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人，正是苏烨。
苏烨身着黑色对襟衣衫，袍内露出云锦的镶边，因淋了雨，衣服已经被水打湿，贴在他的身上，雨水顺着他的衣服滑落下来，鬓边的发丝也贴在了身上，可他依旧是噙齿戴发，依旧是那般俊逸。
他眼波流转，剑眉深蹙，此刻就看着两个人。
凄迷的风雨下，苏烨昂藏七尺，挺立在风雨的深处。
忽然一个雷声响起，跟着一个闪电照亮了苏烨的面容。
那张面容，苍白而严肃。
慕容枫几乎是呆立在房间之中。
因为苏烨竟然还活着，而且在这样的雨夜，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苏泓说他死了，她便相信了。
可如今苏烨还活着，这的确是出乎她意料的。
苏泓猛然回头看着苏烨，他不可置信的说：“子言？你怎么在这？你不想活命了吗？”
苏烨看了看房间之中的慕容枫，然后低声开口：“我说过可以让你带着慕容枫离京。可我反悔了。”
苏泓看着门外的苏烨，再看看房间之中的慕容枫，一时间有些沉默，少时，他笑着对苏烨说：“‘反悔’是什么意思？倘若今夜我要带着枫儿走，你便要阻拦吗？你不必如此，因为枫儿根本就没有答应我的请求。”
慕容枫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此刻忽然明白，自己此番竟然又被苏烨和苏泓两个人推来让去了，定然是苏烨说他放弃了她，让苏泓带她离开，所以苏泓才过来和慕容枫说了这一番事，慕容枫没想到，她竟然被眼前的这两个人联手耍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她最在乎的人，一个是她丈夫，他们竟然联合起来骗她，决定她的去留，决定她的人生。
慕容枫只觉得一阵火气涌遍全身，让她难以控制，她走到苏烨面前，有些怒意的说：“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
她又看着苏泓怒喝道：“你又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我不需要，通通不需要。”
“轰隆。”
雷声虽然已经渐弱，但仍旧气势不减。
慕容枫喘着粗气看着两个人，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苏泓看着慕容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他叹了口气，对苏烨说：“子言，今日你不该回宫，可你若非要回来，等着你的或许就是死期。”
说着他淡然一笑：“枫儿，仍旧是你的，我没本事抢走。”
说完这话，他便朝着外面走去，慕容枫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出了大殿，走到了外面。
苏泓走到外面，他的白袍上已经被雨水浸湿，他的侍从常吉看到他出来，急忙递上油纸伞，苏泓对他说：“你马上去长乐宫调派百名晋军来这里，务必对着东宫严加看管，不许太子和太子妃出东宫一步。”
“是。”常吉答了声，就走了去。
风雨之中，苏泓再回望一眼东宫，东宫星火点点，烛火在风雨中飘摇不定，他微微一叹：“抱歉，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们。”
东宫，瑶光殿。
雷声之下，房间之中二人无言，慕容枫方才听到苏烨的死讯，此刻却看到苏烨站在她面前，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她才说：“苏烨，你还活着……”
苏烨点点头：“我自是活着的。”
慕容枫看着他，不由得想起刚刚他和苏泓的对话，两个人完全不顾她的感受，而被他们推来让去，她问：“所以，是你不要我了？”
苏烨一怔，没有说话。
慕容枫颤抖着声音接着说：“你想要将我让给苏泓？你可真是个绝好的良人，新婚之夜对我执剑相对，而后对我冷言冷语，如今竟然要将我拱手送人，你当我什么？你的玩偶吗？我慕容枫虽不是你苏烨中意之人，可我也不是一个下贱的人。”
苏烨皱着眉头，慌忙解释：“我并无此意，只是想着，你既然心意不在我这里，为何咱们还要勉强的当做夫妻，我知道你喜欢苏泓，那为何不能跟他在一起。”
“所以你便将我拱手让他？”
“我已经后悔了，所以我才进宫，倘若你随了他离去那便罢了，若是你不曾离去，那我此后定会好好待你。”
“苏烨，你是小孩么？你以为万事都和你想的那样简单吗？好，我今日可以一走了之，那我爹呢？我姐姐呢？他们怎么办？现在晋王明摆着就是想登基，我爹人在冀州，根本无法阻拦，他登基后，定然会大力铲除我们慕容氏，你若死了，我又不在皇宫，那慕容氏族定然马上就开始瓦解。我绝不能让慕容氏毁在我的手中。”
苏烨眉头一皱：“既然这样，那为何你还要我写休书给你？”
