的晚一点儿也让外祖不要担心。还有啊还有,父皇你一定要说服母后,相思去给虞华英添妆已经够委屈了,万不能再让相思看着他们成亲,父皇,若……若母后不同意,就告诉母后,相思,相思难过得狠了会哭的。”
第二日,顾谨从勤政殿连下两道密旨,一道下给了安歌楼,另外一道则秘密下给了宁国公府。
顾清狂把那道圣旨重重的拍在顾安歌面前,看着顾安歌,缓缓道:“孑燨公主顾安歌三日后启程离京前往江南王府,命宁国公长孙高维桢随行,赐侍卫八名,暗卫十六名随行护卫。顾安歌,孑燨公主,殿下,可以啊,长大了?嗯?你做事之前已经可以不用告知兄长了是吗?”
顾安歌直觉一股危险扑面而来,向后缩了缩,讨好笑道:“哥……这,我这是为了给你一个眼前一亮的机会……”
“呵——那真是欢喜死我了!”
顾安歌咽了咽口水,眼睛四处瞟了瞟,瞄到桌子上的茶壶,那倒了一杯水捧给兄长,“哥哥,喝口茶,别生气,这是嗯……这是父后说的淮南光州茶,好东西,赶紧尝一尝——”
顾清狂斜睨着顾安歌快咧到耳根的笑脸,冷哼一声,抿了口茶,又重重将杯子放下。脑子里不停的想着墨非玄离京前说的南渡,或许,这是个契机。
顾清狂叹了口气,瞪着顾安歌就道:“高维桢平日里风流的紧,你别让他占了便宜;京城到江南路远,一路莫要贪玩,抓紧时间到外祖那儿去;多带些衣服银票,轻车从简,马车里面舒服就行了,壳子简陋点,少让贼惦记;这一路辛苦,你爱吃的沙糕、雪花糕、白果糕都多带着点,不过到了天气炎热的时候一定放不久,你让侍卫腿勤着点,不新鲜了就扔,再买就是;还有你离京时从高家走,大摇大摆的从宫中离开定会让有心的人知道,路上对你下手,我可鞭长莫及,你路上也惊醒着点,莫要日日再贪床……”
顾清狂的语气从一开始的怒气冲冲越来越温缓,话语中的舍不得与诸多交代都令顾安歌的头越来越低,再抬起时,竟红着眼眶,一把捂住了兄长的嘴,吼道:“太子爷平日里的果决哪去了,像一个大娘一样啰啰嗦嗦。还有,我放开你不许再说了,不许说了!”
顾清狂点点头看着自家妹妹不说话,半晌,才强笑着不屑的哼一声,“真凶。”
顾安歌抬眼,撇了撇嘴,嘟囔道:“什么时候你娶个皇嫂回来,才知道你妹妹有多温柔——”
“娶个皇嫂?”顾清狂添杯的手一顿,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极其恣意,“相思,皇兄真要谢谢你,你这么一闹,你皇嫂的事儿如今就没影了,为兄又能恣意几年,只是可怜了高维桢呐,可怜,啧。”
饶是顾安歌再不理解自己兄长的意思,三日后在高府,高家老夫人的过分亲热和高维桢对自己横看竖看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心里也猜测出了几分。马车一出了京城,顾安歌便用脚踢了踢同在马车上懒洋洋闭目养神的高维桢,“你不骑马与我窝在马车里做什么?”
高维桢冷哼一声,抬起眼皮扫了顾安歌一眼,接着又闭上了,懒懒道:“你皇兄叮嘱过,未免殿下遭人毒手不知不觉被人调了包,这一路我都与你同行。”
顾安歌皱了皱眉倒没说什么,反而高维桢砸了砸嘴,唇角微勾,冷笑道:“既没有倾国倾城的相貌,又没有我见犹怜的风情,你说,把你截走图什么?图个乐子?”
“高维桢,离了京城,你的胆子也见风长?”顾安歌虽然平日里不吵不闹脾气好,但到底是皇家养出来的娇贵孩子,除了自家兄长,谁敢这么说她,思及此,顾安歌又踢了高维桢一脚,皱眉道:“你阴阳怪气的到底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高维桢也来精神了,神也不养了,正摆起架势说些什么,却看到顾安歌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掏出一支代表着身份的雏凤衔珠钗,瞬间气势又矮了八分,将嘴里的气憋回去,才哼哼道:“你是殿下,臣哪敢有什么主意……自然是殿下要臣一同前往江南,臣领旨便是。”
顾安歌细细咀嚼着高维桢这句话,越想越不对味儿,突然道:“父皇叫你陪我来,什么意思?”
高维桢也顿住了,惊疑的看了一眼顾安歌,见顾安歌的神情不似作假,心中所想的事情似乎一刹那间便确定了,随即整个人都颓了下去,低声哀嚎道:“这便是天大地大父母尊亲的意思——”
两人对视半晌,顾安歌眼睛动了动,才慢吞吞的指向自己,缓缓道:“我皇兄说,父皇想与你高家联姻,或是皇兄娶了你妹妹,或是……嘶——所以说,是我?”
高维桢的手搭在眼睛上,沉痛的点了点头,“我本以为让我跟你来是你暗恋我才让皇上下的旨。如今,这情势可是更麻烦了……”
“谁暗恋你,我只喜欢风景哥哥——”
高维桢听见那一句风景哥哥,心中起了逗弄顾安歌的心思,只见他将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接着便伸向顾安歌的头使劲摇了摇,认真道:“既然不可违,你顾安歌,就要时刻记得你的心里除了我高维桢便不可再有他人,尤其是那个风景,赶紧忘了忘了——”
马车轱辘碾压着石子的动荡再加上高维桢那一摇,顾安歌的头更晕了,指着高维桢便道:“你少一副已然成为大夏驸马的样子。虽然你是我哥的伴读,但我们好歹也是从小打到大的,我顾安歌对你从来就没有过心思。这件事儿就算父皇真下旨了,我也能哭到他收回去,更何况现在只是一个暗示。既然这一路少不了你了,那你跟我就结个兄弟吧,我为兄你为弟,以后见面喊大哥。”
高维桢听见顾安歌这话,刹那间的静默,却随即勾了勾唇角,放浪不羁的高维桢又回来了,他拍掉顾安歌拍着自己肩膀的手,挑了挑眉,那扇子抵着顾安歌的下巴道:“小美人儿,那可就说定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好哥哥。”
“我是你哥——”还没等顾安歌的手打掉那扇子,就听见车夫在外面道:“主子,快到晌午了。奴才知道驿道叉过去有一条小路不远就有一家馆子还好些,特来请示主子。”
“嗯,就去那家馆子歇歇脚。”
铺面并不大的一家小店,却已经被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充的满满当当的,高维桢的脚刚跨进去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正想转身离开却不料顾安歌兴冲冲的就进了店,瞪着眼睛看那形形色色的人。店面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子,眉眼间尽是精明。
她看着一行人就数打头的两个最是尊贵,便迎了上去,笑道:“诸位英雄,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