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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笑谈诸城土话

自古以来,诸城名人雅士众多,不但在山东有名,在全国也有名,曾被誉为“中国的佛罗伦萨”。倘若你到诸城,连5岁的孩童也能掰着手指,向你细数这片土地孕育出的那些响当当的名字:三皇五帝之一的虞舜、孔子弟子公冶长、军事家诸葛亮、大画家张择端,金石学家、李清照的夫婿赵明城,清宰相刘墉,以及现代文化名人王统照、臧克家、王愿坚、陶钝、孟超、崔嵬……他们都是说着诸城土话走进历史的记忆的。

诸城人很为生在诸城自豪,有时私下里拉呱起来,就很有些瞧不上相邻的县市,认为他们那地儿的人土:穿得土,怎么穿也不洋气;说话土,一张嘴就闻着土腥味儿。但不笑话他们吃得土,俗话说:“要吃饭,诸安两县”——看看,人家安丘在吃方面就和你诸城是并列的,你能将人家拉下马来吗!诸城人也基本不笑话五莲,因为在诸城人心目中,五莲和诸城是标准的一母同胞,不信你听听五莲人那口音,就知道曾经在一个锅里摸过勺子,嘴里同样的瓜菜味儿还没散尽呢。虽然分了家,过继给了日照,也还是亲近,要是其他的县市胆敢说五莲如何如何,或者日照大哥胆敢对五莲另眼相看,那就别怪咱诸城人怒目相向了。

当然,一出了省,或者在中国地图上一比画,亲切感、自豪感就又是共有的了,诸城、安丘、日照、五莲、高密……不都是一个巴掌上分出来的指头吗,只要地球爷爷不爆炸,这位置这关系就是铁打的了,谁能将咱们掰开?因为亲近,才会私下里比比长短,说说闲话,不说哪有对比,不比哪有进步?是啵?再说了,你们这些兄弟县市就没私下里喳咕过俺诸城吗?没有?没有那就证明你们根本没把俺诸城放在眼里,记在心里,俺诸城105万人民,21827平方公里土地,就撑不起你们的眼眶子吗!瞧不起谁啊!

其实诸城人对相邻县市的评头论足,穿是次要的,兄弟县市,扯着胳膊连着腿儿,衣服的进货渠道就那么几个共有的地方,土也罢洋也罢在于各人的选择,哪个地儿没有几个土的,哪个地儿没有几个洋的,哪个地儿没有几个收破烂的?所以比这个比不出特色,也比不出水平来,比就要懂得扬长避短。诸城人爱跟人家比口音,譬如:安丘人说话声音高、细、尖,高亢得如同假嗓,虽没有包着头巾拤腰扬脖地站在黄土坡上,却总是让人感觉有点像唱陕北民歌,吐字倒很清晰,音也咬得扎实,但从男同胞的嘴里发出来,就有那么点缺乏阳刚之气;日照人呢,看上去朴实,说话也朴实,就是有点儿咬舌儿,把鸡说成“织”,把鞋说成“晒”,把俺说成“难”。唉!口音真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它是人从土里带来的,无论你上天还是入地,这股子土味儿就是难以抖搂掉,有时让人听着讨厌,有时又让人听着亲切。即使你修炼成了绅士或者淑女,学会了一口听上去还算地道的普通话,别激动还行,一激动就露了馅儿。口音是根的东西,它清楚地印证着人的来龙去脉。你看,诸城人看问题很善抓“根儿”。

说了这么多,该说说您诸城自己了,你怎么捂着嘴嘿儿嘿儿地笑了?——嗨嗨,还不都一样吗?要不怎么叫特色呢!一个地儿没有一个地儿的口音和方言土语,那还叫啥个性,宝贵的就是这点区别唻!诸城地儿不小也不大,不用说与其他县市的区别,就是“内部”,也是被口音瓜分得四分五裂:南山里的跟潍河边的口音不一,潍河边的跟渠河边的口音不一,可气的是河南的跟河北的也不一个腔儿,山前的跟山后的又不一个调儿。这不同地儿的人要是一同汇集到城里来那可有了戏唱了,你叫他“二过”(二哥),我称她“岑(cén)姨”(亲姨);你问我“航”(和)谁一块儿来的,我问你那儿子“将媳子”(娶媳妇)了没有;你亲昵地骂声“你过这过(你个这个)怎么越活越枝生儿(精神)”,我直抱怨“这日头刚毒快把我晒成干巴由(地瓜干)了”。

