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浅雪忽然一怒,然后立刻平复了心情:“你没这个胆子。”
“是啊,你说的对。”慕容枫站在浅雪面前一笑:“从前我的确没这个胆子,但你不是告诉过我吗?说我这人什么都好,可就是缺了一些野心,我思来想去,觉得你说的很是有理,欲成大事者,怎能不狠毒。我前几日随军去了一趟战场,战场之中许多事情都让我大开眼界,那里刀剑无眼,什么事都不用讲道理,由死复生,让我很是通彻,我既然在战场并未死,那回京以后总该做出一番事情。”
“巧言善变果真是你的一大优点。”浅雪“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吧。”
“啪。”灯芯发出了细小的爆裂声。
“姑姑。”慕容枫声音软了几分,她对着浅雪忽然一拜,然后说:“姑姑说的对,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姑姑是个聪慧人,应该能看透这天下,当今皇上并非明主,他不是,当今太子也不是,晋王殿下虽是仁义之人,可做事优柔寡断,也绝非君王之能,凡今天下,能救过者,唯有苏烨,所以我恳请姑姑帮我,帮苏烨。”
浅雪听着慕容枫的话,并不为所动,她淡淡的说:“天下……天下太大,而我不过是个最微不足道的人,娘娘的忧国忧民,请恕我无法感同身受。”
慕容枫想,浅雪大抵除了是个聪明的人,她还是个倔强的人,她的倔强告诉她,她不该投靠慕容枫。
慕容枫叹了口气:“姑姑如此人物,若甘心在北苑一生,那才是朝廷的遗憾。”
浅雪皱了皱眉头,低头思索,那眼神深不见底,慕容枫不知道她究竟在思量何事,顷刻,浅雪说了句:“说下去。”
慕容枫一怔,浅雪淡漠的说:“还有什么想说的,你便说下去。”
慕容枫略一蹙眉,既然浅雪让说下去,那看来此事有还手的余地,至少这个浅雪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便笑笑说:“该说的我已经说尽,为这天下,我势必要得到姑姑,姑姑若是不答应,过几日我便再去请姑姑,一日不成两日,两日不成三日,总要请到姑姑出山才是。”说罢,她从怀中掏出那书信说:“刚才和姑姑玩笑一番,这书信的确是襄王妃送我的,我却绝不会拿它威胁姑姑。”
说着,她便走了几步,站在桌前,将信件放在烛火上燃了。
书信遇火,顿时被残烧,不过顷刻间就化为灰烬,房间之中只剩下余烟袅袅。
烧了书信,那已经是慕容枫能做的最大限度。
浅雪看着那书信,盯了半响才说道:“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你。”慕容枫波澜不惊的答道。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我想如今萦绕在姑姑心头,最重要的事便是——”慕容枫唇齿轻启,用极低的声音说:“弑君。”
浅雪淡淡一笑,算是回答了慕容枫,慕容枫答对了,浅雪就是想弑君的。浅雪嘴角一扬,负手傲立:“我生平只辅佐皇后。”
“好。”慕容枫笑笑,昂首看着浅雪,更是一副傲视群雄的样貌,“我必定有一天,不负你所托。”
浅雪看着慕容枫,眼眸变得深邃起来,她的面上依旧没有半点波澜,她微微闭眼,叹了口气。顷刻,她睁开眼睛,然后一拂衣袖,跪在慕容枫面前,她恭敬的给慕容枫磕了个头:“奴婢见过主上。”
慕容枫看着跪在地上的浅雪,不禁舒出了一口气。
她轻轻的伸展衣袖,也跪在了浅雪面前,她对浅雪一拜:“多谢姑姑。”
拜过之后,两个人才起了身。
慕容枫问道:“我有一事不明,姑姑你的面貌究竟是如何变了的?”
浅雪眉头一蹙,然后低低的说:“我当日被唐逸所救,一路逃到了大河村,浅雪的爹曾在我府上做过医者,精通易容之术,她们的女儿死在了家乡的瘟疫之中,那时宫女若不回宫,全家都是株连之过,我正想进宫,便求了她的父亲,将我易容成了浅雪的模样。他在我脸上削骨割皮,我便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慕容枫一怔,削骨割皮,那该是怎样的疼痛,如今她说来这般淡然。
大抵自她全家被诛杀之后,她便再不是从前的她了吧……
手中忽然有些凉意,慕容枫低头看去,只见浅雪已经将一个玄色的令牌交到了慕容枫的手中,令牌上还挂了两三串钥匙,慕容枫一怔,不由得问道:“这是……”
“你不是缺钱么,这里有我林家的三家工坊,我想所得收益,大抵能用于你们的支出了。”
慕容枫一怔,不由得问道:“你林家不是被查抄了吗?”
“林家名下的产业尽数被抄,可总有几家不在林家名字之下,却又归于林家管理,从前我是那里的主人,如今便是你的了。”
慕容枫低头看着那钥匙,不由得问道:“什么工坊?”
