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普通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很是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
有个四十多岁的女子正在房间里坐着看书,她大概就是邹陵口中所说的许昭仪。她生的很瘦,发髻随意挽着,衣着简朴,薄薄的肩膀似能透出骨头。
不是绝色之容,却是端庄之色。
北苑这里从来都是这般,不管从前多么风光,如今却只能窝在一方小屋,没有丫鬟,没有位分,甚至还要受到小厮的欺辱,那些投井的人想必也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慕容枫对着许昭仪拜了一拜,口中说着:“妾见过昭仪娘娘。”
许昭仪没见过慕容枫,她放下书,上下打量了着慕容枫,然后疑惑的问:“你是……”
慕容枫笑笑:“端豫王苏烨之妻,邹公的徒弟,慕容枫。”
“原是端豫王妃,倒是我眼拙了,快请坐。”许昭仪对着自己身前的座位做了个“请”的姿势,慕容枫一笑,跪坐在了许昭仪的对面。
许昭仪从小炉上取了温水,然后冲了两杯茶,她将一杯放在慕容枫面前说:“敝舍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王妃的。”
慕容枫急忙摇头:“昭仪不必客气,我只说几句就走。”
许昭仪温婉的点头,慕容枫对她拱手一拜说:“我今日是奉师父邹公之命而来,他让我过来看看昭仪,问问昭仪在这里住的可好,若是缺了什么,枫儿明日再送来,若是昭仪不愿在这北苑中,师父便要打点上下,将您救出去。”
“救我出去?”许昭仪一怔,随即淡淡一笑,“我出去以后,还能去哪里?”
慕容枫一怔,去何处?这的确是个问题。
她是昭仪,总不能去邹陵的府里吧,若真是那样,怕是京城又有东西可以传了,可也不能让她出了宫之后继续清冷的生活?
慕容枫没有说话。
许昭仪慢慢的说:“左相的心意我已经领了,这里虽然比不得荣华之处,可倒还有一个安身之所,对我来说已是弥足珍贵,这便足够了。”
慕容枫听后,不禁多看了许昭仪几眼,许昭仪看去也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内侍说得对,她果真是这里唯一正常人。慕容枫摇摇头,这又是邹陵的一段孽缘啊。
慕容枫微微一叹:“只是这里生活太过凄苦,师父让我问您缺了什么,如今看着大抵什么都是缺的,您若真的想留在北苑,明日我便叫人送些像样的东西来。”
“不必了,这里虽然清贫,可对我来说却什么都不缺,我这一生已经别无所求,有个清修之处也就罢了,王妃若真愿帮我,赶明儿得空,便给我拿几本书罢了。”
“娘娘寡欲让枫儿佩服。”慕容枫又对着他拜了拜,“您曾受过荣宠,如今也甘于清贫,这是难能可贵的,想来北苑中能达到娘娘这样心境的没有几个,怪不得师父对娘娘念念不忘。”
许昭仪听着这话,面色不禁怔了怔,他抬起头,对着慕容枫问道:“左相是这样说的?”
慕容枫点头:“是,师父说她这宫中不忘的唯有您。”
许昭仪听到这话,并没有高兴,反而是有了几丝无奈,她叹了口气:“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我实在没这个福气。当初他来京城应试之时,我与他一同前来,那并非因为他喜欢我,而是因为我喜欢他。”
慕容枫听着这话,不禁怔了怔,想不到邹陵还有这等魅力,让如此恬适淡然的女子难以忘怀。
“然后呢?”慕容枫问了句,她想既然许昭仪喜欢邹陵,那两个人该是有缘分的,可许昭仪后来怎么成了皇上身边的人。
问完之后,她又觉得不妥,此事是旁人的家事,她何必多问,她如今已经成了“悍妇”,实在不想以后再被传成“八卦的悍妇”。
想到此处,她便饮了口茶说:“我随意问的。”
茶有些涩,大抵也不是什么上等的茶,她想起自苏烨贬谪后,她的吃穿用度一律不如往前,她却还抱怨几句,如今看着这许昭仪,她倒是再没什么可怨的了。
许昭仪淡淡的说:“后来,他就及第了,我央求他娶我,哪怕让我做个妾也好,只是他没答应,再后来,再后来我就进宫了,成了皇上的人。”
她将这段故事说的很简单,许是不愿再回忆的,慕容枫不禁点点头,她倒是不知道,邹陵年轻的时候,竟然还会让别的女子如此痴迷,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慕容枫笑笑:“师父果真是有福气的。”
许昭仪叹了口气,然后暗自笑笑:“对了,王妃可知他为何还不娶妻?”
慕容枫“嗯?”了声,邹陵总说他是因为什么一群奇葩的妹子,所以才没成亲,但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慕容枫想,大抵是邹陵不想说这段往事,所以他便也不再问,只是多年以来,她都很是疑惑。
她不禁问道:“为何?”
许昭仪淡淡一笑,随即说:“因为这世上有一个让左相念念不忘的人,他为了那人,多年来便不曾娶妻。”
“哦?”慕容枫一怔,她虽然知道邹陵的风流债不少,可那些听来,不过都如玩笑一般,可没想到真的有人能让邹陵多年来依旧惦念,这倒是难得,她不禁笑笑问道:“谁?”
