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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亏空

孔令宜在电梯口追上了常少辉和他的两个下属。

她跑得气急,即使停下了脚步,仍有些喘,脸上隐约挂着一丝不安。常少辉折过身来,看着她,却不言语。

“常先生是要回科艺吗?”孔令宜匀了匀气,露出笑容问。

常少辉没回答,只是耸耸肩,问她,“还有什么事么,孔小姐。”

孔令宜瞅了瞅他身后那两个面色愤愤且虎视眈眈的工程师,一时有些开不了口。

常少辉见状,略一忖量,扭头对他们道:“你们先回去,我自己打车走。”

孔令宜立刻面露感激之色,对两人微一颔首,以表歉意。

等他们先下了电梯,常少辉才一凛眉,有点冷冷的问:“可以说了么?”

孔令宜依旧保持着笑容,“其实……没什么事,我只是想出来送送你。”

常少辉一愣,有些讶然的望了她一眼,随即轻轻哼笑一声,没再多言,抬手按了电梯的下行按钮。

这里离会议室近,过道里人来人往,孔令宜胸前还抱着适才开会的记录,就这样默默的跟着常少辉跨进电梯。

站在狭小的空间里,常少辉微青的脸色早已恢复如常,此时饶有兴味的望着对面的孔令宜,不明白邵云这个一贯低调柔顺的秘书找自己究竟是何用意,他不信只是出来送自己这么简单。

孔令宜察觉到他眼神里的揶揄,遂柔和的一笑,诚恳道:“刚才在会上,他们不是要针对你,实在是因为太着急了,所以才……请你不要介意。”

常少辉没想到她跑出来却是要跟自己道歉,本来有所戒备的心略有缓和,他沉吟了一下,很有风度的回答:“我能理解。”

孔令宜见他没有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心里稍稍定了一定。

美国科艺研发中心试验室的检测报告已经寄来,出人意料的是,硬度的达标率居然接近90%,而外观的不匀称主要是因为其中某种添加元素的配比出了问题。

研发中心随函还附上了两个解决方案。一种是在现有的基础上调整配比再行开炉,而另外一种则是采用他们最新的研发数据,做全新试验,据研发中心的那位叫UMA的老教授说,后一种方案可以很好的弥补CM型材开炉历来不稳定的缺陷,大大提升开炉效率,缩减成本,但,这个令人振奋的信息目前尚处在待证实阶段,理论上来说可行,而实践下来如何,谁也没有把握。

会上大多数人都倾向于保守方案,即对目前的检测数据作逐步调整,直到达标为止,毕竟两年的经验累积下来,比另起炉灶最起码在心理上感觉要稳妥一些。更何况,照目前看来,离成功似乎只差了一小步。

而常少辉却非常明确的支持第二种方案,他的理由很简单,他对根据后一种配比方式制造出来的型材的稳定性更有信心,而稳定性,对于任何一种新型材料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老卢简直急火攻心,这个项目虽说是研发,其实时间上对邵氏来说还是很紧迫的,当初跟科艺合作正是冲着它已经行程过半的项目速度,如果从零开始搞研究,邵氏自己搞不就行了,还拖上科艺干嘛?

如今,明明放着捷径不走,偏要绕远道,搁谁不上火?况且现在又是急需用材料的时候。邵氏不能总是高价入,低价出,这样下去,总有卡死的一天。

他本来强压下去的对科艺的一股怒意此时再难控制,于是会上陡然树立了两派,各执一理,唇枪舌剑,谁也不肯退让。

到底是在邵氏的地盘,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老卢甚至连桌子都拍上了,而邵云始终沉着脸,不置一词,没有任何制止下属过激行为的迹象。

眼看争论渐趋混乱,常少辉遂闭了口,当面对的是一帮神经处于极度亢奋的人群时,他认为缄口是最理智的说法,通常到了这个时候,无论你说什么,对方都已经听不下去了。

会议不欢而散。

不过三层楼面,电梯很快到达底楼,常少辉侧了身礼貌的请孔令宜先行。

“常先生如果没有急事,方便跟去我休息室聊两句么?”

