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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俘虏

曼芝赶回大院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她从刘姨手上把萌萌接过来,小家伙已经吮着手指睡着了。

“先还挺乖的,后来老见不着你,就闹开了,这孩子,脾气真犟,我哄都哄不住,最后哭累了,自己睡着了,唉,真是!”

曼芝十分歉疚,尤其心疼萌萌,只怪自己糊涂了一回。

道了谢,把萌萌接回家里,直接放到小床上,她睡得憨甜,始终没醒。

曼芝冲完澡,回到房间。拉窗帘时,看到窗外夜色深沉,邵云还没有回来,她无端的叹了口气。

躺在床上,不敢轻易入睡,因为要替邵云留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睡意朦胧间,听到有凌乱的敲门声传入耳朵,她急忙揉了揉眼睛下床,左手一边习惯的去枕头底下摸出表来扫了一眼。

十一点还没到,似乎比往日回来得早些。

打开门,邵云醉醺醺的晃进来,曼芝不由得往后让了一步,微微皱紧眉头。

两个人并不多话,邵云直接往卫生间里闯,曼芝关上了大门,旋即返身回房。

她醒了就很难立刻睡着,伸手替小床上的萌萌掖了掖被子。

小家伙身体扭动了两下,有点焦躁,曼芝会意,她一定是想尿尿,可是又贪睡,不肯醒。

曼芝将痰盂用纸垫了放在床上,然后把睡得七荤八素的萌萌抱起来,往痰盂上一置。

“来,萌萌,嘘嘘完了再睡啊!”

萌萌很有本事,耷拉着小脑瓜,眼睛丝毫不睁,可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有急促的尿尿声传来,曼芝止不住想笑。

本待去卫生间把痰盂清理了,走到门口又止住脚步,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邵云似乎还没进房间,她不想跟他在外面狭路相逢。

刚弯腰放下手上的痰盂,门就被砰然推开,邵云居然大大咧咧的闯进来。

曼芝讶异的望着他懒散的挪到床边,然后直直的躺下去。

虽然已经洗漱过了,然而清凉的薄荷味依旧没有压住酒气。

曼芝蹙眉走到他跟前,毫不客气的抬脚踢踢他半垂在床沿下的腿,轻声提醒道:“你走错房间了。”

邵云并没十分醉,听到她的话,反而笑起来,“谁说我走错了,你是我老婆,那边睡着的是我女儿。”

看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曼芝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也不便跟他争论,他正是半醉半醒的时候,说多了反而夹缠不清。

想想还是不跟他计较了,索性和他换个房间睡吧。

曼芝走到小床边,俯身去抱萌萌,她睡得很香,曼芝看着她稚嫩的小脸,紧紧闭拢的双目,实在舍不得惊扰她。

正无奈间,邵云忽然笑道:“我想起来了——我们是假结婚。”

他挣扎着起身,一边说:“我走。”口气居然有些怅然。

脚步踉跄了一下,到底还是跨了出去,曼芝暗松了口气。

倒完痰盂,曼芝重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格外清醒。

床上有邵云残留的气息,淡而浅清,曼芝有些不习惯。

她蓦地想起邵云的钥匙还在自己这里,明天早上如果他走得早,可能会忘记取走,到时只怕又有话说。这样想着,她又爬了起来。

打开了客厅的小灯,曼芝一眼看到隔壁的房间门半敞着,她低头看看手里的钥匙,没来由的紧张了一下,几乎想返身回去。

邵云醉成那样,应该早已睡着了,曼芝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胆怯,举步过去。小房间里很黑,乍然从亮处往暗处走,眼睛不太适应。她没敢开灯,凭着感觉往床边的柜子摸去,邵云一向喜欢把钱包和钥匙等零碎的物品搁在那上面。

还是不小心踢到凳脚,疼得直嘶气。

黑暗里,听到邵云幽幽的声音,“你进来干什么?”

曼芝吃了一惊,他的说话声近在咫尺,几乎就在她的耳朵根下响起,她定了定神,总算看清邵云并没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她踢到的那张椅子里,正一动不动凝视着她。

曼芝有些紧怯,仿佛被当场逮住的小贼,虚弱的朝他笑了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又赶紧把手里的钥匙递过去。

“这个还你,我怕明天早上忘记了。”

邵云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并不动弹。

曼芝徒手举了一会儿,有些尴尬,讪讪道:“那我放你床边柜上吧。”

手没来得及缩回来,就被邵云拽住,只轻轻一拉,就将她整个人拖进怀中。

曼芝大惊失色,钥匙跌落在地板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邵云的双臂旋即有力的箍住了她的身体,连带一双手也被缚住,她根本挣扎不开,只能这样坐在他腿上,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

“放开我,你喝醉了。”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出来异样,可还是微微有些抖。

邵云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垂,她紧张得不敢喘气。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么?”他低低的开口,语气充满了魅惑。

“我想不通……你凭什么能成功的搅进我的生活?”

