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阙眸光一黯,心下自嘲:原来,你来此只是为了少宗主吗?也是,若是有人那般待我,我也不会想要多看他一眼!
——可是,阿宝,只要能多看你一眼,便是你恨我入骨又如何?北阙半分后悔也不曾有!
他垂眸掩去痛色,唇角勾起清浅的笑意。他说:“阿宝,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你。”
说来,他也从未想过要将石璿怎样。最多,也就是点破了公子昶的心思,给她渡情劫的路添了几许波折罢了。
他说得倒是轻巧,不过上下嘴皮子一碰。可习徐与陈殊等人却是大惊失色!
陈殊也顾不得破阵了,闪身回到这边,劝道:“北长老,你可千万莫为了一个女子误了大事!待咱们得到了邪极宗,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陈殊修的是断情绝爱的道,从来不识情字,又自来认为女修性情优柔,难成大器。因而,这话非但十分不客气,简直是对所有女修赤裸裸的蔑视!
当即,同是参与叛乱的一位女长老燕微雨柳眉一竖,怒道:“陈殊匹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看不起本座吗?”
陈殊神色一滞,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忘了这贼婆娘了?
燕微雨虽然还不是金仙,却早早度过了心魔劫,达到了玄仙的顶峰,离成就金仙,也只差一个契机而已。
要陈殊来说,燕微雨实在不像是个女人!
——她生虽生得十分貌美,但熟悉她的男修却没有一个会对她起心思的。只因,她自己就是个只爱红颜不爱蓝颜的,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个貌美的女修一同逍遥天下。
——她修的是霸剑之道,宁可寸寸碎裂,也要一往无前!全然摒弃了女子天性里如水之柔的优势。
——她的脾气就像她的道一样,一点就炸,寻常人从来都不敢招惹她。
见陈殊触了霉头,习徐虽心下暗乐,却还是要来打圆场:“燕长老,陈长老只是为了劝说北长老,言辞难免过激了点儿,绝对没有歧视女修的意思。你可千万别误会!这个时候,大家合该齐心协力才是。”
他一边说,一边给陈殊使眼色。陈殊也明白他们此时还不到翻脸的时候,从善如流地拱手致歉:“是在下言词不当,还望燕长老海涵。”
同穿一条裤子这么久,谁不知道谁呀?他们两个的话燕微雨当然不相信!可她亦是明白,此时他们的劲敌公子昶还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他们只有齐心协力,才有赢的可能。而她燕微雨既然决定参与这场叛乱,就断没有中途退缩的道理!
因而,这场叛乱,他们必须成功!
而成功之前的小小阵痛,又有什么不能忍得呢?
想到这里,燕微雨展颜一笑,回礼道:“在下不过说句玩笑,两位怎么当真了?咱们共事这么久,两位的为人,我还不了解吗?”
“那就好!那就好!”习、陈二人表面上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至于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总之,三人互相恭维了一番,叛乱的魁首们又重新达成了一致。
一旁的北阙看得暗暗好笑:这几位,莫不是把我当成了死人?阿宝既然要石妙弋平安无事,那她就必须平安无事!
觑着几人话音方落的空档,北阙突然开口:“陈长老一定在想:臭婆娘,待本座登上了宗主之位,有你好看的!”
陈殊脸色一变,气急败坏道:“你……你胡说八道!”
可是,习徐与燕微雨看他的眼神瞬间就微妙极了。很显然,他们已经被北阙的话所影响。
只因……
“而习长老与燕长老的想法,大约也差不多。”北阙丝毫也不厚此薄彼,将他们三人全照顾到了。
“血口喷人!”
“一派胡言!”
三人是一个比一个愤怒,仿佛是含冤入狱的忠臣孝子,将北阙衬得罪大恶极。
公子昶在亭中看得有趣,不由轻笑了一声,火上浇油:“其实,本座也很好奇:若是尔等将本座拉了下来,究竟是由谁来坐这宗主之位呢?”
三人一时静默,气氛登时就微妙极了!