相对比适才会上的紧张激烈,她的沉静温和让常少辉陡然间放松,他笑了笑,没有反对,会议是提前结束的,他并不赶时间。

所谓的休息室,其实是楼梯转角隔出来的一块观景区,圆弧的玻璃面占去了整个空间的三分之二,通透敞亮。

坐在光洁的玻璃圆桌前,品着咖啡,望一望蓝色玻璃外面的草坪,喷泉,是一种不错的享受,可以调节紧绷的神经。

不过随意聊了几句,常少辉却感到淡淡的讶然,她的言谈举止,把握得当,看似不经意,却句句妥帖,令对方欣悦,又不着痕迹。

以前,他一直没有注意过孔令宜,也或许因为她总是笼罩在邵云身后,而自己对邵云又多少抱有敬而远之的心态。

其实对刚才的不快已经基本消散了,他不习惯在心头保存令自己不悦的东西。

“很多事情上我都比较随性,但有些原则性的东西我很坚持,太过急功近利,也许会被迫再走一次回头路。”

孔令宜仔细的聆听他缓缓的诉说,恰合时宜的点一下头,回应两句。

这些话他刚才在会上根本没有机会说,或者已经不屑于说,此时当着她的面讲了出来,不失为一个宣泄的好出口,再有涵养的人,也不见得没脾气,无论如何,他肯对自己说,就是个好兆头,好过他怀着一肚子闷气离开邵氏。

“邵董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对这个项目有多紧张你大概也是知道的,我想,他冷静下来,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的。”孔令宜小心翼翼的提到了邵云,仔细的注意着常少辉的反应。

常少辉低头笑了笑,他想起那天在车里两人明来暗去的较量,他始终觉得邵云今天对自己的态度是掺杂了私人成分在里面,但他并不想表示什么。

“孔小姐的英文很好,是不是留过学?”他话锋一转,不想再继续棘手的话题。

孔令宜听他扯起了旁的,随即也笑着答:“是呃,在德国读过几年书。”

接下来的谈话就要轻松许多,两人都在国外呆过,虽然不是同一个地方,但身处异国他乡的经历和感受多少有些类似,彼此都很能理解,容易共鸣。

对于常少辉,孔令宜其实一直是很佩服的,几次会议上她都领略了他的沉稳练达,如今则又多添了一分好感,因为他的坚持。

即使知道他跟邵云的“过节”,她也不认为常少辉的建议是源于他的赌气,在她看来,他不过是在坚持自己的主张而已。这世上有太多愿意妥协和变通的人,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可是变通到后来,也许等待他的不是成功,而是一堆麻烦。

正聊得愉快,孔令宜的手机开始震动,她看了看屏幕,显示的是邵云办公室的号码,遂接了起来。

“常少辉跟你在一起?”电话里传来邵云低沉的嗓音。

“嗯。”孔令宜简短的答。

邵云停顿了几秒,直截了当道:“请他来我办公室。”

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暴躁,孔令宜不觉会心一笑,挂了电话就对常少辉道:“邵董有请,他在办公室等你。”

常少辉沉默了片刻,也笑起来,仿佛会意,“原来你拖住我是这个用意。”他带着深意对孔令宜投过去一瞥,“你们邵董请到你,实在是幸运。”

尽管孔令宜相信他对自己跟邵云之间并不了解,但他的目光如此悠远,仿佛洞悉了什么,让她无端的感到局促。

她若无其事的起身,一如既往的微笑着道:“那我们走吧。”

