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枸杞
凌晨四点半，被闹钟吵醒的我爬起来喊我家妞起床。
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嫌灯光刺眼，一把扯来毛巾被蒙住头。我拉开毛巾被，看着她皱着眉头、龇牙咧嘴的表情忍不住想笑。继续喊她，起不起来啊？你昨晚说让我喊你。听见这话，妞一骨碌爬起来，带着哭腔问几点了啊，别又坐不上车！听见我报的点数没有超时，才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妞不到十一岁，小学五年级。几天前就对我说她要跟着同学的妈妈去摘枸杞，说她同学一天挣二十几块钱，她羡慕死了。我听说那里是个人多、混乱的地方，坚决反对她去。可接连几天她都不肯放弃这个念头，一天到晚噘着个嘴。我今天只好停下手里的活计陪着她去。
带着睡眼惺忪的妞走在村道上，天上的星星还在眨眼，月亮像个红气球飘在西边的杨树梢上，给人一种夕阳西下的错觉。远处传来汽车打喇叭的声音，一次次撩拨着人的心情，我们不由得加快脚步，生怕被车抛弃。赶到车旁，一辆小面包车，车上已经坐了六七个人。妞扯着我挤上去，本来以为这就要走了，可司机还在狂按喇叭，等了一会见没人，就发动车在村道上绕起来。我问旁边的人怎么还不走，一个丫头撇嘴说，这才拉了几个人啊，满了就走。我说已经满了啊。昨天这车拉了十五个人呢！这丫头一边说一边看着我一脸吃惊的表情抿嘴笑着。
转了一圈，车上拉了十三个人，大人孩子挤得满满的，司机还在左顾右盼地观望，直到没有指望才缓缓发车离开村庄。这时天已经微明，我才看清楚这辆车居然是曾经的那种“天津大发”牌小面包。距离我上次见这种车已经十几年了。
后排座上三个人的座位，拆掉靠背后，背靠背坐了六个人。其余七个人用各种姿势挤在其他四个座位上，连司机十四个人。是老牌子的车也就不说了，起码新一点也好啊。车一走，车上的各个部件都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后面的车门好像随时要掉了的感觉。面向后门坐着的三个人有些焦虑地盯着后车门。我转身叮嘱他们扯住前面人的衣裳，别车门真开了把人甩出去。司机一个劲地给我们宽心，说车门保证不会开。
在心惊胆战中坐着这辆车行驶了二十多分钟，总算看见摘枸杞的地方，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后车门恶作剧般地翘了起来，后面的三个人大声呼喊快停车。好在司机开得不快，一下子就停了下来。他嘟囔着下车来关，关了好几次都没关好，最后踹了两脚才关了车门。又开了五分钟到达枸杞地里。
大家逃跑似的冲下车，赶紧去抢小水桶。只有抢到水桶才能摘枸杞。老板站在地头等着，等大家都拿到水桶才安排怎么摘枸杞。看着一颗颗红果果娇艳地挂在低矮的枸杞树上，我觉得新奇，同时也发愁，那么小的颗粒，要一颗一颗摘，摘一斤一块钱，这一早晨能挣几个钱啊？
枸杞树整齐地排列在地里，横行、竖行都是一样的距离，每棵树都红绿相间，有的红色多于绿色，一根根小枝条上错落地挂满了红色的枸杞子，像用红珠子穿起来的门帘，围成一圈。摘的人就要把这些小枝条拎起来一颗颗摘掉。老板分配了摘的任务就不管了，一群人三个一组、两个一伙地开始围着一棵树摘了起来。
我和妞是一组，她摘一面，我摘一面。这时没有人说话，都全神贯注地摘枸杞。我感觉自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一颗枸杞三两下也摘不下来，再看旁边一起来的人，人家桶底都已经被枸杞覆盖了。连我家妞都摘得比我快。
