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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莫大娘见人走远了才到薛宝珠身边问道:“那事……她娘竟肯了?”

薛宝珠有些担忧,“嗯,也不知能不能成。”就怕方芳爹不肯对她母女两个松手。她转身去寻裘和,却不见他踪影。

她寻的那位正主却是转去后院拐角正同尹奉说着话,“你派出个机灵些的人去跟着那母女俩个,尽快解决了那桩事。”

“是。”尹奉应下,又道:“主上,司家大少爷递了话来,相约主上一叙。”

恰这时,薛宝珠回厨房不经意瞥见这二人,拧了拧眉头,还不等她开口,就看尹奉机灵地抓了笤帚一副好不容易找着的模样往大堂去,她又把目光往裘和身上一放,挑了挑眉。

“尹奉突然想起昨个有个黑面汉子急匆匆过来找,兴许是葛忠,我往码头去一趟。”裘和说着瞥见她神情,又补充道,“说是面上带喜色的,估着时日,应是第一批的运货返回,许是来报喜的。”

薛宝珠眼见正午,正是楼里忙得脱不开身之时,便点头允了他去,“等等,我给葛二哥弄了些干的药膳包,方便煮的,你一块带过去。”她说着就折回厨房取了一大纸包出来,“里头拢共有两包,淮山枸杞可以炖乌鸡,就是熬粥也好,另一包是当茶喝的,味道苦一些,不过有益身子……你这般看着我作甚,沾什么了?”

裘和稳稳上前了一步,薛宝珠下意识仰了脑袋,以为他是要帮自己拭,便轻抬了下巴,愈发往他那靠,却不料那人正正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宝珠儿善良得让人把持不住。”

薛宝珠瞪着眼不为所动,裘和便在那目光里渐渐沉下了眸子,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绒绒脑袋。以前,曾有人说他不近女色,不问花柳,过得跟苦行僧一般,活该一辈子人生无趣。当时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直到遇上薛宝珠才知道,自己竟也会有那些自私又狭隘的念头,想拘着她爱她宠她,烙上属于自己的印记。

“……”薛宝珠果断退后,瞧着他眼中甚是熟悉的一簇幽幽狼光逃去了厨房,风中只余下一句窘迫的早去早回。

裘和收回手,指尖还残留少女馨香,及温润的触感,感受到下腹腾起的欲望,摇头苦笑,多年的冷静自持遇到薛宝珠就灰飞烟灭,偏偏那丫头还不自知的撩人,着实考验。

等到平复离开,裘和往约定的茶楼去,神色已然化作漠然,甚至几分冷意。

一品轩二楼,沿街而设的雅座,一名年轻男子面前摆着一只潮州枫溪红泥精制而成的炭炉,

炉子上搁着同一质地的茶壶,升腾起袅袅轻烟,茶香四溢。在外人跨入雅间时,掩着帕子咳嗽了几声,待人进门匆匆将帕子折好收了起来,起身相迎。

“裴公子别来无恙。”

裘和亦是作揖,直切主题道,“不知司公子今日相邀所为何事?”

司仲笑容温和,让身请他入座。裘和轻瞟了他一眼,不知是想到什么,便遂了坐下,且自然地将药膳包搁在了一旁,“司公子似乎身子不大好?”

“只是偶感风寒,不碍事。”司仲声音稳当说道,取了茶壶替裘和斟茶,庆平见状要代替,却被他制止。

“这杯茶,在下替舍弟赔罪。”司仲亲手将茶递上。

裘和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于司仲此人是欣赏,短短几日便能想到,却是通透,只是他那弟弟……

司仲见他并不接,本就头疼愈发难忍,要说起来这是司寇自个惹的祸端,在家里闹着且不够,他一个不察竟叫他私下请了媒人去,只不过人还没到了薛宝珠跟前,单凭说妾二字就歇家里了。

这一切原是瞒着他来的,事情起因便是司寇手底下盈利最好的赌坊亏空开始,亏得甚是古怪,司仲一查事情的源头这才真正头疼起来。

惹事的那个正是在家里休养的他的那个好弟弟司寇。那日他人从妓院回来就害了病,成日浑浑噩噩,直到司仲问起,他这孽障弟弟才咬牙切齿地说自个倒霉沾了有病的花娘,如今怕是时日不多了。司仲刚得知时也是又惊又恼,可仔细查起竟又发现是同一桩事,也扯出那媒婆的由头来,待明白是虚惊一场,他这才不得已来替司寇收拾残局。