到了总裁室门口,孔令宜示意他直接进去。

常少辉在门外轻叩两下,然后推门入内,出乎他的意料,邵云却不在里面。

总裁室很宽敞,却又相当素洁,除了几件黑色的办公家具,鲜有摆设,显示着这里的主人有着怎样棱角分明,杀伐决断的个性。

他特别留意了一下家具的样式,总觉得有几分眼熟,想了一想,记起是欧洲的某个知名品牌,以纯手工打制具名,当然,价格昂贵。

他在房间的中央站立了片刻,感觉有点像个靶子,于是反剪了手,挪步至窗前。

这大概是整个邵氏最好的观景角度了,抬头既是蓝天白云,目光向下,水遮雾绕的喷泉,绿意盎然的草坪,尽收眼底。他不觉笑了笑,这个邵云,果然懂得享受。

念头绕了几个圈,还是落到曼芝身上,如果不是亲耳听闻,他很难想象曼芝曾经是邵氏的女主人。

她和邵云,怎么看都格格不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常少辉。”身后传来一声阴阴的叫唤,打断了他的浮想。

他转过身来,邵云正抱了膀子站在门口定定的望着他。

迎着光,邵云的眼睛又习惯性的微微眯起,那目光中便有了一股凛冽之气,隐隐传递过来肃杀的敌意,仿佛适才会上的硝烟被带了进来,再度萦绕在两人的上空。

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却是一派紧张,似乎激烈的厮杀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常少辉心头一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不喜欢。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麻烦,或者困难,他都倾向于用理性的方式来解决,而邵云,显然与他不同,他的阴骘常少辉在刚刚的会议上已经充分领教。

他张了张嘴,刚想调侃两句,邵云却戏剧性的咧嘴朝他笑起来,那笑容几乎称得上灿烂,同时右手指向沙发,热情的招呼,“坐吧,站着怎么说话啊?”

他转瞬而变的态度令常少辉有些愕然,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落了座,邵云双掌交握,盯着常少辉直截了当道:“说说看,你坚持方案二的理由,刚才……我看你并没有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常少辉并非小肚鸡肠,既然邵云跟他就事论事,他也就用认真的态度回答道:

“UMA教授是研究CM材料的专家,我在美国虽然不是专攻CM的开发,但因为自己曾经参与过这个项目,一直很留意这方面的进展,也经常跟他探讨,希望能够找出CM材料不稳定的根本原因。”

他边说边时而瞟上一眼邵云,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很有兴趣听自己说下去,于是继续侃侃而谈,“这次回国之前,教授曾经跟我提过,他正在尝试一种全新的配比,已经有了些眉目。他是个相当严谨的学者,这次,他既然能够把新方案作为正式的建议提出来,足以见得他是有信心的。”

他说完直视着邵云,期待他的反应。

邵云向后一仰,头微微偏向靠背,沉思了几秒,不直接发表意见,却反问道:“如果我同意用这个方案,你能百分之百保证成功吗?”

常少辉笑了,“邵董应该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百分之百保证成功的,变数随时随地都存在。”

邵云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轻抬下巴,又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常少辉遂收了笑,垂头凝思,未几,仰起头来道:“说实话,我只能说两种方案的把握都差不多,也许,前一种修正模式会见效更快。”他顿了一下又道:“但是我相信,方案二在理论上的确要更加可靠,因为有了质的变革。”

“……会花多长时间?”

“保守估计,三个月。”

邵云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三个月……我只怕自己等不了那么久。”

常少辉道:“我之所以极力推荐第二个方案,是因为我越来越觉得,方案一存在着致命的缺陷,即使某一次开炉成功,也不能保证长期持久的质量。”他轻轻笑了笑,“邵董不会希望明年再见到我罢?”

邵云哈哈一笑,继而沉吟道:“你刚才说保守估计是三个月,那么……乐观估计呢?”

“只要开炉连续五次都达标且数据稳定,就可以认为是OK,所有流程一个月左右可以完成——但是,通常我们都不倾向于作乐观估计,这样顺利的事情并不多见。”

邵云笑道:“看来常先生不相信运气呃。”

常少辉也笑,“说得不错,我只相信实力。”

邵云悠然道:“我跟你相反,我相信运气更多一些。所以,”他的目光意味深长的投向常少辉,“我的运气比你好。”

常少辉迎视着他的目光,同样笑道:“哦?何以见得?”