枸杞大一点倒还好摘，可偏偏也会有小不点，遇见这种的，摘枸杞的人只能大呼倒霉，又难摘又没数量，可没办法，摘了好的，不好的也要摘啊。十点钟，别人都摘了快两桶，我才一桶满。提过去称称，十斤半。也就是说我才挣了十块五毛钱，妞的卖了八块。我有些沮丧，要是干小时活，这会儿也挣二三十块钱了。和妞抱怨，妞说没事，你就当来看看这儿的风景。我只能白眼翻她。
摘得不行，心思也就不在这儿了，抬眼望去，这片地里到处都是人，上到七十多岁老太太，下到三五岁的娃，女人就不说了，连大老爷们都在摘枸杞。今年外出务工的人大都没活干回来了，可生活还要继续，所以男人也来摘枸杞。
一个老太太拎着板凳坐着摘，旁边可能是儿子和儿媳妇，还有一个小孙子。小孙子被太阳晒得脑门上全是汗，不过他一点都不闹腾，依在奶奶身边吮着手指咿呀咿呀地说着什么，老太太一边摘枸杞一边哄着小孙子，儿子儿媳手忙脚乱地采摘，旁边已经放了三桶枸杞，看来人家今天早晨收入不会太差。都说摘枸杞胜在人多，人多才能挣钱，这是事实啊！我看着妞晒红的脸和桶里不多的枸杞，心里满是哀叹。
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个女人带着的三个孩子，像台阶一样依次排列，大的有七八岁，小的顶多四岁，拖着鼻涕一颗颗摘着枸杞，手上被枸杞树上的刺划出一道道白印，纵横交错。远处传来卖东西的吆喝声：麻辣条、方便面、矿泉水……小孩子说，妈妈我要吃方便面。话刚出口就被那女人一巴掌扇回去了：一早上摘了几把枸杞你要方便面？赶快好好摘，不然看我不打你。孩子委屈地闪着泪花继续摘起了枸杞，眼睛却不时冲着买东西的那里张望。妞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小声说，妈妈，那个娃真可怜。我怕那个女人听见，用眼神示意妞不要再说。
老板家的孩子似乎不少，盯人的、监工的、过秤的、运输的，都有。盯人的那个不时丢出几句警告的话：摘干净，大小都摘了，不要把叶子带下来，不然过秤的时候扣钱，不然就不让你们摘了，不然不给你们工钱，不然……我看见好几个女人翻着白眼瞪她，对着她的背影低声骂着，可一会她又飘过来继续威胁警告一番才算完。如此反复，她咋就不累呢？一个老太太感叹：下苦的人，看脸势啊！你以为人是看你的脸势，人是看钱的脸势才来受你的气！
给了妞五块钱，让她去买点吃的来，或许是妞被那个娃的事情惊到了，居然只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袋方便面。我让她再去买点别的，她怎么都不去。
两点多，这家的枸杞总算摘完，我和妞一共挣了三十七块五，除过妞买东西的五块，还剩三十二。一起来的人家一个人挣三十。
老板给早晨那个开“天津大发”的司机打电话让送我们回家。一起来的人面面相觑，那样一辆“历史悠久”的车，还敢坐吗？说话间，那辆车呼啸而来，我们硬着头皮又挤了上去。鉴于早晨后车门突然开了的情况，这次后面的人紧紧抓着前面的人衣服不撒手，摇摇晃晃中启程回家，一路上，后车门又开了三次……
回到家已疲惫不堪，我郑重地警告我家妞：“再和我说去摘枸杞我也拿巴掌扇你……”
戴了鼻环的牛
挣开缰绳束缚的牛在狭小的牛圈里撒着欢，踢得牛粪四溅，缰绳被扯得四分五裂，沾满牛粪，一遍又一遍被牛踩踏，直到埋入厚厚的牛粪中。这还不算，旁边的同伴也成了它玩乐的目标，一会拿犄角顶，一会用蹄子踢。另一头牛忍受着它的疯狂，不敢有大的动作来反抗。因为它的鼻子上穿着小拇指粗的鼻环呢，稍一用力，就是钻心的疼痛。比起鼻环扯出的疼痛，同伴的蹄子踢过来根本不算什么。
牛折腾累了，牛圈也被它弄得一塌糊涂。明子进来添草时，看见凌乱的牛圈火就冒了出来。这已经是这头牛第七次弄断缰绳了。一直没舍得给它扎鼻环，没想到这家伙越来越闹腾了。
明子扯了一根绳想拴住它，可它故意站得远远的不过来。明子挖了半碗麸料撒在牛槽里，牛经不住诱惑挪过来舔，明子拿准备好的绳套挽住了牛犄角。牛甩着屁股拼命向后扯，明子把绳紧紧在杠子上绕了几圈，一牛一人就这样对峙着。
