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声呼呼,掌影飘飘,慧逸师太虚领顶劲气沉丹田,使开一路峨眉掌法。澹台映月一味避让,眼看着慧逸师太攻了一十二招,澹台映月连连避开了一十二步。慧逸师太瞥见他左肋下露出空门,虽是忌惮他武功高强,却也容不得自己退缩,一式“蝶舞天涯”向澹台映月左肋击去,待手掌触及他身体的一瞬间,慧逸师太暗道一声不好,想要撤招显然已经迟了。突然间,澹台映月偌大的身躯如遭重击,向右侧斜飞出去,在草地上翻滚了几下,便一动也不动了。慧逸师太如梦方醒,快步过去,赫然发现澹台映月背后那把触目惊心的断剑。鲜血染红了他那一袭白衣,犹如天边那一抹晚霞,给澹台映月已经苍白的脸涂上一层红晕。慧逸师太半跪于草地上,俯身擦去他嘴角的血迹,滚烫的泪珠一滴滴落在澹台映月的脸上,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澹台映月强挤出一个微笑,半晌才梦呓般喃喃自语地念道:“临池羡鱼游,观荷频添愁。推开窗前月,夜来枕上秋。心存千千丝,不抵三尺绸。回身百年事,雪染少年头。”过了半晌,澹台映月挣扎着站起身,口中重复地喃喃自问着“推得开吗?”一步步蹒跚着离去。慧逸师太目送他消失在树林中,黄昏里,强忍住泪水,也喃喃自语道:“推不开吗?”
慧逸师太睁开双眼,石室中透过一丝微弱的曦光,石桌上烛台里只剩下半截蜡烛,原千惠乌云横腮,正香梦沉酣,脸上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慧逸师太想起梦里的一幕幕,犹如昨日又恍如隔世。
时光匆匆易过,不觉已有月余。这一日,原千惠独自打坐了一会,感觉虽然只恢复昔日功力的二三成,出谷已经没有问题。想起自己与慧逸师太、朱墨羽三人在双月谷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朝朝暮暮,耳听了从慧逸师太口中断断续续拼凑而成的、三十多年前她与澹台映月那段凄美而无果的俗世孽缘。看着朱墨羽练完一套掌法,蹲在小溪边洗过了脸,正向自己招手。原千惠起身走至溪边,溪水清澈见底,水声哗哗。朱墨羽看到原千惠的水中倒影抬起头,脸上的水珠尚在下滴,抹了抹脸,道:“我今天晚上要出谷一趟。”原千惠皱眉道:“果然不出我料,你还是决定了要动手杀他?”朱墨羽冷冷地道:“我只是想去见见他,倒也未必非杀不可。”原千惠半晌不语,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此次会见到家兄吗?不知他生死如何,眼睛可曾医好了?”朱墨羽不忍如实相告,只能善言安慰道:“但愿吧。”原千惠叹息道:“如果我也能出谷就好了。”
入夜之后,朱墨羽收拾妥当。拿起紫血剑走了两步,转身正欲拜别慧逸师太,却见原千惠回身拿了自己的随身佩剑,送至山洞口树下,道:“墨泼马紫血剑,行走江湖太扎眼了。既然马不在,那就把宝剑放在包袱里,一路或可省去不少麻烦。”慧逸师太点头道:“原姑娘言之有理,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千惠递上自己的剑,低首轻声道:“这把剑虽不能于紫血宝剑相提并论,却也可销金断玉,乃是名匠所铸,请公子暂作防身之用。”朱墨羽虽觉有些画蛇添足之嫌,终不忍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接过剑,道:“多谢原姑娘的匡横剑。”略一抱拳,转身步入无边的黑夜里。原千惠见朱墨羽头也不回地走了,话到嘴边的一声“保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颗心仿佛飘荡在这漫漫的黑夜里,空荡荡又不着边际。不知怎地,两颗泪珠不觉间滑落脸颊,见慧逸师太也看着自己,忙顿足哼道:“这人也太无礼,不谢本姑娘也罢了,却谢甚么劳什子剑。”慧逸师太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道:“剑虽无情,却也有情。”说着,自顾自盘膝于地,闭目打坐。原千惠半晌才回过神来,报膝坐于慧逸师太身旁。细品师太方才看似无心的八个字,真可谓字字珠玑,妙不可言,想至忘我处,竟暗自痴笑起来。
朱墨羽离开双月谷,沿着来路返回,至小镇时夜已经深沉。拍开客栈的门,要了一壶好酒二斤牛肉,放开肚皮,风卷残云一番。酒足饭饱后,从店家处重金租了一匹马,策马扬鞭而去。
二日后太阳落山时分,朱墨羽离开峨眉山,轻装一骑,愁绪满怀,回到双月谷时已是朗月偏西。朱墨羽从包袱里拿出匡横剑归还于原千惠,并把静贤的信函交于慧逸师太。慧逸师太阅罢来函,重新折好装入信封,幽幽地叹了口气,便盘膝闭目,打坐起来。原千惠抱膝坐在师太身边,双手抚摸着剑鞘,眼神若即若离,满是关切之意。朱墨羽暗想她必是关心原千岗的近况,而她自己又不便主动开口询问,于是挪了挪身子靠近她身边,轻声道:“师太入定,莫要打扰她,咱们外面去吧。”说罢站起身向洞外走去,见原千惠起身把匡横剑轻轻放在紫血剑旁,轻手轻脚尾随自己而来。
山洞外银光泄地,暗香涌动,二人在石凳上相对坐下。原千惠手指绕着一缕秀发,若有所思,朱墨羽重新打量这个月光下明艳脱俗、漂泊于异国他乡的女子。曾几何时,朱墨羽心底里是抵触她的,自从得知她并非中原人士,联想起苏州城的酒肆初遇,嘉兴酒楼的二次邂逅,荒野的惊险厮杀……事到如今他们功败垂成,原千岗已经双目失明,一身武功也幻化成泡影,身困少林寺,而原千惠一个年少女子,必将难有作为,也只能无功而返。想到此,心底里却生出几丝担忧,不知她回去后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与磨难。虽然朱墨羽自己心里明白,他此番插手峨眉之事,乃是正义之举,关乎民族大义,自然义不容辞。可是想到她必然会因此事、或许因自己而去承担他所无法想象的罪责与煎熬,朱墨羽还是有几分不忍和内疚的。
原千惠见朱墨羽脸上洒满月光,眼睛不知是在望着自己,还是望着自己身后的月亮,抑制不住脸红耳热起来。自朱墨羽离开双月谷的这几天,她的一颗心变得沉浮不定,慧逸师太自然知晓她的心思,便传了她一套峨眉剑法,聊以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