“一家金矿,一家银矿,一家铁矿。”浅雪答了句。
金、银、铁,这是当今最有钱路的工坊了,三家齐备,若是好好经营,十万百万两自然都不在话下,先朝金银开采权都在中央,以至百姓积贫,于是本朝便开放了矿藏,让百姓可以开采。浅雪所为,无疑是雪中送炭,有了钱,他便可为苏烨招募兵马了,想到此处,她对着浅雪再拜了拜:“浅雪,我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是你先信任了我,我才会信任你。”
“你为何没将这钥匙交给襄王?”慕容枫有些好奇,若是襄王得了钱,定能如虎添翼。
浅雪面上淡然的说了句:“他不配。”
“既是不配,你为何还要和他合作?”
“我是看她那夫人还是个明白人,不过那襄王妃油滑太过,跟我从来也是说一半留一半,我给她的信,她不该留着,可你瞧,不是还留了一封么?她想让我完全投靠她,便拿了我的把柄,这人心思太过,反倒是让人不喜欢了。”
慕容枫微微点头,回想着当日襄王妃,她不禁道了声:“襄王妃当日想来已是决定自戕,她将那信给我,自然是不想让你这等人埋没,可死在我面前,明摆着便是想在死前拉上我做个垫背,皇上喜欢她,岂可不为她做主?我一死,这书信被搜出,你也是死,襄王妃在死前竟还有害你我的心思,我每每想起,只觉得冷汗浸身,若非我爹,咱们都已经身首异处了。”
“所以我才说,她不值得辅。”浅雪低眉道,“他们夫妻,一个痴傻,一个油滑,有此一败,也在情理之中。”
“数年前,姑姑为何愿意跟文皇后?那是她不过只是是个容华,才貌也绝不出众。”
“她的确是个才貌不出众的人,先皇对她也并不垂青,不过有次司膳局的小丫鬟犯了错,将下品汤水送到了她的宫中,那日先帝也在,此番错误撞在皇上手中,岂能有幸,小丫鬟怕受罚,便央求我救她,我是司膳局典馔,便亲自到谢容华那里请罪,皇上见我去请罪,便要将我肉刑责打,谢容华只是笑着将那下等汤品喝的干净,并说是她让司膳局送来的。”
“文皇后果真是仁义之人。”
“是。”浅雪点头,“我感念她,有时便多加了小厨,做些糕点送到他宫中,那个时候他的嫡子,也就是如今的端豫王,他还不是太子,可他之前的那几位皇子有的薨了,有的不成气候,我便知道,稍用手段,端豫王便可以做太子,所以我索性便跟在谢容华身边,辅她做了皇后。”
慕容枫点头,浅雪有多少能耐,她如今还不能完全看破,不过后宫从来都免不得争权夺位,浅雪如此轻描淡写说出此话,看来后宫的手段她都已经尽在眼中,后宫女子对浅雪来说并不值一提,如今她该做的,不是帮慕容枫在后宫夺位,而是真正在这风云变幻的前朝,征得雄图霸业。
慕容枫微微呼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激荡无比,她对着浅雪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走到了长案处,她抬起前襟,跪坐在了长案前的蒲殿上,浅雪看在眼中,便跪在了她的对面。
烛火明灭,慕容枫对着浅雪略微一拜,然后问道:“姑姑认为,这天下如今局势如何?”
“如今这天下,对端豫王对视无利,却也最是有利。”
“哦?愿闻其详。”
“凡今天下,军、权、财都在二人手中。”
“皇上和我爹。”
“不错,尤其此战之后,天下局势沧海巨变,今日天下军权,皇上三分有一,右相三分有二,所以皇上虽忌惮右相,却又无法,皇上之下,有太子一党和晋王一党,右相之下,便只有端豫王一党,虽然端豫王和右相明里暗里都不和,但有娘娘您夹在其中,右相必定还会扶持端豫王。至于晋王和太子,太子无才,不足为惧,可她身边的良娣却不得不防,而晋王……”浅雪眼波流转,看了眼慕容枫,然后才说,“晋王和娘娘您有所旧情,可晋王和端豫王并非一党,虽然明里没什么仇恨,但迟早也怕也会利益纠葛,晋王素来仁义,名满天下,人皆称其为‘贤王’,可这贤王曾助纣为虐,帮自己的老爹篡位。所以晋王可交,但决不可透底。”
慕容枫面上紧了紧,她咬咬嘴唇,眼眸低沉,看不出什么变化,顷刻她点点头。
浅雪接着说:“太子和晋王,已经深深楔如朝中,是两枚不可拔出的钉子,这不是端豫王可以撼动的,不过有趣的是,太子和晋王也并非一党,二人定然也不会太合,朝中如今局势互相制衡,大到皇上和右相,小到太子和晋王,都在相互牵制。端豫王比不得他们有权,但恰恰可以免除任何一派的争斗。”
“那我该如何做?”
“啪。”烛火发出了细小的爆裂声,浅雪垂眸看着慕容枫,眼睛不眨的说:“向晋王示好,向右相示弱。”
慕容枫听到浅雪的话不禁一笑:“姑姑让我左右逢源?”
“是。”浅雪点头。
“好。”慕容枫郑重的说,“我听姑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