邵云并不避讳的依旧望着他,却突然放低声音道:“至少,我比你早遇见了她。”常少辉心中微微动了一下,脸上却不起一丝波澜,甚至,连笑意似乎都没有分毫的改变,只是静静的回答:“可是——她最后未必会选择你。”

“未必”二字令邵云心头重重跳了一下,“未必”就意味着一切还没有定局,也就是说,他跟曼芝并没有到牢不可催的地步。

这个发现令他情不自禁的微笑,话锋一转,带着浓浓的谐趣问:“在对待女人方面,常先生也是象工作中这样有条不紊么?”

常少辉简直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想了一想,平和道:“我一直相信,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邵云嘴边的微笑绽放得更盛,原来,他们两个还是不同。

但凡曼芝能给自己一星半点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安安分分坐着等待“水到渠成”。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水到渠成的。”

“所以要试。”

“你就不怕即使你开好了渠,也引不来水?”

“……不试怎么会知道?”

常少辉冷眼旁观望邵云,只觉得他此刻神色难测,言辞诡谲,但他向来习惯守势,不习惯攻势,所以,即使邵云的言行再怪诞,只要不明目张胆的侵犯自己,他不会斤斤计较。

好在邵云没有继续纠缠这个敏感而尴尬的话题,他保持着高深的笑容,猛地一拳砸在柔软的沙发座垫上,蓦地扬眉,朗声道:“既然你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那么——最终的主意由你来拿。”

常少辉甚感意外,他没想到可以如此轻松就令邵云改变主意,在片刻的愣神之后,他便收起了疑惑和不解,无论如何,这个结果是他所期待和满意的。

既然决议已定,他便一分钟都不想耽搁,随即起身道:“好,我立刻去准备。”

没有诧异的表情,也没有感谢的言语,有的,只是行动。

邵云在常少辉走后不禁想到,其实,他们两人还是相像——在做事方面,只是态度截然不同而已。

他没有多少闲暇的时间可以去思考这样形而上的问题,赵部长的到来让他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下正在进行的另外一件事情上——各项业务的财务清理和盘查。赵永福把手上的文件递给邵云时,脸上的表情异常凝重。

邵云皱眉接过来翻看了几页,面色勃然一变,抬手就拨了孔令宜的号码。

“去把李江给我找来!”

孔令宜听他口气凌厉,早在意料之中,斟酌的回答:“李副总半个月前就请了病假,至今都没有回来。”

半个月前,正是他交待赵永福查账的前夕。

邵云简直盛怒,厉声喝问:“是谁批的?”

孔令宜沉默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是您直接批的。”

邵云顿时哑口无语,他稍稍冷静了一下,才回忆起来,的确有点印象,只是当时他的心思全在新项目上,而李江又是跟随父亲一起打拼江山的元老,因为信任,他向来管得松。

顿了一会儿,他闷闷的对着电话道:“对不起……你进来一下。”

孔令宜是和酒店业的销售总监邱文有一起进来的,邱文有年纪不大,一脸的紧张。邵云沉声问道:“邱总监,帐上亏空了这么一大笔钱,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情么?”

邱文有嗫嚅道:“这个……酒店的帐一直是李副总和财务部的王经理在管,他,他们一般不让我参与。”

“那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出,出了问题后,我也找过他们,可,可是……手机已经停机,上他们家,连个人影都没有,好像……都离开了F市……”

孔令宜在旁边轻声补充,“我也派人查过,不仅他们二人没了踪影,连他们的家人都一起消失了。”

邵云闭起了眼睛,只觉得一颗心重重的往下坠去,自接管邵氏以来,他一直自信心十足,一帮老臣中,不服管理的,要么用钱,要么用利都给清除了出去,余下的都是自父亲起就对邵氏忠心耿耿的战将,基本用不着他操心,而后来招用的人马,只要是关键岗位,他也必是亲自过问,参与面试,鲜有异己分子。

可是他忘了,没有监督的地方,就会产生腐败,贪婪就是这样一点一点造成的,而自己,正是那个纵容者。

三千万,在他最需要用钱的时候,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你们说,怎么办?”邵云近乎焦躁的对站在面前的几个人发问。

孔令宜和邱文有都不吱声,唯有赵永福,也是老臣之一,资历颇深,此刻不得不开口道:“依我看,得想办法先把这个窟窿垫上,否则年底的审计恐怕过不了关,还有税务那边……”

邵云暴喝一声,“我的钱不是给这俩王八蛋擦屁股的!”

