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德便拿起酒杯，对着二人说：“枫儿，子言，今日我且敬你们一杯，子言，朝堂上，你我都是天子朝臣，如今到了朝下，咱们便是家人，请吧。”
慕容枫看着她的桌上，桌上正有一个七彩琉璃盏，盏中是温热的水，没有一点酒气，没有一点味道。
看来这也是慕容德的吩咐，知道她有孕无法饮酒，便用白水代替了。
慕容枫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慕容德，慕容德此刻正在摆弄着手中的酒盏，并没有朝她看过一眼。
她长出一口气，这番准备，也算慕容德用心了，如此看来，至少现在慕容德对于这个孩子还是可以容忍的，如此便是最好的一件事了。
门外寒风呼啸，房中小炉煮酒，慕容枫想，若是普通人家，到了年节，大抵都能一家团聚，喝上一席好酒，懂文的，多吟诗作画，懂武的，可挥剑斩雪，那该是多么其乐融融的事情。
可偏生如此家中，让她每每想要和父亲亲近一番，却只能被冰冷又严明的礼法束缚，她已是如此，想必天家更是如此。
酒宴之上，很是沉闷。
慕容德没有请舞姬前来，只是和两个人吃喝着，而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自斟自酌，慕容枫看着慕容德，不知道他究竟还要杀多少人才甘心，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终于抬头打破了僵局：“爹，听说，近来朝中常有人写折子状告您……”
“那又怎样？”慕容德的话语之中透着几分的得意：“皇上不敢拿我怎样，那些奏折还不是乖乖的都交还给我了。”
慕容枫低声说：“你既然已经告诉他们奏折对你无用，那为何还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啪。”慕容德将酒杯用力的拍在桌子上。
他圆眼一瞪，看着慕容枫，慕容枫的心不由得“咯噔”一跳，没想到刚说了两句话，就得罪了他。
“放肆。”
慕容德怒喝了一声，慕容枫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走下宴席，跪在地上说：“女儿知错，还请丞相惩罚。”
慕容德死死盯着慕容枫，慕容枫只觉得被他看的有些发毛，过了好一会儿，慕容德才叹了口气说：“算了，你也没什么错，世人哪个不和你一样，都想要亲口问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起来吧。”
苏烨对着慕容枫身后的浅雪使了个眼色，浅雪急忙走到场中，扶起了慕容枫，慕容枫站起身，慢慢的额抬头看着慕容德，希望得到慕容德的回答，他知道他爹从来都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若是今日慕容德说他并没有做杀人的勾当，慕容枫仍旧愿意相信他。
慕容德斜眼看了看旁边的苏烨，只见苏烨在独酌，似乎看不到听不到一点声音，慕容德知道，他虽然看去什么都不关心，但他定然是分毫不差的听着他们的对话，慕容德不由得问道：“你也是如此想的吗？”
苏烨听着这话，不由得放下杯盏，然后轻轻一笑：“清者自清，不必解释，总有一日会昭雪。”
“看来我在你们心中，已经成了一个为了为了争权不择手段之人，也罢，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解释的，此事就是我做的，又能怎样？”
慕容枫眉头一皱，承认了么？他竟承认了。
慕容枫一时心跌入谷底之中，她低下头说：“爹，你当要小心才是，越是如此时候，越不能做什么错事，因为朝内朝外，甚至天下人都看着这个京城，不管出了任何事情，百姓们都会知道，而今您做出如此事情，想必不日便会传遍天下。”
“传遍天下又能如何？我有四十万精兵，朝中朝外，谁能敌得过我？便是人口相传，又能如何，且让他们传着，过些时日想必也就过去了，不必太过在意。”
“爹，且不说那些大臣并非真的臣服您，便是皇上，他既然能从先帝手中得到皇位，说明他绝不是一个任人宰割之人，他必定有更深远的想法，爹您不可不防。”
“枫儿，今日我便告诉你，放眼整个天下，还没有几个人能入了我慕容德的眼睛，皇上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今日我便告诉你，你可还记得当年襄王反叛的时候，我身在北方和北戎交战。”
慕容枫听得此话，怔了怔，点点头：“我记得，那个时候您刚被北戎大败，无暇分身，直到后来修养许久，才去和襄王一战，可那一战之后，您便迅速的休养生息……”
说完这话，慕容枫不禁一惊，然后只觉得身上一震发冷：“爹，难道那一战您是故意……故意……”
“故意什么？你怎么不敢说了？”慕容德饮了一口酒，稳如泰山。
旁边的苏烨不由得也饮了口酒，然后夹了一口菜，没有说话。