——也是,宗主之位只有一个,而他们却有三个人。且他们三人一直地位相当,哪怕谋划叛乱时也是平起平坐,只怕是都不愿意让其中一个压在自己头上的。
如此一来,宗主之位究竟由谁来坐,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但这种僵持也只是片刻,三人都不是什么蠢人,虽然相互之间的防备猜忌已不止上升了一个档次,却还有理智尚存,知晓此时若是内讧,别说是宗主之位,见不见得着明天的太阳还是两说。
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习徐,他一脸愤慨,义正言辞地说:“哼,你不必在此挑拨离间!我三人皆非蠢货,又岂会因你三言两语而动摇,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燕微雨立时接上:“不错。两位,咱们千万不要上了他的恶当!”
陈殊也不落后,忙不迭的表明立场:“我等三人自是要齐心协力,叫公子昶这个只会挥霍父辈余荫的纨绔陨落在此!”
陈殊此言一出,登时便犯了众怒,东面诸人纷纷喝道:“放肆!”北阙更是眸光一寒,广袖一挥,便有数道青色光芒直直射入陈殊口中。陈殊踉跄着退了五步,“哇”地吐出一口污血,里面夹杂着几颗莹白的牙齿。
“北阙,你这是什么意思?”燕微雨“噌”地一声,将手中宝剑拔出三寸,怒声质问,“你莫不是忘了,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手中的剑宽有五指,长三尺七寸。对于一个身量苗条的女子来说,这柄剑显得太宽了些,也太长了些。但此剑握在燕微雨的手中,却是说不出的和谐。就仿佛,此剑之所以现世,只因知晓,世间会有一个燕微雨。
——这正是因燕微雨而问明天下的霸剑!
若常人被她这么怒目而视,纵不胆寒也要心生退却。但北阙却只是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忽而笑道:“一条船?是。但我已经下来了。”
三人脸色骤变。
燕微雨道:“沧海无涯,你若是中途下船,就只能淹死了。”
北阙仍就是笑,眼神迷蒙而莫名甜蜜地遥遥望着陆持盈,浑不在意又坚定不已地说:“若阿宝叫我死,那我就去死。”
陆持盈身形一晃,忍不住上前几步,问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去死?我又怎会要你去死?”坚持站了这么久,又说出这么长的话,她那不多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行走时就一直在颤抖的双腿一软,迎头便跌了下去。
可是,她却半点儿也不担心。她知晓,北阙一定不会让她磕着哪怕一点儿油皮儿。
事实证明,她想得半点儿不错。她没有跌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鼻腔间缭绕着清新的皂角香气。她说:“我知道,你会接住我。”
北阙忽然就明白了,只觉心头从未如此开阔过!他畅然笑道:“我自然会接住你,也只会接住你!”
燕微雨远远看见陆持盈,蓦地一叹:“得此佳人,怪不得南坛长老甘愿赴死!”
北阙的脸绿了。
——作为一个高位的长老,燕微雨那点儿毛病他一清二楚。
当下,他便一手揽着陆持盈,一手提着徒儿曲游,心念一动,便遁到了小闻香亭中。
在他显出身形的那一瞬间,四面八方跳出了十个暗卫,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公子昶放下把玩儿良久的茶盏,挥了挥手,那些暗卫便瞬间消失了。他捏了一块儿酸甜的蜜饯儿,淡笑问道:“你是来杀我的?”
北阙摇头道:“我永远也不会杀你。”
公子昶又问:“那你是来受死的?”
北阙低头看了一眼陆持盈,又摇了摇头:“我现在又不想死了。”
现在不想,那就是方才想过了?
陆持盈忽然紧紧抓住他,眸光带着祈求。
她在祈求什么呢?北阙忍不住想,是祈求宗主宽恕我吗?
单只这样想着,北阙便觉心潮澎湃。然后,他就更舍不得死了。
“呵,”公子昶轻笑一声,“你又不想死了?”
北阙道:“是!”他答的十分理直气壮,就好像在说这世间最为天经地义的道理。
而求生,岂非就是世间最天经地义的道理?
——这是每一个种族的本能!
公子昶神色一变,眸光骤冷。他冷冷地质问:“那你说,你又凭什么活着?”
“宗主!”曲游忍不住出声,眉眼间尽是焦灼。他见公子昶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不由得转头去看西门珏。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西门珏回了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北阙坚定地回道:“因为我想活着,好好地活着!活得比我任何一个仇人都要久,也都要好!”
——这是二人初见时,公子昶给他的活着的理由,支撑起了当年生无可恋的北阙。如今,他将这句话还了回来,只想求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