司家到了这一辈是要传到司寇手里的,莫说要如何风光,但求能守本。司仲病入骨髓,不过是靠着药苦撑,恐时日无多,他已经替司寇搭好桥牵好路偏生他这弟弟就是要走歪道,得罪眼前之人惹来打压,可不让人愁。

饶是如此,司仲也未表现出焦急,稳稳当当端着那一碗茶,“舍弟爱犯浑,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如今正在家中闭门反省,我且担保,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等事!”

裘和伸手接过,俊美面孔叫轻烟笼住,看不真切,只听声音道,“说来,我还得感谢司公子出手。”薛万那一家子若非司仲,兴许还落不到如此痛快下场,即便是为他弟弟的荒唐遮掩,可确是是要感谢的。

“不敢当,但求能抵过舍弟的胡为。”司仲对这弟弟可谓是疼爱,但也着实头疼那不着调的性子,故此回裴劭出手教训,他并未在司寇面前点破,反而顺水推舟借由此机会能让司寇改改性子。

一事归一事毕,司仲真正期望的是裴劭能同司寇于生意场上莫有芥蒂。

“司公子既同我要人情,抵就抵了,不过司公子是聪明人,日后且得管束好令弟,毕竟我在宝珠儿的事上……锱铢必报。”裘和慢慢道出那四字,嘴角携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以及几许甜蜜,若是让尹奉瞧见,定要再抖一抖。

司仲没想到他会如此提起薛宝珠,闻言怔愣住,借着喝茶掩饰的动作,入口一片微妙酸涩。

“司公子与我一样都是生意人,利益相关,总要懂得取舍好。”末了,裘和便留下这句起身走了。

司仲品着茶叶苦涩,胸口的闷钝感更甚。是啊,他是个生意人,向来是以司家的利益为先,也该以利益为重。

走出一品轩,裘和还记着薛宝珠的嘱托,自然是要去一趟葛忠那。薛宝珠自打把事儿交给他之后其实很少过问,不过是他时不时的交代进度,同时也隐下不少。例如鱼塘的投入比预想的要大,虽然风险并存,却是值得冒险的一桩,故后期投入的资本几乎全是他所出,甚至人手方面也调了不少,如此一来,比之最初的小打小闹,已经成了一笔稳妥的生意。

宝珠儿说她只会做吃的,生意上的事有自个帮忙担着她乐得数银子那般轻松就好。他亦是愿意那么养着她,若是往后能只给自己做吃食那就更妙了。裘和想着在宅子里她为自个洗手作羹汤的画面,心头便是一热。

“裴——劭!”一声噙着哭腔的低唤竟是满含了百转柔肠,女子身影竟是直直往裘和怀里扑去。

裘和在听见名字的一刹蓦然回神,稍侧了身子,便只叫她抓住了衣袖,眉宇之间掩过一丝懊恼。若非走神,见着这位他定然是绕着走的。

“真的是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死,他们都是在骗我的。”苏温有些语无伦次,姣好面庞上欣喜溢于言表,到最后只会抓着他的衣袖哭。“我……我去严华寺求愿,定是……定是菩萨怜我,才叫我找着你……”

裘和被拦住的地方虽然离街上繁华处有些距离,可也是有旁人经过的,尤其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扯着一俊秀郎君只一时就会惹起风言风语来,裘和扫过那些张望过来的目光,冷冷拂开了她的手,“姑娘认错人了。”

苏温一怔,却在看到他要离开时神情闪现疯狂,又是拽住,“不,我不可能认错你的,裴劭,你看看我,我是温儿啊!”

