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大轿车在蜿蜒的山区公路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红色的车身在空旷的山野中特别显眼。车箱内,坐在前排位置的牛永进也与众不同,他不住地往车窗外张望。他那仍保持着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此时是一九八六年的金秋。塞外秋天来得格外早,也象早熟少女那样迷人。红的叶,黄的花,金的果都是那样的鮮亮诱人。
班车是从深山里的赤县开往塞市去的,车顶上有牛永进的行李,他身上装着一纸调令。这就是说他已不再是大山里的人了,汽车正载着他离开。
十七年那!多少风风雨雨,多少酸甜苦辣,多少血汗和泪水,他把壮美的青春贡献给了大山,大山让他有了更多的爱。
为什么要离开?在做梦吗?不是。
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是的,真的就这样离开了。
前面就是锁阳关,盘下十八盘,天不一样蓝天了,冷暖也不一样了,下到关底,就算出了大山了。
车到关顶,牛永进想再看一眼那山山相抱山山相连的群山,可他什么也没看到,满眶的油然而生的泪水挡住了他的视线。轿车慢慢下关,每下一盘他的热泪就增加一圈,下到第九盘,他脸上出现两条小溪,下到关底,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两手抱住头,终于呜咽起来,乘客们惊呆了。以为他病了或丢了什么东西,坐在他身边的人关切地问,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由呜咽发展成恸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回事?不要问了吧,十七年的事,一下子怎能说得清!请也别劝吧,劝不住的。他好不容易哭出来,就认他哭个够吧。
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拉下脸来哭,这已经很不一般了。看他哭得又如此伤心,可见对故土是何等依恋!可以说,有离别热土经历的人不在少数,但象他这样恸哭的人,恐怕不会多。牛永进为何要悲天悯人地哭?难道单单是因为依恋?不!他的长河似的泪水和惊天地动鬼神的哭声,包含着十七年的故事。
十七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从这里进的山,那时乘的还是敞车。他记得清楚,也是这个季节。一上十八盘,他就觉得汽车在往天上开;上到锁阳关顶,他日夜思念的大山首先给他个下马威,冻得他上下牙打架。他觉得路实在是长。
今天不同了,他坐在舒适的大轿车里,本想对故土更多地看上几眼,可路偏偏就变得这样短。
进山前,他把大山想象得颇为神密;等踏遍了大大小小的山头,频繁地穿越长长短短的沟壑,又觉得司空见惯的平常;如今离开,反而觉得大山更加神密莫测了。
好一个十七年,好一曲和《钗头凤》,好一场慢长慢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