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春天的缘故吧，所以，孙三在夜里老是做梦。
梦里经常是被人追杀，或者是走在黑黢黢的路上，没有尽头。当然，偶尔也会梦到那个刚来单位实习的苏蕾。只是当孙三心急火燎地想伸出手去摸她的时候，苏蕾会突然变成一条吐着芯子的蛇。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孙三往往在半夜被梦中的绊脚石或者那条蛇惊醒。醒来后，孙三发觉整个人大汗淋漓，力气全无，好像虚脱了一样。
后来，长假的前夕，孙三的妻子提出去浙江的普陀散散心吧！
在普陀岛寺庙的暮鼓晨钟以及香火缭绕的氤氲里，孙三度过了五个无梦的夜晚，重温了儿时猪一般香甜的睡眠。
回来后的第二天，孙三又开始做梦了。
最糟糕的是，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像涨潮时候的潮水贪婪地爬上沙滩一样，黑夜的梦似乎开始无尽地蔓延吞噬起孙三的白天来。孙三的白天里出现了幻觉。那天中午，他坐在办公室里，耳朵里忽然传来了含糊的窃窃私语声。他听见有人说了“孙三”两个字。他连忙集中精神，想听清他们在说他什么。可惜这些话像上了年代的照相底片一般模糊不清。背后说人家的闲话，当然是小声的，孙三一边这样想，一边假装去倒水。他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说他。可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他自己。
耳朵边的声音，却依然像一只颇有耐心的蚊子飞来绕去，不肯散去。
有一天，终于让孙三逮着了这声音的源头。
那天，孙三拖着沉重的脚步，从昨夜梦中的长途跋涉里走出，推开了一大早虚掩着的办公室门。他看到赵四的嘴巴正从马六的耳朵边快速地撤离开来。赵四他们尴尬地朝他笑了笑，这么早啊，三哥！孙三含糊应答着时，捕捉到有一片惊慌失措的乌云正从赵四的笑脸后移走。
赵四在说我什么呢？
是说我上大学时半夜起来换短裤的事情？不像的，是男人谁没那样过。
那大概是说我当时追系花，被人家拒绝得灰头土脸的事情？也不像的，毕竟他也这样被人甩过啊！
难道是说我上次去美容店的事情？那次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啊！大概是后来有一次上生殖科被他看见的原因吧。他一定是把这两件事情想当然地联系起来了。得和他好好解释解释啊！不对啊，这种事情是越描越黑的。再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说这件事情呢！如果去解释，那会越解释越变得做贼心虚的！
那他到底在说我什么呢？
我有什么可以被人家说的呢？孙三被这个问题恍惚了一整天。好几次，科长叫他，他都很久没反应过来。
刚到家，孙三就在妻子的脸上看到了惊慌。后来，他才知道是自己憔悴的样子吓着妻子了。孙三的妻子连忙照顾着孙三吃饭休息。
夜里，她被一阵难受的喘息声吵醒了。她知道孙三又在做梦了，做一些吃力恐怖的梦。她心疼地把他推醒了。孙三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应该早点叫我的，我差点被赵四掐死！
第二天早上起来，孙三的头有点隐隐作痛，但他依然去上班了。在他跨进即将关闭的电梯门时，和昨天相同的情景又被孙三看见了。只不过，这次换了人，是苏蕾和雅芳。她们看见孙三后，也朝他笑了笑。孙三背对着她们站立，但雅芳“咬”苏蕾耳朵的情景一直到她们提醒他到楼层的时候才消失。
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孙三感觉头越来越疼。顶上的头发变成了一根根银针在往脑袋上扎！耳朵边像有无数只蚊子在嗡嗡飞舞着。突然，像是被人拿铁锤打了一下，眼前的阳光也沉重地砸了下来，孙三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坐在了椅子上，阳光轰地一下全都消失了，最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孙三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妻子的声音，孙三小心翼翼地起了床，走过去，拉开了病房的门。
门口是孙三的娘和她的妻子。她们被孙三吓了一大跳。
后面的一句话让她们感觉更加惊讶：你们在说我什么？
没说什么啊！医生说你没什么事情！
我知道的，但你们站在门口说我什么啊？
没说你什么啊，我和妈怕打扰你休息，就到门口来说了！
……
最后，孙三死在了这张病床上，是病死的。一种很多医生和仪器都无法检查出来的病。
在孙三的葬礼结束后，很多人又开始小声地交流。比如赵四和苏蕾。比如马六和雅芳。
还有孙三的娘和她唯一的儿媳——就是孙三的妻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