裘和这下是彻底皱了眉头,“姑娘在大街上与陌生男子拉拉扯扯有失体统,请自重。”

苏温噙着眼泪,但凡是瞧见的都会生怜,偏偏正对着的男子依旧面无表情,若说不是,怎么会呢,这便是她的裴劭哥哥啊。

裘和不愿过多纠缠,拽回了衣袖便走。镇上小,若是传回宝珠儿那,依她的气性平日里连尹奉的醋都喝,可不愿见她真为这桩难过。

苏温目送着男子决绝离开,眼前水雾蒙蒙。

“小姐,你莫要伤心,兴许裴公子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不肯跟小姐相认,小姐您忘了如今裴家……”丫鬟忙是上前两步宽慰自个主子道。

苏温为裴劭的冷漠正是伤神难以自制,却突然听到这句,宛若揪着了救命稻草,紧紧抓着那丫鬟扶着她的手,瞥见地上遗落的物件,那似乎是裴劭手里拿着的,便命丫鬟取来,一股药味溢出。

“你说的对,是我一时太激动竟忘了……这,这是裴劭的东西,他受伤了!”苏温神情里显了紧张,又忍不住落下泪,“我好不容易找着他,却连他如今住在哪都不知道。”

“奴婢方才听人说了,裴公子似乎和八宝楼有什么联系,小姐不妨去那里试一试。”

天气炎热,八宝楼做不到像醉霄楼那么阔气,买冰盆搁角落降温,不过薛宝珠别出心裁的拿了酸梅汤当噱头,后世的酸梅汤很多都不是自己熬制的,是勾兑的,自个制的味道会更好些。

乌梅、山楂干还有甘草一类的都是同常空那买的,挑的是顶好,熬制两回,第二回的时候再添一半的水,才能将充分熬煮透,而且味道并不比第一次熬制的淡多少,熬出来的酸梅汤颜色不深,是非常透亮的一种颜色,封起来放到井里头冰镇,等上桌的时候就是冰冰凉凉消暑解渴的了。

有时候配上薛宝珠新研发出来的菜式,必能红火上一阵,醉霄楼的掌柜也是常客,也给薛宝珠添了不少进项。

薛宝珠等后厨忙活差不多,便出来帮尹奉,裘和不在,他又是跑堂又是收钱确实要忙不过来。木制的算盘子拨着清脆,合着柜台里的账本,薛宝珠闲下来便抠着合计。两大本的账簿合计下来,竟得出三个月净利润直逼了二百两,原先被鱼塘掏空的底儿如今又回来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距离她枕着银票睡觉的梦想似乎也不远了。

正当薛宝珠独自躲在柜台后偷着乐,突然就被一阵拍桌声惊着,她收好账本抬头就看见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不耐问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家小姐有话要问。”

“……”薛宝珠看那丫鬟鼻孔朝天的,皱了下眉头,试探问,“客官可是吃的有什么问题?”

丫鬟环顾了下四周,“就这小破地方,我家小姐才不会在这用饭。”

得了这句,薛宝珠环着胸呵呵,“我就是这小破地方的掌柜,你家小姐爱问啥找别人问去,别进来。”

丫鬟被薛宝珠噎着,红了红脸,咬牙恨了一声不识好歹,只得往门外去,大抵是找那小姐回禀去了。

“这年头的大家闺秀不好好在家待着,出来瞎晃哒什么。”趁着转午后的慵懒阳光,薛宝珠懒散靠在柜台上无聊道。

唔,裘和怎么还没回来?

女子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时,薛宝珠正要打呵欠,正正对着来人,鹅黄色的云烟衫绣着秀雅兰花,配一袭逶迤拖地的千水裙,云髻峨峨,戴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以白纱覆面,露出的半边脸颊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薛宝珠盯着,掩着嘴连呵欠都打秀气了。

“掌柜的?”女子得不到她的回应又唤了一声。

薛宝珠醒过神,扫见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便晓得这是想问话的那位小姐了,但看在人长得好看份上,薛宝珠堪堪应了一声,“有何指教?”

苏温提上纸包放在了柜面上,笑容里带了几分浅浅羞怯,“方才是我的婢女唐突了,掌柜的莫要介怀,我想跟掌柜的打听一个人……”

“这……”薛宝珠的目光却直直落在那大纸包上,明明是之前她让裘和带去给葛小忠的,怎么会落到这人手上……

“那人个儿大概这么高,经常板着脸,长得……长相俊美,他……他叫裴劭你可识得?”苏温说着似乎又有些伤怀,“我找他许久了。”

薛宝珠随着她说的字儿,一条条与裘和挂上了勾,等到最后裴劭二字出来,薛宝珠直勾勾盯着她摇头,再摇头,“不认识,小姐估摸找错地方了。”话说完,竟掩不住心底一丝心虚,想唤尹奉过来,喊了两声却发现原来还在大堂的人不见了影。

“人又死哪去了?”薛宝珠装作忙碌,一壁埋怨道。

苏温见她无意帮自己,蹙着黛眉,“掌柜的真没见过?”