牛又一次被拴起来，明子这次没有给它重新挽缰绳，而是坐在阴凉处削起了一根木质比较硬气的木棍。刀子一次次刮过去，木棍的一端开始尖锐起来，直到无比尖利时，明子才放下手里的刀子。翻箱倒柜找出给牛特制的鼻环，用小铁棒扭出来的，形状像大半个门环，一大一小，两头扭了扣套起来便是一个对称的铁葫芦。明子一只手端着半碗食用油，另一只手提着鼻环和削好的木棍走向牛圈。
犄角被拴住的牛还在调皮，用头拱着同伴的脖子玩。明子来到牛跟前使劲扯住缰绳想让牛头离自己近一点，可拴在犄角上的绳子根本控制不了牛头，来回拉扯了一阵，牛占了上风，只好松手。明子一看不行又找来绳子拴住牛犄角绑在另一边的木桩上，同时又给牛挽了一个简易的缰绳。这次是从牛嘴巴旁边掏过去，牛头一下有了控制。
牛被三根绳子拴住了头，让它没有大的活动空间，明子把鼻环解开，一端用食用油涂抹了一遍放在牛槽边上。右手拿着削尖的木棍，左手试图抓住牛鼻子。牛两侧鼻孔之间是一层薄薄的脆骨，给牛扎鼻环其实就是要刺穿这层脆骨把鼻环穿过去，让牛受到限制不敢有太多的活动，这样喂养起来就轻松许多。
他试探了几次都没有抓住牛鼻子，总是在就要抓住的瞬间被牛巧妙躲开。而几次的试探也让牛恐惧起来，开始奋力挣扎，试图甩脱头上的绳子。牛像马一样前蹄腾空了几次，左右扭着身子，愤怒地甩着头，可三根绳子足以把它拴住，它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牛在挣扎中把绳子勒在了自己的右眼上，疼痛让牛终于慢了下来，明子乘机用左手拇指和中指掐住了牛鼻子里的脆骨，右手执着木棍的尖利部分朝最薄的那部分刺过去，第一次因为牛的挣扎没刺穿，只好刺第二次。牛被极致的疼痛袭击，痛苦地张嘴哀嚎起来。第二次成功刺穿，鲜血顺着牛鼻子流下来，沾染在了明子手上和木棍上。拔掉木棍，拿过来鼻环穿过去，牛疼得四蹄撑得紧紧的一动不动，只希望这种痛苦尽快结束。
鼻环穿进了牛鼻子，明子又抹了些食用油来回活动了一下，用细绳子固定好鼻环，拴好缰绳，牛的痛苦总算结束。明子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这下再也不用担心牛扯断缰绳了。解开三根绳子束缚的牛头，牛的右眼被绳子勒得红肿，不停流泪，牛伸出舌头舔着自己鼻子上的血，抚慰着被刺穿的鼻子，也适应着鼻环在血肉中的存在。
我哭泣的不过是一只羊
我在斋月的这个下午无比悲伤，蹲在一只小羊面前，任鼻涕眼泪顺着下巴跌在地上，摔碎溅开，消融在泥土里。摔落的泪滴反复重叠，把地上浸湿了鸡蛋大的一片。
几只大羊用庄严的表情看着我，也许它们脸上不是庄严的表情，只是被我哭泣的样子惊吓到了，又或许是它们的空间多了一个我，它们有些不知所措……在这样一个下午，我和羊待在羊圈里，大羊看着我，我看着小羊，我们都沉默着，无法猜想彼此的心思。
我面前的小羊是今年羊羔里面最好的一只，雪白的皮毛覆盖着它线条优美的身体，眼睛周围的毛色是棕黄的，个子比同龄的羊羔高出许多。我满怀希望地想象着将来它繁衍生产的羊羔会和它一样漂亮，或者会比它更出色。然而此刻，它站都站不起来，慌乱地喘息着，目光呆滞，像久病的人一样无力地靠着墙，勉强支撑着脑袋，张望着羊槽里的干草。卷曲整洁的皮毛上沾满了草屑和羊粪，让它的形象颓败慌乱。
我把它揽进怀里，想抱它站起来去羊槽边吃口草，它颤抖着勉强撑住四肢，头无力地靠在我怀里看着干草，虚弱地眨着眼睛，眼睛里闪烁着无能为力的神情。我不敢松开手，怕它又一次摔倒。羊毛和草屑蹭了我一身，而它实在是站不起来。我轻轻把它放倒，还原了它原来的姿势，希望它能舒服一些。