他说话时,嘴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肌肤在游走,曼芝只觉得阵阵麻栗从脖颈处传来,然后肆意蔓延,直达心里。

“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却还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出现在我面前,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能清晰的钻进曼芝的耳朵里,她接收到了,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意思,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的注意力全被他炙热的动作牵制住了。

他也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已然亲上了她的肌肤。

他细细的啃咬,令曼芝刹那间软弱无力。思维早已停滞,一向自诩聪明的她只剩了一个问题不停的旋绕在耳边。

“怎么办?怎么办?”

答案还没出来,邵云已扳过她的脸,照着她的唇重重的吻了下去。

在此之前,他不止一次的猜测那张激怒过他数次的嘴究竟会是怎样的滋味。现在,他真切的体会到了,的确与别的女人不同,似乎更柔软,更芬芳……

曼芝完全呆住了,连困扰她的问题也已经被挤得没了形状,只有汹涌的碎片在堆起来,又散开去,发出刺耳的喧嚣。

邵云长久而霸道的辗转在她唇上,然后,舌头充满挑逗的攻开她的齿间,长驱直入。曼芝只觉得耳热心跳,猛醒似的伸手想推开他,可是反而被他捉住,牢牢的按在身后。

她以为这已是顶峰了,殊不料才刚刚开始。

他的手沾满了欲望,袭上她的身体,所到之处,有如电流通过,更令她恐慌的是他似乎燃起了她体内自己从不曾发现过的热情,曼芝又战栗又害怕,拼命的躲闪,可哪里是邵云的对手。

他突然双手一紧,将她一把抱起,曼芝理智尚存,扭动身子,胡乱的抵御,“不——”

他不容她拒绝,低下头,双唇再次堵了上来。

满世界都是他的气息,他的味道,曼芝彻底晕眩了。

密密匝匝的吻压下来,令她窒息和沉迷,恍惚中,她感到邵云滚烫的身躯覆了上来,她乱成泥淖的心中爬满了疑问,怎么会变成这样?

然而,所有的力量似乎都从体内抽离,她已无力反抗……

曼芝蓦地低呼出声,钻心的疼痛令她痉挛,她面庞扭曲,眼泪几乎要破堤而出。

邵云一呆,稍一迟疑,还是退了出来,没敢用强。

他久已渴望的身体,此刻就在怀中,可是她的生涩竟惹起他无尽的怜惜,他从未见过如此娇软的曼芝,心神激荡,难以自持。

俯下身,他极温柔的吻她的唇,她细腻的颈和肩,一切女人敏感的地方,他要软化她。

“别怕……放松,放松。”他在她耳边低喃,声音仿若催眠。

今晚的邵云,和平常判若两人,格外的柔情似水。渐渐的,曼芝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肢体也随之柔软,她在他轻柔的触摸中象阳光下的雪一点点的融化开去。

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对待她,仿佛她是他最珍视的宝物。

曼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乱,几乎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侵入体内。她从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可以结合得如此紧密。意识已然远去,只有感官的体验异常真实的存在,随着他有节律的冲撞,她感觉自己象漂浮在摇曳的云端,耳边回荡的是他一声紧过一声的喘息……

爆发的瞬间,邵云突然变了脸色,迅速的俯首死死吻住她的唇。

昏昏沉沉间,她听到邵云缠绵的低唤,“曼芝……”犹如一声痛苦的叹息。

她倦得睁不开眼,心里有烛火似的光亮在跃动,忽明忽暗,仿佛清楚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

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邵云起身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怔,夜里那一幕幕火热的镜头逐渐泛了上来,他有点坐不住了。