慕容枫听着这话，不禁一怔，这个休书本来也不是现在用的，她是准备等苏烨死上几年以后，慕容德重新取得皇权，那个时候她再风风光光的开启下一段感情，可这样的话，实在没有办法跟苏烨说出口，她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那个……对，世人都说太子的行书苍劲雄浑，矫若惊龙，有颜真卿之风，因而我总想要一方墨宝，临摹一下……”
“临摹休书？”苏烨语气中充满疑惑。
“是，是啊。”慕容枫结结巴巴的说。
两个人正说着，慕容枫忽然看到皇宫远处忽然一片火光冲天，她急忙打开窗子看去，这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那失火的地方正是长皇上居住的地方。
长乐宫。
苏烨看到火光不禁焦急万分：“我曾跟苏泓说，皇位我给晋王了，可别让他伤害我父皇，可如今长乐宫为何无故走水？难不成我父皇有危险？”
说着，他忽然抓起桌上的剑，然后朝着外面走去，慕容枫急忙喊道：“苏烨，你站住，东宫才有多少兵马，他晋王的兵比你多了十倍不止，你如今这样闯进去，只会连累更多的人陪你丧生。况且说不定，皇上已经……已经……”
慕容枫张了张嘴，却又将本想说的话压了回去。
“嗡，嗡，嗡。”
正在这时，宫中的城楼上忽然传来了三声低沉的钟声，钟声并不洪亮，但整个皇宫都能听到。
丧钟低沉，靡靡霏霏，让这个雨夜更显凄凉。
丧钟响起，朝中必有大事，或后宫太后皇后离世，或前朝皇帝驾崩。
这丧钟就像一个无情的刽子手，宣判了那早该明白，可又无法相信的结局。
苏烨一时呆立当场，只听着外面忽然传来了乱糟糟的声音，接着有人高喊道：“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
字字如同利剑，直戳苏烨的心头。
“哐当。”
苏烨听着这话，手中宝剑拿捏不稳，掉落在地上。
他疯了一样的便要冲出房间，慕容枫慌忙拉住了他的衣袖：“苏烨，万事已成结局，认了吧，你出不去的，没有地方可以去……”
苏烨看着慕容枫，眼神之中无比凄凉，他忽然抓住慕容枫的手，然后将慕容枫拦在了怀中。
慕容枫没有挣扎，顺从的被他抱着。
苏烨抱得很紧，龙涎香身上的香气不断在慕容枫鼻尖萦绕，又是这样揽着自己，慕容枫这次很顺从，没有半点要推开苏烨的意思。
他竟是有温度的，比起苏泓尚还有几分暖意。
慕容枫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苏烨一夜之间失掉了亲生父亲，一夜之间失掉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这样的事，任谁也无法接受。
那个身子，在不断的颤抖，冰凉冰凉。
“啪。”灯芯发出了爆裂之声，慕容枫说了句：“夜深了，你便在我的房里睡吧。”
苏烨低低的问：“你会在我身边么？”
慕容枫点头：“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苏烨的外衣已经湿透，她帮苏烨脱掉淋湿的外衣，苏烨轻声说：“为我弹一曲吧。”
慕容枫看了看桌上凤尾琴，那是苏泓送她的琴，她不愿弹琴，因为看到琴，她会想起苏泓，但今日她总是不能拒绝苏烨的，她点点头：“好啊。”
她坐在古琴之畔，纤纤十指放在琴弦上慢慢弹了起来。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慕容枫弹了一曲《采薇》，抬头看去，只见苏烨已经躺在床上慢慢睡去，慕容枫第一次觉得，这匹野狼似乎也有孤独的时候，可那又怎么办？不过只能独自哀嚎，舔着染血的伤口。
“啪。”
灯芯发出了爆裂的声音，天色越来昏沉，慕容枫帮苏烨盖好被子，正要离开，苏烨却死死的拽住了他的衣服，慕容枫挣脱了几下，却挣脱不开，她摇摇头：“也罢，也罢。”
说着，她便躺在了苏烨的身边。
只是哪里睡得着。
蜡烛落下斑斑泪痕的时候，苏烨睡得昏昏沉沉，他口中低低的说：“楚楚，楚楚别走……”
大抵他是真的累了的。
慕容枫看着苏烨的眉眼，不禁微微一叹，总算你也是个痴情的人了，这么久了，也没有忘了楚楚，楚楚在天有灵，必定能够欣慰的。
她对着苏烨笑了笑，就听着苏烨蠕动着嘴唇继续说着：“娇娇姑娘，再过几日我处理了京城中的事，我便替你赎身……”
慕容枫一怔，顿时觉得刚刚建立起的世界观顿时崩塌了，刚刚把苏烨定义为好男人，还记得楚楚，想不到苏烨竟然又提起了别的姑娘……
慕容枫摇摇头，苏烨微微张嘴，低低呓语：“可我已经娶妻了，她不好，但也很好……”
“咯噔”慕容枫只觉得心中不由得颤了一下，低头看去，苏烨依旧面色沉寂，慕容枫心底却再难平静。
《昭史？平帝传》载：“昭平帝，姓苏氏，名桓，字季常，睿帝五子，嘉应元年受封昌邑王，永宁四年称帝……天应三年因病不朝，右相慕容德监朝。十一月长乐宫走水，晋王梏领兵救援，不日，平帝崩。遗命，立晋王，史称成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