要说咱诸城的方言,那可真是土得掉渣,臭得冒泡,外地人来,日常的几句话就能让他听晕了。你看,说“突然”是“乍没丁的”,好是“刚的好”,没空是“不隆过”,待会儿是“艮艮着”,昨晚是“夜来后晌”,厕所是“屎栏茅子”;“大大”既是父亲又是叔叔,婶婶成了“娘娘”,奶奶成了“嫲嫲”,爱偷听的人是“鼻听鬼”,爱挑拨传播是非的人是“播播嘴子”……要是方言再加上形容词歇后语,那可就更麻烦了。你听:在家嫌吼(批评)老婆炒菜咸了,就会说:“咋的,你砸煞(死)卖盐的啦?”自己累了,要撵人走,就说:“别聒罗(唠叨)啦,我待趄趄儿(躺会儿)”;说让人整治得没办法:“活让你扎故煞了!”说人心里有话却说不出:“燎壶里煮馉乍(水饺),肚里有倒不出”;说人特殊:“花生米不叫花生米,叫果子仁(人)儿”;说人不长眼色不会看眼目行事:“借柳龟儿(蝉)掉到尿罐里——转悠着挨呲!”当爹的在家教训不争气的儿子:“你别扬性(张扬),和我来这些胡之马趟儿(胡来),也别武得得(不服气),我可不和你打佯(开玩笑),我这会儿不迭当的(不顾的),得空闲忙(瞅空)的我再拾掇你!”老太太见人家姑娘长得水灵,就用粗皮裂肉的手摸着人家的嫩脸蛋直夸:“瞧俺这闺女长得,稀巴烂嫩,随你姥娘!”娘笑骂自己的儿子心直口快:“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嘲巴(傻瓜),一根肠子通到底,一张嘴看着腚眼!”

诸城的童谣,用那直不拉查的方言说唱出来,更是别有韵味,妙趣横生。你听,这家的老嬷嬷在家拉着风箱哄孙女,没牙的嘴里咕念着有趣的瞎话儿,绵绵软软却句句藏着机关:“瞎话瞎话儿,窗户台上安着二亩子瓜儿,瞎汉看瓜儿,聋汉听瓜儿,下生孩子偷瓜儿。瞎汉也看着了,聋汉也听着了,下生孩子也捉着了,逮着小抓髻一看啊,还是个秃丝儿(秃头)”;那家的老爷爷在闷声闷气地吓唬淘气的小孙子:“肚子痛,找老熊,老熊不在家,找老嬷,老嬷在家里磨刀子,吓得小孩好好的!”

近几年手机短信的流行,造就了一批业余“作家”,一个毫无意义的短信,因为方言的运用而充满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趣味儿。下面这条令人哭笑不得的短信,一看就知道是诸城人的杰作:“蓝蓝的天上飞着一只布嘎(鸽子),飞来飞去受尽了卡打(折磨),好不歹(好歹)的捡了只嘎拉(蛤俐),含在嘴里蜜拉蜜拉(卜咂卜咂),呸啊,齁咸,齁(咸)煞俺啦。”

有关诸城方言土语的趣闻不老少,画龙点睛地体现了诸城人风趣与幽默的性情。其中“那个年代”的故事最是令人忍俊不禁。据说当时全国上下是锣鼓震天响,红旗满天飘,煞是热闹,农村老大哥自然也不甘寂寞,边干活边排练节目,一人身兼数职,拔骨碌子摔跌的,有时这角色还真是调整不过来,典型的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话说某日某公社某村排练节目,老得连眼眉都大长长的寿星也来了,还没缝上开裆裤的小孩伢子也来了。唱戏的角儿高了兴,在土台子上即兴发挥,信口唱来,忘乎所以处竟然翻起了跟斗,这一翻不要紧,将大裆裤子翻掉了,露出里面老婆花花绿绿的大裤衩子。后台专管提词的人一看着了急,伸出个指头一遍一遍地朝着那人打手势暗示。无奈那人正唱得尽兴,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对此麻木不仁。台上的一个群众演员看了心焦,情急之下就跟着胡琴唱了出来:“你的裤子你的裤子掉到了地上啊!”边唱还边对着那人比比画画,那人低头一看明白了,却并不慌张,将头一摆也唱了起来,胡琴慌忙跟上:“掉了裤子掉了裤子再提上啊你莫慌张啊!”边说边大大方方地将裤子提上了,顺手还扎上了红腰带,让台下的人笑破了肚皮……