房间外面,一如既往的干干净净,然而,曼芝不在客厅。

卧室里,萌萌还没醒,独自睡着。

邵云有些发慌,几步跨到阳台口,终于看见了她。

曼芝整个人蜷缩在凳上,木雕一样盯着远处,仿佛入定。长长的秀发从两边散落下来,瀑布似的流畅,一张脸半遮半掩,带着落寞的神色。

邵云攥紧手心,心里涌起一丝羞惭,酒真误事。

他清了清嗓子,发出声响,曼芝这才被惊动了,头一转,看见他,眼帘慌忙一垂,有些不知所措。

她旋即从凳上跨下来,低着头从他身边擦过,一声不吭的进了屋子。

邵云难堪的站在原地,他没有跟进去,愣了一会儿,走到栏杆前倚着,百无聊赖的俯视下面的院子。

早起的人们已经开始在晾晒衣服,上班族则推了自行车往院外走,一切都井然有序。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思绪仍是乱作一团,他的手习惯性的探进衣袋,想掏烟出来。

结果发现还穿着睡衣,口袋里空空如也。

返身往屋里走,心情陡然感到一丝紧张。

曼芝已经换了衣服,头发也端正的束好在脑后,跟平常一样干净利落,正坐在餐桌前低眉喝粥,给他也盛了一碗,端端正正的搁在桌子的另一面,她的脸上掩藏得很好,再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他瞟了眼曼芝,又看了看那碗热气腾腾的粥,竭力想从中搜寻出点儿曼芝的心思,然而脑子似乎不怎么管用。

慢吞吞的去卫生间洗漱了出来,然后在她对面坐下,用调羹捣着,默默的吃起来。两人都不说话,甚至,彼此不敢多看一眼。邵云生平还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尴尬的滋味,几次想说点什么,然而喉咙干涩,无法成句。

粥吃到一半,萌萌醒了,在房里哼哼,曼芝撇下碗筷就跑了进去。

邵云闷头吞完,感觉有点窒闷,只想尽早离开。

换好衣服向外走时,脚底踩到一个异物,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他的大门钥匙,捡起来掂在手中,仿佛一枚证据,他怔怔的瞅了一会儿,不声不响的塞进了裤袋。

走到大门口,邵云犹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折回来,停在曼芝的房门边。

“我,我走了。”他望着她,低声说道。

曼芝埋头给萌萌穿衣服,听到他对自己说话,有点慌张,头都没抬,只胡乱应了一声,“哦”。

邵云眼睁睁的看着她忙碌到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怅然若失,又站了会儿,终于走了。

曼芝听到关门声,顿时如释重负。

萌萌见她始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是不满,凑着她的耳朵不停的叫唤,“妈妈——妈妈,萌萌饿。”还在她面颊上使劲啄了一口,那麻麻酥酥的感觉仿佛唤醒了曼芝的某些记忆,她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

张昆一早到了铺子,看见邵云已经端坐在椅子里,很是意外。

“今天来这么早?”又端详他的脸色,“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昨晚上在哪里玩得过火了点儿?”这样说着,脸上现出一丝戏谑。

邵云没心思理他,始终拧着眉,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仿佛有很重的心事,整个人都被笼罩在蓝色的烟雾里。

“嗨嗨,肺还要不要啦!少抽点儿吧你就,回头又有客人抱怨这里味儿重了。”张昆边说边去开窗户,嘴里嘟哝道:“清洁工怎么还没把垃圾运走,越来越不象话了。”

他们的商铺在建材大楼里面,有统一的物业管理,但服务很一般。

邵云走到楼外的停车场,刚巧看见自己铺子里的帮工小范从货车上下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抬脚去踢车身。

“车子怎么了?”他嗓音沙哑的问了一句。

小范冷不丁抬头看见邵云走过来,倒是一窘,讪讪道:“老挂不进档,70公里都拉不满,以后不敢上高速了。”

邵云听了,随即甩掉手上的烟蒂,快走几步,轻盈的跃上车,道:“我找人去修修。”一边已经发动了车子。

小范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开了车扬长而去。

进了铺子,张昆正在打电话,嗓门一下子高出去许多,口气却很无奈。

“哦,也成,那里近。”又忍不住大声嘱咐,“路上千万小心!”

挂了电话,瞪住小范就吼,“你有病啊!居然让他开那辆破车去修!这万一要出点什么事儿,责任谁负?他们家老爷子可是出了名的狠主儿!”

