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疯了的消息在朝中不胫而走,次日早朝嬴政居然破天荒姗姗来迟,眼下一片神伤的青灰。文武百官胆战心惊的看着他们的君上,那些力主让荷华嫁给王翦续弦的臣子们更是胆颤,但是面上必须保持镇定。
唯独李斯不依不饶的站出来,直言上书道:“臣闻长公主神智失常一事也觉得惋惜,但是长公主生于深宫,年齿幼稚,没有先生正确指导才导致公主未知天下家国之理,导致长公主这么多年来恃王恩而肆意妄为,君上并非教导无方,而是对长公主太过于迁就!”
王绾偷偷拽了拽李斯的衣袖低声喊道:“李大人!言多必失!”
嬴政冷笑一声看着李斯:“李大人说该怎么责罚长公主?”
“公主既已疯癫,自然是不能再嫁给王翦将军续弦。此事若是传出去便有碍秦国大体,臣肯定君上将长公主幽禁在深宫之内,无诏不得离开禁宫半步。”
“不可!”扶苏厉声制止,他走出来跪在嬴政面前说道:“荷华只是急火攻心导致现在神志不清,御医也说过些时日变好,更何况荷华是长公主,一言一行皆是秦国女子表率受天下瞩目,将她幽禁于深宫中,无疑给天下人落下口舌,说君父残暴连爱女都肯囚禁。所以还请君父不要幽禁荷华,儿臣定然寻来神医早日医治好荷华。”
此刻的嬴政却是进退两难,荷华已经癫狂,他为此极为伤神。如今朝中又要为荷华的去向而争执不休,目前最担心的就是因为荷华癫狂,王翦是否能作罢。
那一声怯弱的“爹爹”从大殿门外传来时,扶苏与李斯停下了争论,嬴政不可思议的看向门外的那个身影。荷华赤着脚,披着雪白的大麾,长发未曾挽髻,柔顺的披在两肩,面色苍白两颊却有着不正常的红晕。
荷华提着裙摆朝嬴政跑去,王位上高坐的王者起身相迎。那样高的位置,除了秦军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上去,连长公子扶苏都没有资格站在嬴政的身侧,荷华却这样堂而皇之的跑上去,诸位臣子一时间都忘记了指责这位长公主。
荷华被嬴政拥着,说道:“爹爹,我昨天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有个魔鬼把你和王离都杀死了。”她说完抬头看着嬴政,却突然惊讶的喊道:“爹爹,你额头怎么了!”
她昨天用茶盏砸伤了君父,今天却丝毫不记得。
嬴政浅笑道:“爹爹没事。”随即拉着荷华的手,与她共坐在这秦国的王位之上。
“君上!长公主万万不可坐在这个位置!”蒙恬站出来说道。
嬴政并未理他,只是笑着问荷华:“荷华,坐在这里,你看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从敞开的宫门飘出去,咸阳宫本就是最高点,早朝集会的大殿更是至高点。荷华歪着脑袋看着嬴政,答道:“天下。”
“什么样的天下?”
“大秦帝国的疆土,我秦人期盼了五百年的东方土地。”
荷华直视嬴政的眼睛,继续说道:“这些,都是我们秦国的土地。”
从来没有一个人给的答案,能让嬴政如此满意。他慈爱的抚摸着荷华的发顶:“好孩子,以后爹爹就把这天下割一半给你做嫁妆好不好?”
荷华摇摇头:“不好不好。我与王离成婚后准备袖手天下,隐居在秦岭深处,这壮阔天下秀美山河还是叨扰君父和扶苏好好治理吧。”
她环视了一下在场的所有臣子,惊讶的问道:“爹爹,为何王离今日没来上早朝?”
“他今日偶感风寒,正在府中休养。”嬴政说道,荷华低声祈求他:“爹爹,能不能让我去看看王离?”
“荷华,你能否告诉爹爹,你为何这么喜欢王离?”
荷华思索了好半天才抬起头轻声说道:“很多人爱我,敬我,但是他们爱的是我的身份,因为我是爹爹最疼爱的长公主,那些人可以爱任何一个公主,尊敬任何一个公主,就像爱天下名士有才之人一样。他们对我百般讨好恭维只是因为我的身份,我来自最为庄严的秦王宫,他们向往我们的宫殿,渴望成为我们宫中的一员。如果我不是公主,只是个普通的女子,那么对他们而言我就是刁蛮任性傲慢无礼的女子,他们就不会爱我恭敬我。”
听着荷华的倾诉,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荷华想到了王离,面上露出了温婉的笑意:“而王离,他对我的爱和尊敬并不是畏惧我的身份。我们初见时,是在宴会上,他甚至抢走了扶苏哥哥的风头,他惹我生气后,会涉水采芙蓉希望我开心。我只知道,这些年来,他和扶苏哥哥一样,对我不离不弃,指导我读书写字,陪伴我看书品茶赏花。他更像是我的老师,我们心意相通,以至于我们彼此看一眼就能明白对方所要传达的意思。他希望我过得开心快乐,所以无原则的照顾我讨好我让我开心,但是有时候他也特别讨厌激怒我。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目光并不是仰视的,他看我,只是因为我是他最爱的那个女子。不管我是不是公主,他爱的都是嬴荷华。”
李斯欲要出言觐言,荷华先一步问李斯道:“李大人,在你几十年的生命中可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她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不是秦国重臣?”
李斯彻底无话,这样的人他至今还未曾遇到。
荷华对嬴政说道:“王离对于我来说,是和爹爹扶苏哥哥同等重要的人,所以我不允许有人伤害王离,否则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若非她眼中有懵懂不知的神色,嬴政真的以为荷华已经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