当然,最著名的还得首推石门唱的《红灯记》,它将诸城人的土话与幽默表现得淋漓尽致。说的是石门乡人唱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唱到李奶奶说:“铁梅,拿酒来”时,铁梅把大辫子一甩说:“嫲嫲(奶奶),酒没有了”李玉和把眼一瞪,说:“谁说没有,西屋里不还有一筐地瓜干子嘛,快拿到小铺里去换烧酒!”李玉和被小鬼子儿抓去之后,铁梅问奶奶:“嫲嫲,俺大大(爹)还能回来吗?”奶奶答:“铁梅啊,我看你大大是够X戗了!”于是祖孙俩抱头痛哭……

石门这《红灯记》尽管唱得笑料百出,却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那个年代的人之淳朴直率,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实话实说”,朴实无华。谁也不必去责备当时的人们,他们穿着戏装,腿上还沾着泥巴,素质不高,却有着盲目的热情,理解不了戏里人的情感,却将现实中的窘迫毫无修饰地用到了戏里,收到了戏里没有的喜剧效果,出人意料地幽了一默,成为那个年代经典的滑稽。那时的戏已经不大被人记起了,但这些笑话却依然会让我们哗然喷饭,这样浑然天成的小品大概连赵本山也会望而兴叹吧。

既然诸城人有天生的幽默细胞,不将它发扬光大那还对得起祖宗吗!诸城人天性乐观、豁达,碰着困难叫一叫,遇着朋友笑一笑,吼一声,笑一下,就啥事儿没有了,风刮云彩似的。到了酒桌前,就更是豪情万丈,酌酒一杯抿恩仇嘛,不喝它个嘴里焦巴干,肚里方古热(念“夜”),就算咱没碰上朋友。衣服可以不讲究,酒场的规矩却铁板上钉钉,一点儿也不马虎。据说某年一位南方作家来诸城,热情好客的诸城人特地挑选了些能够上得席面的人来陪客,谁知这位作家却一点儿酒场的规矩不懂,坐在主宾位上愣是不喜敬,置满桌子等着敬酒的人于不顾,也不谦让也不碰杯,只管自说自卖自喝,一口一个“我告你我告你”,酒喝干了,就昂着头高声招呼服务员:“倒酒!”,让满桌子讲究酒品酒德的诸城人目瞪口呆。要是满桌子诸城人坐成块还用这么累嘛!那简直就是一桌方言土语歇后语的大聚餐,你听那谦谦相让:“吃太吃太(吃菜吃菜)!”“哈久哈久(喝酒喝酒)!”不但酒杯撞得叮当响,嘴皮子也开始碰撞,每个人的音量都放到了极限,眉飞色舞,慷慨激昂,将山东大汉的豪爽仗义发挥到了极致,你听这位说:“兄弟,干了,你留这点干啥,养鱼还是养虾?”旁边的人也跟着帮腔:“是啊,扎煞得你不轻,咱过过(哥哥)的话你也不听啦?”喝酒的人将大眼珠子一翻,反唇相讥:“野鹊窝里抻出个扁嘴头来,你算个什么嘎嘎鸟儿?咱大过(大哥)、二过、三过都呆这里,没个吱声的,就数着你瞒着锅台上炕吗!大筷子捣肉——我不理咸菜!”劝酒的人一看人家聋汉杀猪不听哼哼,很丢面子,将对方的酒抢过来一仰脖子干了,也不知是嫌自己多事罚自己一杯呢,还是成心给人个没脸。马上又有人为他抱不平了,朝那个不喝酒的一顿呲:“你真是墙上挂狗皮——不像话(画),哈(喝)就哈(喝)不哈(喝)就算了,让人替算啥本事,模量(估计)着自己是太监就别娶媳子(媳妇)。”喝了一杯冤枉酒的人得了同情,将红舌头抖着,狗似的,连说辣、辣、辣,哭丧着脸诉苦说:“俺这也是烧地瓜顶门——硬撑啊!今晌晚头子(中午)的酒还没醒呢!”,旁边有人幸灾乐祸了:“蛤蟆腚上插鸡毛——不是那块料还想冒充孔雀?驴不哈(喝)水摁不了河里,谁叫你自家拱送(自找)事的?再说啦,木(没)有金刚钻,揽啥瓷器活,活该!”