小范无限委屈的说:“我哪里知道,他自己要去的嘛!我连拦都没来得及。”

张昆又是不安又是光火,在窗前踱了两个来回,愤愤道:“真他妈吃错药了。”

曼芝一整天都有些失魂落魄。

明明做着某件事情,思绪却飘出去十万八千里,可又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下午,萌萌终于睡着了,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曼芝坐在沙发里,那浓重的虚弱感又包围过来,吞噬着她。

她紧缩成一团,无意识的啃着指甲,努力思考,就像从前上学解不出题目时那样。可是思绪总也拢不到一处,飘飘荡荡,犹如攀附在悬崖顶上甩下的一根绳子上,孤零零的在半空中摇摆,随时有可能掉落谷底,她觉得不踏实,哪里都不踏实。

出了会儿神,她突然赤脚冲进房间,翻箱倒柜,最后在抽屉顶层的档案袋里小心翼翼的拖出了一本红红的小册子,她和邵云的结婚证。

翻开来,彩色的相片上,她和邵云肩并肩的靠着,两人都没有笑,显得相当严肃,但挨得却是极紧,摄影师一再要求的。

曼芝久久的盯着照片,慢慢伸出手去,指间在两人的脸上轻轻的磨梭,一遍又一遍,竭力要抓住一点真实。渐渐的,无处着落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早早的给萌萌喂过晚饭,曼芝照旧带她出去走走。

这片老城区很大,沸沸扬扬的闹拆迁都几年了,始终没有定论。傍晚时分,来往的人不少。

萌萌早就会走路了,一到人群里,就格外兴奋,死活要挣脱曼芝的手自己撒欢跑,曼芝拗不过她,只能小跑着护在她身边。

小区的路上,来往自行车很多,她得细心留神,结果比抱她还累。

好容易揪住她,两人一起在亭子间的木凳上坐一会儿,萌萌又开始捣腾她的头发,东拉拉,西扯扯,时而凑到她脸上去吻一口,表示她对曼芝的亲昵。

曼芝对她总是很宽容,由着她胡闹。今天更是心不在焉,一双眼睛总会情不自禁往路口瞟去,一旦自己惊觉,顿时觉得羞赧。

天色渐黑。路上逛的人也少了下去,曼芝只得牵着萌萌往回走。

进了院子,她抬头往自家的窗户望,漆黑一片,邵云当然还没回来。

她怔怔的站着,脑子里始终乱乱的。

牵住萌萌的手被晃动了两下,萌萌娇嫩的声音在嚷,“妈妈走,妈妈走嘛!”

曼芝醒悟似的朝她笑笑,“好,咱们回家。”

上了楼梯,曼芝一眼看到门口立着一个黑影,心跳顿时咚咚加快,走近一些,却发现是个陌生的男孩,皮肤白净,眉眼隐隐透出熟捻,却是一脸的惶恐相。

“你找谁?”曼芝手里紧紧的攥住萌萌,警觉的问,倒并不慌张,这男孩看起来面善得很。

男孩略带惊讶的望向她,用手朝前指指,“你们,是住这一户的?”

曼芝点头。

男孩满是忧色的眼睛突然一亮,“你是……嫂子吧,我是邵云的弟弟,我叫邵雷。”

曼芝这才恍悟,难怪看他这么脸熟。

邵云从不跟她说家里的事,她还是从申玉芳那里听说邵雷的,但素未谋面。没想到今天他会出现在这里。

乍然听到他叫自己嫂子,曼芝有点窘,胡乱的拂了拂额前的刘海,“你来找邵云?他……还没回来呢。”

说着开了门,把他让进屋里。

邵雷的脸上重新恢复了焦虑的神色,急道:“我打他手机也关机,到铺子去找,朋友说他出去办事了。真是急死我!——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我可说不准——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我爸他不行了。”邵雷沮丧的声音里有些哽咽。

曼芝的脑子有片刻的迟滞,听到这个消息,竟分辨不出自己是喜是忧,更多的是木然。

邵雷哪有心思无限期的等下去,他草草写了个医院的地址给曼芝,“麻烦你见到我哥,就让他赶紧过去,越快越好!”