许昭仪低低的说:“先后,敬文皇后。”
慕容枫惊了惊,没想到邹陵不光风流债多,而且胆子还那么大,竟然连皇后都不放过。
只是敬文皇后……
为何听着这么耳熟。
慕容枫忽然“啊”的惊呼一声,然后不由得长大了嘴巴,结结巴巴的说:“她,她不是……”她张着嘴,却说不出任何声音,那张面目变得无比紧张。
敬文皇后,那是苏烨的母后。
师父简直是色胆包天!
慕容枫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然后不禁又觉得,师父干得好,连皇上的女人都敢惦记,果真是个情种……
邹陵从前有多少故事,慕容枫不想去追问,但今日得知邹陵暗恋皇后的事情,这让慕容枫有点不淡定了。
再聊一会儿,茶已冷,慕容枫便准备离开此处,她伸手摸到怀中,怀中大抵有四十几两散碎的银子,她便将银子放在许昭仪手中说:“昭仪娘娘,今日带的钱不多,你且先收着。”
许昭仪急忙推脱,可哪里拗得过慕容枫,慕容枫一边将银子往她手里推,一边笑着说:“我知道北苑没什么花销的地方,但年节打点内监和女官总是少不得的。”
许昭仪摇摇头,有几分无奈的说:“内侍倒罢了,用些银钱自然可以打发,可此处的女官的脾气颇为古怪,她可是不同寻常,绝不是贪恋身外之物的人。”
“哦?”慕容枫一怔。
她口中的女官便是方才内侍说的“浅雪姑姑”,这浅雪慕容枫倒是听过她的名声,她在这宫中也算的上是个一个传奇人物。
她是朝廷选拔的女官,曾官至六品女史,而后被后宫的谢容华相中,浅雪自甘降级,做了她的丫鬟,从此跟在谢容华身边做事,谢容华本不过是极普通的后妃,品级不高,得了浅雪以后,只用三年时间,便做了皇后。
那便是苏烨的母后,被邹陵暗恋过得敬文皇后。
敬文皇后去的早,浅雪自她薨逝后,便请旨调到了北苑,做了北苑的主事。
此处的内侍对她恭敬,许昭仪也说她不同寻常,那大抵她果真是有过人之处的,只是此事与她无关,她便也不再细究。
她对着许昭仪款款行礼,然后朝着北苑外面走去。
路过中间那口枯井的时候,慕容枫只觉得又是一阵干呕,走到北苑的门口,慕容枫又对许昭仪拜了拜,这才朝着外面走去。
“坏女人。”
正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尖利的声音,慕容枫一怔,不由得寻声看去,却还没看清楚,早有人从旁边蹿了出来,然后死死的扼住了慕容枫的脖子。
慕容枫抬头看去,只见扼着她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那女人发髻凌乱,却也看不清楚长相。
她对着慕容枫喝道:“坏女人,你害死了皇上,就是你害了皇上,今日我便跟你拼命。”声音尖利,听着很是刺耳。
慕容枫不禁觉得有些发懵,她连这个女人是谁都不知道,若是这样被掐死了,可就真是天大的冤枉,她只觉得脖颈一阵生疼,脖颈之前受了伤,如今还没完全好,在她用力的扼住之后显得更是疼痛。
她想发一声求救,可任何声音都喊不出来。
扼着脖子的力道不断的加大,慕容枫只觉得她张着嘴竟无法呼吸。
许昭仪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慌忙对着内侍喊了声:“来人,快来帮忙。”
说着,便就去拉那女人,声音吸引住了内侍,内侍看到了这一幕,急忙跑过来拉住那疯女人的手,然后死死的扣住了她,慕容枫这才觉得稍微缓和了一下。
她惊魂未定的看着那女人,那女人发髻凌乱,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目光凶厉,眼眉倒竖,看着就是个疯癫厉害的角儿,她不住的喊着:“坏女人,她害了皇上,就是她害了皇上。”
声音嘶哑,声声渗人。
慕容枫顿时觉得有些委屈,她连皇上都没见过几面,怎么就杀了皇上。
那疯女人作势又上,慕容枫慌忙退了几步,却见内侍将她扣的很紧,她动弹不得,慕容枫这才放心下来,她使劲的喘了几口粗气。
许昭仪扶住慕容枫,然后说:“那是林娘子,来北苑的时候已经疯了。”
慕容枫惊魂未定,内侍虽然死死的扣着林娘子的手腕,但她仍旧在不住的挣脱,她一边挣脱,一边发疯似的喊道:“就是她,我亲眼看到的,就是她。”
此刻声音聚集了无数的人,北苑中其他的后妃都围了过来,有的看着慕容枫指指点点,有的虽然没有说话,但也露出了异样的目光。
慕容枫被这些眼光看的毛骨悚然,只觉得事情十分蹊跷,可她偏偏又无能为力。
皇上。
她口中的皇上大抵便是先帝。
这女人的话,让慕容枫想起了她不愿回忆的事。
先帝……
他的驾崩,的确是太过离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