要说方言土语的活学活用,此起彼伏,即兴发挥,还数妇女骂架最精彩。这样说好像有看热闹或者挑拨教唆之嫌,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一是人家早骂过了,二是人家骂时你能薅一把狗尾巴草堵住耳朵吗?不知你是否看过上世纪80年代的一部电影,叫《咱们的牛百岁》,那里面两个妇女骂街的场面就很是生动,鸡飞狗跳的,看得人惊心动魄。现实中的骂街你可能没亲耳听过,那你也不必天天盼着它发生——那才是真正的不怀好意呢!我不幸听到过,无非那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却隆重得像唱大戏。为了弥补你的遗憾,我在此就私下里学个舌儿给你听,注意不可外传啊。你听,这是两个妇女接上火了:

“十指插在磨眼里——扎煞不开了!您一家子待烧包什么,不就是当个村干部吗,算啥大物哈儿(大官儿),还不照样在地里滚屎球,有本事别当干部,当个不(部)干!”

“干不干,俺自己说了算!这事儿下雨淋也淋不着你操心,俺买了油条使尿泡——各人好,你管着俺了?俺家里就是木耳烧火,虾米喂鸡,餐巾擦屁股,也是俺愿意,咋,你心痛啦?”

“俺痛,你又不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俺痛啥?就是俺操心操白了毛,气得肚子大哈闷儿(很大),得了暴态(毛病),张了个子(气死了),也用不着你来扎扎头布子(戴孝)!当然,俺这也是闲吃萝卜辣操心,自找不愉作(舒服)!”“当盐(然),当盐趴了盐罐子里,别抻勾着(伸着)个瘦头找事,净啦些胡之勾由(乱七八糟),你嚎(哭)啥,横蠢(不讲理)人丢的吧。俺办了啥事儿促了你眼眶子?你拉呱拉呱给合满户里(所有人)听听!”

“啥事你那心里明白,人不见那天二爷(天老爷)见,这可不是三把韭台(韭菜)两把通(葱)的事,大象柴(踩)不煞蚁恙(蚂蚁),锄地锄不煞蚰蜒(蚯蚓),老由(牛)啃不完春草,你也不用刨暄和土儿(赚便宜),扎故(修理)俺老实人!”

“你叫黄妖子(黄鼠狼)附着了?到底谁扎故(修理)你啦,惹你满大街上背晦(批评)移歪(肮脏)俺?”

“谁?去问你家那骚腚狗!”

“俺家那狗怎么捉(着)你啦?”

“怎么捉(着)俺啦,你也别吹当的(假装)不知道,俺家那花猫的后腿是谁咬断的?!”

你看,像不像说相声,一来一往,有铺垫,有渲染,层层抖着包袱,结果却出人意料。诸城的方言虽土,却实在、鲜活,土出了地方特色,令人忍俊不禁,培养了一代代说着土话的诸城人。每个字的音调与口气都烙在人的脑海里,一辈子,叫你想忘也忘不了,想甩也甩不掉。难怪小辈们想学学洋乖,撇一撇腔,却总是不得要领,摸不着感觉,让外地人抓住了取笑的把柄,立马吃了竹子拉筛子——编出了这样的歇后语:“诸城人学说普通话——你阙的哪门子音儿!”这句话刻在苏轼的墓志铭上——晚年的苏轼在完成《东坡易传》时曾抚卷长叹:“看来,在今天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知音了,但我相信,将来定有君子,能够全面解读我的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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