曼芝接过来,点了点头,将条子压在桌上。

邵雷似乎有些疑虑的扫了她一眼,但没再说什么,匆匆走了。

这一晚,曼芝始终睡得浅,还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她在梦里拼命挣扎,累得不行。

门外一有响动她就惊醒了,身上有些微的冷汗,她定了定神,又去看表,已是凌晨三点。在床上犹豫了两分钟,她还是翻身下来,打开了房门。

邵云没有立刻回房,坐在沙发里发呆,一抬头,看见曼芝,很是惊诧,没想到她会迎出来。

曼芝倚在门框处没有踏足出去,她穿着白底碎花的睡衣睡裤,长发披肩,灯光下,面色格外白净,望向他的眼睛却是闪闪烁烁的,不再象往常那样犀利。

一整天,邵云都在跟自己抗争,拼命的想赶走不断浮现在脑海中的曼芝的身影,然而总是失败。现在,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却反而觉得不真实起来。

邵云突然间无法正视她,极其不自然的调过头去,呼吸竟有些急促起来。

“你弟弟今天来找过你。”她缓缓的说,“他说你没在铺子上,打你电话又不通。”

邵云闻听,干咳了一下,低声道:“我一天都在外面,手机没电了。”仿佛完全是在解释给她听。

曼芝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说下去,虽然她对邵俊康没有任何好感,甚至觉得仇恨,可是她毕竟不是幸灾乐祸之人,她自己也曾经失去过至亲,很明白那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滋味。她不知道邵云会对这样一个残忍的消息有如何的反应。

然而,她还是必须说出来。

“他说——你爸爸……病危。”

邵云赫然间扭头盯住她,悚然发问:“什么?”

曼芝望着他惊惧的神色,嘴唇有些发干,但还是重复了一遍,“你爸爸……可能不行了。”

邵云脸上的肌肉开始剧烈的抖动,他腾地站起来,动作过快,身子晃了两晃,脚下却挪不开步,脑子里一片空白。

曼芝走过去,将桌上写着地址的字条递给他,轻轻的说:“去看看他吧。”

邵云愣神片刻,拔腿疯狂的冲了出去。

曼芝看着半洞开的门,怔忡了半日,才走过去将它关好。

邵云一口气闯到医院的特护病房。

房间里满满的人,他的眼睛急切的朝床上扫去。邵俊康静静的躺在那里,眼睛闭住,神色平静。申玉芳呆坐在旁边,悲凉的神色足以说明一切。

他的心轰地向下坠去,直坠到无底的深渊。

邵雷在无比悲恸中抬起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哥哥,大叫一声,带了怨愤,“哥!你怎么才来啊!”

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投向面色惨白的邵云,寂静无声。

邵云没有跨上前,也没人出声让他进去。他扳住门框的手死死的往里扣着,仿佛能滴出血来。

他久久的站着,望着去世的父亲,已然成了凝雕。

律师读完财产分配,郑重的抬起头,目光逐一向在座的众人扫去。

申玉芳暗自垂泪,邵云低头不语,邵雷始终眉头紧锁,邵俊邦的神色最难琢磨,仿佛所有的真实情感都收拢起来,只留了一副最平和的面具示人,分辨不出喜忧。

“如果大家没什么意见,请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律师继续走程序。

邵雷再也耐不住的开了口,“为什么大哥的股份比我跟二叔都少?”

遗嘱里写得再清楚没有,掌股最多的是申玉芳,占了三成,其次是邵俊邦和邵雷,各占二成,邵云仅占0.3成,与邵俊康一起打江山的元老早在上市后就优先购走一部分,剩余全部都投入股市。

这样的分配目的非常明显,邵云基本被踢出局外,申玉芳是名义上的董事长,但她不可能过问公司的具体事务,而邵雷还在攻读硕士学位,暂时也不能效力,大权基本全部落在总经理兼代理董事长邵俊邦的手中。

邵雷的话明显带着火药味,他终究是替哥哥鸣不平。

关于邵俊邦的传闻,他和父亲都听说了不少,不可能没有担忧,只是他搞不懂父亲为什么最终还会有这样的安排。

邵俊邦岂能听不出邵雷问话中的意图,然而他并不开口,沉稳的坐着,神色如常。律师十分尽责,翻开遗嘱,审视了几眼,解释道:“这个问题,邵老先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鉴于邵云先生之前单方面宣布跟邵家脱离一切关系,所以邵老先生不可能将公司交给他掌管,这0.3成股也是念在彼此父子一场的情分上才特意拨出的。对于这一点,我想大家不应该再产生什么疑义了。”

邵雷张口还想说两句,邵云已伸手止住了他,平静道:“小雷,别说了,签字吧。”

一家人从律师行出来,邵雷和邵云伴着申玉芳走在前头,邵俊邦和送出门来的律师落在后面,低声交谈。

走了一段,申玉芳缓缓开口道:“阿云,你还是搬回来住吧。”

邵雷闻听,也急忙接口说:“是啊,哥,我过两天就回学校了,妈一个人住着很孤单。”

