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天，我被一个接一个的诉苦电话包围，内容让我哭笑不得。
最先打电话的是我们打了三年交道的葡萄种植户，她们家的葡萄这三年时间都是雇我们打理的，我们称呼她为“老板”。她打电话的内容是，控诉我给她找的刨葡萄的人不行，语气极其哀怨愤怒，近乎声泪俱下，好像我找的那几个人把她家的葡萄树连根刨了一样委屈。
又是一年刨葡萄的季节，用人紧张，我和兰嫂子早早答应了别人。又刨葡萄又绑枝子，已经干了好几天了。昨晚这个诉苦的老板打电话让给她干活，我说我们答应别人了，她说那你帮忙给我找八个人。我又是打电话，又是东家进西家出的，把这个老板夸得和自己家姊妹一样才给她凑了八个人（出去干活，谁都不想碰上难缠的老板）。早晨我又起早先走一步把人领到她的地里。
她在地头笑得和一朵花一样迎接着我们。想起我们和她打交道的三年，她一直是这样灿烂地笑着，不像别的老板，一天到晚黑着一张脸。我和兰嫂子从心里认定她是好人。她也确实是好人，在她的地里劳作，她时不时喊我们休息一下再干，或者和我们家长里短地聊天，中午吃饭回来给我们买清真的馒头、榨菜、鸡腿、可乐让我们吃喝。我和兰嫂子莫名感动，给她干活从来不省力气。如果在别人家地里，除了馒头就是矿泉水。三年时间，我们彼此信任，干活没有出一点麻烦。
今天我给她找的干活的人更是一群老实人啊，不偷懒耍滑，没多余的话，怎么就起了冲突呢？听着她的愤怒，我满心疑惑。只能好言安慰她说这两天的人不好找，先让干着吧，我这还给别人家干活呢。
刚把她打发了，我的手机又响了，一看正是我介绍过去干活的搭档。一接上就是抱怨，说我把那个女人夸得和一朵花一样，没想到那么难缠。他们拼命在干活，可老板还跟在屁股后面催，一会儿说壕沟没给她收拾干净，一会儿说伤了她的葡萄苗子，一会儿又说没有进度，更可恶的是，背了几瓶矿泉水还不给他们喝，这么热的天气，这么大的土方量，不给水怎么干活？搭档越说越愤怒，我庆幸自己不在现场，不然唾沫星子能溅我一脸。
眼看中午了，我又好言安慰打电话的这个搭档，再忍一忍吧，出来挣钱来了，就朝钱的脸上看，她的话你就忽略了算了。
我又干了一会儿活，那个老板电话又来了，气得声音开始颤抖，说去年雇了我们八个人，早早给她把葡萄苗子刨出来了，今天的这八个人，眼看中午了才刨了一小半，还不让人说，一说就顶嘴……
中午的太阳开始炙热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地上为生活奔波的人们。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麻雀、喜鹊、鸽子都躲得没影了。连续接了几个电话，我被兰嫂子甩了一块地的距离，心情也莫名烦躁起来。
下午刚开始干活，那几个搭档电话又打进来了，说都没水了，老板把几瓶矿泉水抱在怀里不给喝，还说下午这些葡萄苗子刨不完就不给钱。这么大的土方量，刨完是不可能的，咋办呢？我说你们先干着，不管她，到下午了再说，水的事情我给她打电话解决。
安顿好搭档，我又给那个老板打电话，苦口婆心劝她，这么热的天，不给水喝谁也干不动活。她答应了，可还是抱怨我给她找的人不好。
看着我左右受气，一起干活的兰嫂子笑得直不起腰来，骂我多管闲事，自讨苦吃，操心受累的命。我也忍不住大笑，他们一边是挣钱的，一边是用人的，于我没一毛钱的好处，为什么出了问题都找我？
兰嫂子劝我把电话关静音，让他们打去。咱们也给别人干活呢，再接电话我们老板该不高兴了。你别顾了别人的手指头，剁了自己的手腕子，还想在这混不？
我讪笑着听从了兰嫂子的建议，手机关了静音，埋头好好干活，暂避一时清静。等到下午，手机拿出来一看，那个老板打了三个电话，那伙搭档打了五个。我实在不知道他们打电话给我能解决什么问题。
和搭档正说呢，那个老板撵我们干活的地里来了，质问我咋不接电话，我撒谎说太热，手机装衣服里没拿。她一屁股坐我面前，又开始重复电话里说过的那些话题。干活的人不行，不好好干活，你们干活好不给我干，今天指来的这几个人快把我气死了……可怜我满头大汗不停地干着活，还得给她说话宽心。她一直说到我们下班，非要我去她地里看看。我只能答应，不顾兰嫂子杀人的眼神准备和她去。
去她地里一看，我的搭档们还在闷头铲土，一个个把腰弯得和刨出来的葡萄枝子一样。老板说，你看看，今天一天才干了一半；你想起没，去年你们八个人多半天就给我刨出来了。
我看着面前臃肿的土塄，比去年高了宽了不少，也没用车犁一下，全部要人工挖掘刨出葡萄苗子。去年刨葡萄确实是八个人大半天就刨出来了，可去年没这么大的土方量；她也是占了天气的便宜，那天罗山上落雪了，天冷得人在野外站不住，只能拼命干活让自己暖和起来，中午都没休息。去年的和今年的根本没有可比性。
我陪着好话让她给搭档把今天的工钱结了，明天让她另找人去，已经这样子了，他们也一下都没停，不给钱说不过去。搭档们也不愿意了，说如果不给工钱就去她家坐着不走。老板极不情愿地付了工钱，一人八十。我看着搭档们后背上的汗渍忍不住心酸了一下。
回头骑车去接兰嫂子，又被她一顿好骂。骂就骂吧，可她说我们明天也没活干了，我急忙说咋了，她说老板嫌我们俩干活不行，净在他地里打电话了。我一听就知道是因为今天的电话影响的，有些过意不去，和兰嫂子说对不起。兰嫂子不骂我了，叹口气说，没事，这两天正是用人的时候，不怕没活干，问题是你心太软，净是给你找事的。我没再言语，知道这是兰嫂子心疼我。
晚上吃完饭，又是电话，还是那个老板打来的。这次不是诉苦，而是道歉，说错怪我搭档们了；她回家一打听，今天数她家的葡萄刨得多，让我重新联系这八个人给她明天继续干。我哑然失笑，不知道再说什么，答应给她再问一下。
一圈电话打下来，搭档们口气一致，说哪怕明天在家睡一天都不去。今天其他指责都可以忍受，唯独下那么大的苦却不给水喝，这件事和她那张脸，让人半辈子都忘不了。
我把电话回过去，转达了大家的意思，她的口气近乎哀求，说别人不去让我和兰嫂子去给她干一天。我说我们也不去，你得罪了我的乡亲，我们去了以后怎么给他们交代。
一会儿她的老公又打来电话，依旧道歉，但没有人愿意去，他悻悻地挂了电话。我知道我们保持了三年的主雇关系就这样结束了。成这样一种僵局，作为当事人的我谁都不怪，我感念老板对我的好，可我同样也得顾及我搭档们的面子。
此后再没有给她干过活。再见她时，她依旧笑得阳光灿烂，我们也回敬她微笑，还是热情地打招呼，但其间多了些难以言说的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