我一把一把掀开羊毛寻找着它身上的伤痕，除了粉红色的皮肉，找不出一点外伤，可看它的样子似乎不行了。我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给它吃点止疼药或者消炎药会不会有用？它痛苦的样子，宰了它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它才八个月大，是几只羊羔里面最好的一只。想起这些，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一只手托着小羊的脑袋，另一只手抹着自己的眼泪，此刻的我和这只小羊一样无助。其他羊继续用我不懂的眼神看着奇怪的我，羊圈里难得地安静起来。
以往它们多不安分啊，有草的时候咩，没草的时候也咩，听见人的脚步声咩，看见人在院子里还是咩。它们无时无刻不用叫唤吸引着人的注意，提醒着人不要忽略它们的存在。久了，羊的叫唤成了噪音，让喂养的人无比烦躁，忍不住想揍它们那张爱咩咩的嘴。这只小羊就是被羊群的咩咩声所殃及，搅草的棍子落下时，别的羊四散逃离，倒霉的就是它了，一棍下去，敲在它的脑袋上，它便倒地抽搐起来。
羊群此时继续沉默，我无从猜想它们的想法。但是它们的确不再叫唤，像一群惹了是非的长嘴妇人一样远远围观着这只站不起来的小羊，猜想着最后的结果。
羊群的沉默让我气愤，小羊奄奄一息地躺着，头已经抬不起来，羊粪和草屑沾上了它的嘴唇和鼻子。除了继续抹眼泪我不知道自己能干吗。宰了它是男人们做的事情，而且必须是念过经的男人。
看着它越来越虚弱，我去找打它的人，拜托他去请个人来宰了小羊，怎么也不能让小羊死了，死了的羊是得不到真主的恩典的。他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不耐烦地拒绝了我的要求。我们这里除了过“尔麦里”或者羊生病以外很少宰羊。请人来宰羊，念经人肯定要问宰羊的原因，念宰羊的祈祷词是要说明是什么原因宰的，举意或者病患。他把小羊打成这样叫念经人来宰是很丢脸的事情，他可不想被人笑话。他不去，我固执地站在床边不肯走。
他半躺在床上，眼睛看向窗外，我站在他对面，愤怒地盯着他。我们的对峙足足进行了二十多分钟，寺里念起了礼“底格尔”拜的邦克，我的固执让他忍无可忍，他翻身起来戴上白帽子去了寺里。我枯坐着，任鼻涕眼泪把我包裹，因为我不确定他会不会请念经人来。
寺里礼拜回来的人走在村道上，他领着两个人进来了，一个念经人，一个邻居。他不好意思地和人解释他失手打了小羊的经过，那两个人也觉得惋惜。我松了一口气，不再哭泣。
念经人的手里提着一把短刀，明晃晃的，他们三个人奔向羊圈，羊群惊恐地挤成一团，把小羊孤零零地暴露在羊圈的空旷处。虚弱的小羊被他提着前腿拎了出来。念经人用左手拇指指甲盖试了试刀子的锋利程度，满意地挽起袖子准备宰小羊。
这把刀切开小羊脖子底下的皮肉，宰断它的喉咙，带出淋漓的鲜血，喷溅在了地上、念经人的刀柄上，以及摁着小羊的不让它挣扎的那只手上。小羊的皮毛战栗抖动着，羊粪和草屑落了一地，在刀子拿开的瞬间蹬了一下蹄子，像是和羊妈妈道别。在念经人高声赞颂真主的“举念”中，小羊蓝莹莹的眼睛半闭着，安详，宁静……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惹来一只野猫蹲在墙头偷窥。
小羊被宰掉了，我的心暂时平静了下来。邻居正在剥皮，而接下来剔骨切肉的事情由我来做。虽然我参与了对它生命的了结，但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主的口唤，让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得到真主的眷顾。
我哭泣的不过是一只羊！
剪羊毛
我一推开羊圈门，几只羊像商量好的一样开始叫唤。我挨个打量着它们，思考着应该先捉哪只。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替羊剪掉积攒了大半年的羊毛是每年这个时候的必修功课。可我从来没有剪过羊毛，愁啊！去年的羊毛是好几个人帮着剪的，今年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等别人家的羊毛都剪掉又长出来了，我家的羊毛还在羊身上。今天我是痛下决心：不就剪个羊毛吗？别人能剪我也能剪。