邵云沉默。

申玉芳知道他的心思,微微叹了口气,“你总是邵家的人,回来也是天经地义。从前,你说不想看见爸爸,现在,你爸他……他都已经不在了,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说着忍不住落泪。

邵云看见母亲这样,心里刀绞似的难受,扶着她肩的手紧了一下,“……好,我会考虑的。”

到了楼下,邵雷跑去停车场将车开了过来。邵云先扶申玉芳入座,他钻进去的前一刻,正好看见邵俊邦从门里跨出来,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有火花燃烧的哔啵声,邵俊邦突然扯动唇角,泛起一个志得意满的浅笑,扭身迅速向另一头而去,邵云满怀阴骘的钻入车内。

一路上静静的,气氛略显沉闷。

申玉芳抬头撇了眼始终面色阴沉的邵云,犹豫了一下道:“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回邵氏来。”

“妈!”邵云皱眉叫了一声。

申玉芳没有停止说下去,“这也是你爸的意思,他把最多的股份放在我名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们俩兄弟能好好的把公司做下去。”

邵雷边开着车,边不满的发牢骚,“如果是这样,爸爸为什么不直接让大哥继承,非得把公司交给二叔?”

“唉,他是没办法,这两年来,二叔早已成了邵氏的顶梁柱,公司哪项事务不是他在控制着,连上市这样的大事都是由他一手操办的,如果不交给他,公司可能会一下子跨掉……你爸有他的难处。”

申玉芳又对邵云道:“即使你回来,短期内也只能听二叔的安排,总之,公司不能乱,尤其是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

弟兄二人尽皆沉默,过去的一切都已发生,没什么好追悔的。

车子开进邵家别墅,邵云的目光禁不住向窗外扫去。

两年了,他一次也没回来过,这里的一草一木依然如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忽然想,原来两年的时间竟然可以如此快的流走。时光匆匆,带走了一些人和事,带不走的是曾有的伤痛和记忆。

邵云没有搬回家里,也没有回邵氏,他仍然每天守着那个装修铺子度日。

重回过去的生活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要他回去面对邵俊邦,甚至事事向他请示汇报,他不甘心。过去种种不提,他心头始终存着怀疑,那就是邵俊邦在他的这场变故里到底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参与了。

他和邵俊邦不和是很早以前就开始的事,不光因为公事上的分歧,即使在生活中两人也彼此看不惯,邵俊邦对他飞扬跋扈的作风一向感冒,而他则对邵俊邦的清高深恶痛绝,仿佛正义永远站在他那一方。

邵云并非没听说过他在外头有女人,二婶也曾为了这件事吵到邵董面前过,虽然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邵云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口是心非,满口仁义道德,骨子里道貌岸然的长辈,如果要他选择,他宁愿还是活自己的,做个表里如一的真小人。

更重要的是,邵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他的生活中多了曼芝和萌萌。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提出搬回去,曼芝会是怎样的反应。

忙过父亲的丧事后,邵云就很少在大院的租房里过夜,不是在张昆那里借宿就是和冯涛等人打通宵麻将。内心里,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是不想面对曼芝,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想到隔壁躺着她的身影,他就辗转难眠。

曼芝对他始终淡淡的,甚至连跟他抬杠的兴趣似乎都没有了,变得陌生而疏离。对于那晚的事,邵云曾经以为她会跟自己翻脸,毕竟是他不守信用,破坏了约定。可是没有,她绝口不提,仿佛压根就没发生过,他吃不准她的态度,也只能缄口,可是面上却难掩尴尬。

他无从得知曼芝的心思,只是觉得她一反常态的沉默,这样的曼芝让他不知所措。他很清楚,曼芝不想跟自己有什么瓜葛,那一夜的责任也全在他。可是每次见到她,邵云就会情不自禁涌起一阵渴望,他惊异于自己如此激烈的反应。

平心而论,曼芝是美丽的,可在他从前接触过的女孩里,她不见得是最出色的。然而她带给他的震撼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每次想起那夜的片断,他就血脉喷张,情不可抑。

邵云不得不沮丧的承认,自己迷恋上了曼芝的身体。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顿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成了败将,成了她的俘虏。连带她看自己的眼神里,仿佛也多了些轻蔑的意味来,他羞愤难当。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在面对曼芝时所感受到的那份紧窒和局促,哪里有半分从前挥洒自如的影子,这样的他,连自己都鄙视。于是索性选择避开,走得远远的。

过一阵就会好,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充满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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