赵永福尴尬的推了推镜框,他几乎是看着邵云长大的,对他的脾气也了如指掌,所以没有太过介意,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只要酒店业还在邵氏的名下,这个摊子迟早得收拾啊!”

邵云想都不想,决绝道:“那就整个卖掉,我眼不见心不烦!”

赵永福愣住,他在邵氏管了这么多年财务,最棘手的问题也都碰到过,如果因为眼下的困难,就把整个酒店业都抛出去,长此以往,邵氏还能剩什么?

邵云长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话太意气用事了,挥了挥手,无限疲倦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好好想一想。”

诺大的别墅,到了晚上,格外空旷幽静。

申玉芳斜卧在一楼自己的房间里,就着台灯读一本旧式小说。书已经翻得很旧,里面的情节她看了上面几乎背得出下面,可每天临睡前依然要读上几页,无非打发个时间。

萌萌趴在一旁的小枕头上,早已酣然入梦,一过十点,她就睡得特别死,即使闹地震,估计也惊扰不了她。

经过这一年多的折腾,萌萌终于习惯了跟着她睡,也不再有事没事缠着她要妈妈了,小姑娘懂事了许多,虽然这种成熟多半出于无奈。

这房子太冷清了,总少着些人气,申玉芳不由想到从前曼芝和邵雷都在的时候,那番热闹忙碌的景象,不觉幽幽叹了口气。

门外传来熟悉的响动,是邵云回来了。

申玉芳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他似乎没有立刻上楼,她略一思忖,就合上书本,摘下老花眼镜,披了件单衣下床走了出去。

邵云坐在隔壁小书房的转椅里,指间捻了根刚刚点燃的烟,一脸疲惫之色。

见母亲进来,他稍稍动了一动,也没起身,只是倦声问道:“妈,怎么还没睡?”申玉芳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眼里满含着慈祥,轻声道:“你呢?这么晚回来,也不赶紧回房歇着?”

他苦笑两声,手指捏着鼻梁使劲的揉搓了几下,声音沙哑的对她道:“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还不如这样坐着,脑子里还清爽些。”

青烟袅袅的飘过来,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邵云见状,立刻掐灭了没抽几口的烟。申玉芳疼惜的望着儿子,又是一声轻叹,他肩上的担子重,却没人帮着分担。可是,该说的话她不得不说。

“阿云,自从你接手公司,我一直没跟你提过什么,一来生意上的事我懂得不多,二来我觉得你有主见,有想法,让你自己闯闯也是不错的。”

申玉芳说话一向慢条斯理,语气柔和,那声音仿佛具有某种镇定作用,邵云听着她低缓的语调,原本焦躁的心逐渐缓和下来。

“可是,妈妈还是要提醒你,你现在管的是一个集团公司,不是其中的某项业务,你的眼光,还要放开阔一些。”

邵云眼帘一垂,默不作声。母亲的这些话仿佛击到了他的心上,这也正是他最近两日暗自痛悔的地方。

“这大半年里,你把精力全放在了机械制造上,对其他业务听之任之,怎么能不出乱子?”话虽这样说,可是语气里的怜惜多过了责怪,邵云愈加觉得心里难受。

“也不是没人跟我抱怨过,只是我觉得你有能力处理好,所以没在你面前多嘴……唉,这事要追究起来,我也有责任。”

邵云蓦地抬起头来,“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错了就是错了,跟你没关系。”申玉芳眼见邵云眼里流露出来的沉着和坚毅,心中顿感欣慰。

即使他遇到了麻烦,即使他现在心情低落,但都是暂时的,邵云正在一点一点的沉稳起来,也会更有担当。

“从前你爸爸在的时候,虽然有些地方的手段狠了点儿,可是有一样,还是值得你跟着学一学的。”