心里这样想着，可真正看见这几只羊，我还是有些忐忑和犹豫。儿子站在我身后给我壮胆，我扳着羊圈门和他商量先捉哪一只。儿子皱着眉头噘着嘴质疑我：你又没剪过羊毛，你行吗？万一把羊身上剪烂了，羊得多疼啊！听着他的质疑，我倒是不犹豫了，让他站门口堵着，我进去捉羊。羊以为我像平常一样要给它们添草，一个个朝我跟前挤。我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那只瘦羊的耳朵使劲拽住往门口拖。被我突然抓住的它变得极其惊恐，低着屁股拼命向后退。可它哪是我的对手，它极不情愿地被我拖到门口。儿子一看我拽羊耳朵，又是一阵嘟囔，嫌我对羊太暴力，连忙跑到羊屁股后面搡着羊前进。这样羊耳朵受力就没那么大了。
我们俩把羊拖到树荫下，我弯腰抓住羊的两只前腿，儿子蹲着抓住后腿，准备把羊放倒在地。他又开始嘟囔，让我慢点，把羊身子托住，别把羊摔着。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按他说的把羊轻轻放倒。我按着放倒的羊招呼他赶紧拿准备好的细绳子来扎住羊蹄子，不然羊挣扎着没法剪毛。
两个前蹄和一个后蹄被交叉捆住的羊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不甘心地抬起头看着我，不知道这样绑着它要干吗。看着儿子递过来的剪刃细长的剪子，我又开始犹豫，这应该从哪里下手啊？
看着我迟迟没有下手，儿子用手抚摸着羊脖子给了我一个白眼，然后说：“我可怜的羊羊啊，你可下手轻点！”我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管了，从肚子上开始剪吧，记得去年别人剪的时候就是从肚子上开始的。
轻轻用左手拽起一撮羊毛，把剪子贴上去，瞅着没有皮肉，右手用力，“刺啦”一声，羊毛应声而落。用同样的方法剪掉了羊肚子上零散的羊毛后，我松了一口气，剪羊毛也不过如此嘛！在羊肚子上剪开一个缺口后，羊毛就是一层一层的，左手向羊背轻轻按住羊毛，细长的剪刃穿进按倒的羊毛里，一下一下，羊毛像翻飞的棉花一样脱离了羊的皮肉，这个过程和给羊脱衣服一样。
我越剪越顺手，甚至有些得意忘形——我会剪羊毛啦！突然感觉羊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儿子的嘟囔在耳边响起：“让你小心小心，你不小心，你看你把羊身上剪多大个口子出来。”我一看可不是吗！羊腿上一个白色的口子像鱼眼睛一样瞪着我。我连忙给儿子赔笑脸，失误了。儿子不满地噘着嘴，在地上抠了点土研碎撒在羊的伤口处。剪完一面后，我和儿子又把羊抬着翻了个身剪另一面。一只羊剪了快一个小时才剪完。解开绳子时，羊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卧着，儿子拍了一下羊屁股，羊才一骨碌翻起来，狂奔进了羊圈。
接下来的几只羊剪得比较顺手，只是在儿子一再地嘟囔下，怕伤害到羊，我剪得比较粗糙，等全部剪完我站在羊圈外面一看，乐了：那只黑羊脖子一边剪了一边没剪，大个子的尾巴直接被忽略，瘦羊的肚子底下还有一圈毛，公羊的腿毛还一撮撮的……每只羊不同程度地带着伤。恰好一个搭档来串门，看见我家这几只羊的新造型后哈哈大笑，问我，你这是拿剪子剪的还是拿牙齿啃的？
羊儿们啊，实在抱歉得很，下次，下次我一定给你们剪好……
（原载于《朔方》2016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