慕容枫看着慕容德，不由得皱了皱眉。
慕容德慢慢的说：“当日我的确是被当今皇上的奸计所害，等我到了冀州，和北戎争斗的时候，便听说晋王进宫了，我便知道，我就算是回去，也大势已去了，所以我索性便故意输给北戎的，输给它，我最多折损两万兵马，可若是被襄王征战，那就要动用全部的兵力，所以我将我的兵马按兵不动，让皇上和襄王斗得两败俱伤，那个时候，我再领兵出关，自然可以大败襄王。”
慕容德说道此处，不由得朝着慕容枫看了看。
慕容枫面色之中一阵惊异，但这惊异随即就被她抹平，她笑着说：“爹，您真是好本事，可惜我在府里十五年，竟没学到您的精髓。”
慕容枫想，他果真还是小看了自己的父亲。
这个人能在短短的几年内平息“六王之乱”，又独揽皇权，他的本事，自己果真是还没有完全领略，原来他的败不是败，而是胜。
而他的胜，又是为了什么？
慕容枫忽然从头到脚涌现出一股凉意，他是想让苏烨登基，还是想自己登基？
先帝曾被慕容德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忍气吞声，以至于到死都是屈辱而亡，当今皇上不是先帝，不会那么忍气吞声，可若是他的皇权被慕容德钳制，难保他不会成为下一个先帝。
那苏烨呢，若是苏烨登基，还不是和这两代帝王一样的下场？
慕容德瞥了一眼苏烨，然后冷声说道：“端豫王，若是哪日皇上驾崩，天下易主，那个时候，这个江山便是你的了。”
慕容枫不由得看了一眼身旁的苏烨，苏烨此刻正慢条斯理的喝着杯中酒，宛如没有听到慕容德的话一样。
慕容德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苏烨的回答，他不禁耐着性子说了声：“子言？”
苏烨急忙回过神来，他放下酒盅，对着慕容德行了个礼然后说：“丞相刚刚说了什么？小婿方才只顾饮酒，竟忘记听了，实在失礼。”
慕容德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摆摆手说：“无妨，既然您没听到，那我便再说一此，我说，等皇上驾崩的时候，这天下咱们二人共分。”
慕容枫听着这话，心头不由得“咯噔”一跳，慕容德这两次说的并不相同，他说他想让苏烨登基，又说想让他和苏烨共治天下，看来这都不是慕容德的真正想法，他想的是，自立为皇。
苏烨点头，答了声：“好啊，多谢岳丈。”
“还有，等枫儿的孩子出生以后，便就立为世子，承你的爵位，我亲自教他驭人之术。”
慕容枫听着这话，不由得心头一凉，慕容德要亲自教孩子么？他看来是想利用这孩子，发展外戚的权势，慕容德心思这般惧人，若是让他去教孩子，那还了得。
慕容枫慌忙说道：“爹您想的太过长远了，若是男孩自然好，若是女孩，那便罢了，只教她一些《女训》、《女四书》就好……”
“若是女孩，正好让他嫁给朝中后起之秀。”慕容德慢慢的说了句。
慕容枫只觉得心底“咯噔”一跳，原来这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慕容德竟都不能放过，孩子会怎样？会重走自己和慕容榛的路子吗？
慕容枫打了个寒颤，一时间觉得寒气透骨。
他抬头看着苏烨，却见苏烨的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她不知道他心中想着什么，但在苏烨的脸上她看不到一丝惊恐和惧怕。
慕容枫在幼年的时候，曾看过几本和心理学有关的书籍，按照书上的分析，她觉得苏烨如今越是淡定，心中只怕就越是激荡。
苏烨不可能和表面看的一样。
因为他那样的性子，不想被任何人摆布，亦是不能让孩子被人摆布。
有些人天生就是窝囊的，就是让他当皇上，怕是也做不好，而苏烨不一样，苏烨便是无权无势，可也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桀骜，那不是慕容德，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
慕容德知道，他不过是在敷衍自己，苏烨这样的秉性，想要控制实在是难上加难。
不过慕容德也不在意，这个苏烨能用则用，若是不能用，他也绝不强求。
大不了，杀了。
慕容德冷笑几声，没有说话。
慕容枫看着好好的饭局成了这个样子，他不禁无奈的笑了笑，人身真是奇妙，兜兜转转，不过只是画了个圆，如今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原点，回到了那个要在慕容德的脸色下行事的时候。
今日天有些寒，只有一个火盆在房中摆着，小炉煮酒，将整个房间温的暖意横生，这样的天气本该是寒冷的，可慕容枫却觉得有些燥热，让她透不过气。
她使劲的喘了几口气，不经意的看着外面。
东风萧瑟，万物复苏，可今日却显得格外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