“小姐也看到了,我这地方就这么点大,想找什么人一眼就看到了,或是一问就行了,真没有一个叫裴劭的,您要不再去别处找找?”

苏温自然早早在楼里寻过,并无所获,喃喃自语道,“我碰着他的时候他正拿着这包东西往别处去,兴许是还没回来……”

薛宝珠转过眼,故意不接她求助的目光,拨弄算盘,佯装在算账。

苏温又待了片刻,可到底是市井之地,她这番装扮早早惹来不少打量,杵着自然是难受,半晌之后只得离开,只不过走的时候未将那一包药膳带走,留在了八宝楼里头。

薛宝珠等人走后停下了动作,心里因为她最后一句涌了惊浪,就那么直勾勾瞧着。

“掌柜的,方才出去那位小姐来做什么,可多人瞧了。”尹奉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倚在柜台旁故作问道。

薛宝珠回过神,当下拿狼毫笔敲了他脑门,“方才叫你的时候你去哪了,要在你还能看更清楚呢!”

“我不是帮莫大娘去搬了个缸子么。”尹奉摸了摸一点不疼的脑门,委屈道。

薛宝珠复又瞧向了药膳包,心思不定,有口无心地碎碎道,“那个娇小姐来找人的,叫裴劭,不知里头有什么情缘也说不准……裴劭,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这腌菜缸子还有一个,我给送进厨房里去。”尹奉自然地接话,避过话头闪了。

薛宝珠追了目光过去,亦是被岔开了注意,喊道,“你叫莫大娘搁着,我等下来收拾。”

“嗳。”

裘和赶在晚市前回来,一进门就发现气氛有些古怪,空无一人的大堂一张桌子上摆着一个纸包,恰是他回头找没找到的那个。

“回来了?”薛宝珠趴在桌上打瞌睡,想了一下午的脑袋略是混沌,可瞧见裘和又强打了精神。

“嗯,怎的不休息会儿?”裘和略过那包东西,言语里含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心疼。

薛宝珠觉着一下午的别扭劲儿有点不知所谓,直勾勾盯着裘和看,脑子里乱的很,有想问的可又怕问出口的,纠结半晌后才道,“下午的时候有个姑娘拿着这个东西来的,她说找裴劭,问我识不识得?”

话说完,薛宝珠一双杏眸定在了他身上,说不清楚心底是何感受。

“路上的时候遇着几人堵着争执推搡,险些受连累,东西大概是那时候不见的,原来是被人捡了去。”裘和淡然开口,浑若自然。

“捡了就捡了,还编排理由想勾搭你么?”薛宝珠有些不信。

裘和却是定定瞧着她,嘴角微弯,携了一丝促狭意味,“这也说不准。”

薛宝珠自是晓得这人长得勾人,当个跑堂的桃花运也是一直旺的,幸亏绷着那一张冰块脸,要是搁这般笑笑,还不定招来多少,忍不住皱着眉头不高兴道,“都是话本看多害的,多不矜持。”

裘和嘴角笑意扩散,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摆在她面前,“这便是第一批的回报,这般可能哄你高兴?”

薛宝珠诧异地盯着那一百两面额的银票,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可拢共就五张,好数得很,“这么多……”

“宝珠儿眼光独到。”裘和笑着道。

可她也绝想不到那么多,要知道她投进去一百多两,这都翻了五番,吓煞人了。

裘和喜欢看她拿着银票,眼儿瞪得大大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却又透出切切实实的欢喜来笑眯了眼。

“这是我赚的银票自然是高兴,怎么能算你哄呢!”

裘和点了点唇,“在这儿盖个戳,我只是你的。”我的一切也只会是属于你的。

薛宝珠被蛊惑地靠近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食指点的薄唇,还没挨近,便叫人揽去夺回了主权,四荤八素中她微带粗重喘息道。她头脑发昏,便将心中所想半真半假,半娇半嗔的说了出来:“裘和,我最讨厌人家骗我,你要是敢骗我,我就……”

“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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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守国,2006年开始小说创作,发表中短篇小说70多万字,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选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