邵云听她突然提到过世的父亲,忍不住调转目光凝住母亲。

“你爸爸虽然脾气暴躁,可他遇到问题从来不意气用事。”她略顿了一顿,才道:“卖酒店的事,你还得慎重考虑呃。”

邵云没想到这事已经传到她耳朵里了,遂朝她笑了笑,“妈,您别当真,我只是说说气话而已,不会卖的。”

申玉芳嗔怪的看着他道:“妈其实知道,可是你当着下属的面这样说,他们都紧张的什么似的。”

邵云掀了掀眉,半假半真的笑问:“哦?还真有人上您这儿来打我小报告呀,谁啊?”

申玉芳也笑起来,“那你就甭管了,反正都不是外人。”

邵云其实心里清楚是谁,于是便没再追问下去。跟母亲这样谈谈说说,他感觉好多了,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

见他神态轻松起来,申玉芳不期然的说道:“今天下午,曼芝来过,还送来两支人参,说是特意让人从吉林捎回来的。”

邵云心里动了一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申玉芳却因为今天曼芝的到来,以为他俩的关系有了什么转机,毕竟曼芝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主动登过邵家的门了,尤其这次又不是为萌萌而来。

盯着邵云的脸,她试探性的问:“你跟曼芝,究竟……”

不提曼芝还罢,一提邵云又烦躁起来,略带不耐的打断她,“我们能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

申玉芳见他倏然变了脸色,便知自己的期望落空,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嘴上却若无其事道:“你看你,怎么又急起来了。你要是真想她回来,这脾气得好好改改才行。”

当着母亲的面,邵云没必要掩饰什么,闷声道:“她老不拿正眼瞧我,我有什么办法。”

申玉芳哑然,过了一会儿才叹道:“曼芝这孩子就是心太重,你们以前又曾经那样……对她,你还是要有点耐心才行。”

邵云仰躺在皮椅里,深深的吁气,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快用光了,现在只剩了焦头烂额,四面楚歌。

新项目八字还没一撇,就又撞上了个亏空这档子事儿,邵氏上下人人都眼巴巴的等着他拿主意。

似乎从他决心改革之后,就没有一样事情顺利过,那些仍然留在邵氏的二叔的旧臣们尽管表面上都规规矩矩的,心里指不定怎么幸灾乐祸的看好戏呢。还有二叔,虽然现在只能日日与轮椅为伴,但身边不乏汇报的好事之徒,眼见他推翻了原有的模式,却顾此失彼,他又该怎么看自己呢?

邵云不否认自己在决策上的确含着一点跟二叔较劲的成分在里面。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二叔的思维模式太保守,跟不上形势。然而,很多事情都是在旁边看着容易,真正到自己手里去做,才发现其实并不简单。

尽管前程未卜,邵云也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咬紧牙关朝前走,是过悬崖也好,走钢丝也好,总之,他不会退缩。

念头切转间,却听申玉芳缓缓的道:“其实曼芝还是挺关心你的,她听我说起公司最近的状况,也紧张得什么似的……我看得出来,她心里还是有你的。”

邵云顿时皱起眉头,不悦道:“你跟她提这些干什么?”

曼芝对自己,对邵氏的确关心,可光光关心有什么用?每次他只要一靠近她,她要么就象泥鳅一样溜走,要么就象刺猬似的对他张开了刺,搞得他头疼不已。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让她担心。

明知说了没用,申玉芳忍不住又喃喃的唠叨了一句,“要是曼芝能回来帮你就好了。”

邵云无语的望着母亲,他何尝不想,可是曼芝的倔脾气他们都了解,要她回头,谈何容易。

申玉芳坐得久了,有些腰酸,又记挂着萌萌,于是先回房去了。

临走又叮嘱儿子早点去睡。

邵云嘴上应着,却没动弹,经过刚才的一番交谈,他的思路渐渐清晰,重又燃了根烟,默默的坐着思考。

不知不觉已是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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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圣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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