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着轿子的男孩子郁闷地说道:
“视日(书云观(通过观测天象察看天气、预测自然灾害的部门)的八品官职)大人,这次恐怕也……”
“放下轿子。”
里面传出的声音十分年轻,不高不低的话音带着怡人的韵律,听上去沁人心脾。轿子放低,门里探出类似拐杖的红色柱子,小心摸索起地面来。随后,穿着皮鞋的甚大的脚倚着拐杖踩上了地。走出轿子的年轻男子整个人保持笔挺的姿势,让修长的身形更显高大。不仅是姿势,他的穿着也是端庄到无懈可击。大清早就从汉阳出发,直到扬州已经过了不少时间,他却丝毫不漏疲态。
年轻男子用红色拐杖摸着地面前进,双眼一直紧闭。即使看不到眸子,也无损他的美貌,因为浓眉和纤长睫毛完全填补了缺失的美。轿夫们的目光不自觉地聚集到年轻男人的脸上。其实在他上轿的时候他们就是这幅目瞪口呆的样子,这次也果不其然。在场没有被年轻男子的容貌迷惑的,只有跟来的男孩子一个人。其实刚来到男子身边时,他也没能保持镇定,吃惊的程度跟现在的大家不相上下,近几年来才渐渐习惯起来。
男子探出的拐杖碰上了草绳,他慢慢摸索着向下,一把抓住了它。秀丽的脸上狰狞的神色一闪而过,没一会儿又恢复了冷漠。他紧握着手里的草绳,站直了身子问道:
“那边候着的是管事吗?”
年迈的男人弯腰作答道:
“是的,少爷。您别来无恙?恕老奴冒犯,又这么拜见少爷。”
“村里一切还好?”
“是。托少爷洪福,这一年大家也填饱了肚子。”
闻此言,年轻男子的唇角浮现出一抹嘲笑。因为村人想用这草绳挡住的,不是冬至的瘟疫或鬼神,而是他这个人。
“母亲是否安好?”
“回少爷,夫人身体无恙,她一直在惦念少爷。这是夫人给的……”
说着,管事恭敬地递过一个小纸团。年轻男子接过来剥去外面的纸,把黑乎乎的东西塞进嘴里。这是他的母亲用心制作的煎药(注:和红豆粥类似,都是冬至要吃的食物或药。做法是在熬了很长时间的牛皮里,放进官桂、干姜、丁香和胡椒等混合粉末,蜂蜜,以及蒸了之后再过滤做成的枣膏,倒进瓷碗等待成型。),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这里,就是为了吃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
管事把包袱伸手递给年轻男子,接着又替他牵过手中的草绳。他握住年轻男人的手,满含歉意和悲伤。
“对不起,少爷,对不起……”
“万秀。”
听到年轻男子叫自己,男孩儿便匆匆赶过来,钻进两人之间一把抢过包袱。随后,他又从轿子里拿出另一个包袱,比刚才接过来的更轻更小。
“视日大人,这里。”
年轻男子的手摸索了一会儿才碰上万秀拿过来的包袱,当场把它递给了管事。
“请转交给我母亲。”
包袱里装着的是来年的日课历(记事台历,译者注),此刻景福宫正举行冬至贺礼,群臣也在接受一模一样的赏赐。但是,这份日课历和那些不同,里面有年轻男子另附的内容。
“大人,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即使现在让轿夫们加快脚程回去,我们也有可能赶不上城门关闭的时辰呢。”
万秀督促自家大人并不全是因为赶时间,他实在是讨厌这个村子粗暴无礼的态度。年轻男子在这里出生长大,他母亲的本家也在这里,然而这个村子还是不能容忍他踏过草绳进入。这种地方,万秀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年轻男子摸着地转过身去,接着依靠拐杖找到马车所在之处。走上轿子之前,他没忍住内心的遗憾,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而后向村子转过头去。长又浓密的睫毛掀上去,让他的眼睛漏出了一条缝。一抹红色闪现,很快又随着他闭上眼睛而消失了。万秀打开轿门,再一次催促道:
“这样下去天就要黑了。大人您得在冬至这天赶回景福宫啊。”
年轻男子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伸手,摸索到万秀的脑袋后温柔地摸了摸,表示自己知晓他催促的心意。虽然脸上的表情还是冷冰冰的,摸上去的手却温暖无比,传递着主人的温柔内心。万秀冻得通红的鼻尖变得更红了。
等年轻男子在轿子里坐好,他面前的门就关上了。一开始稍有晃动,但轿子很快恢复平稳节奏前行。听到轿夫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年轻男子这才掀起长又浓密的睫毛,缓缓睁开了眼睛。隐藏在睫毛下的瞳孔明显带着血红色泽,与常人大有不同。在凡人的世界,是很难见到的景象。
拥有这双红色眼睛的盲人,即书云观的视日大人——河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