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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雪衣公子

丰澜谷后来下了一场大雪,比往年的每一场都要冷,浩浩天地间,飞絮飘扬,寂寂无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却分明前尘往事,一切皆已不同。

只因世上,再无洛雪衣。

——《红颜手札·洛芷》

(一)

“你要走?”

洛雪衣从座上转过身,看着跪在眼前的素衫女子,徐徐开口。

“被掳去近四个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从苍鹰堡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要走?”

洛芷身子一颤,将头埋得更低了:“是,公子。”

洛雪衣墨发薄唇,轻转着手中佛珠,似怒极反笑:“给我个理由。”

洛芷一顿,许久,深吸口气,抬起头,眸中已有泪光闪烁。

“丰澜谷三千姬人,姹紫嫣红各不同,伺候公子的,早已不缺洛芷一个。”

她声音柔柔,面庞依旧是熟悉的清隽,一如多年不变的温顺,只是四目相对间,眼中却染了丝不易察觉的凄色。

洛雪衣盯了她许久,迟迟没有说话,窗外有风穿堂而过,带来一阵凉意。

直到有姬人慌张来报,才打破一室寂静。

“公子,苍鹰堡……苍鹰堡少主谢容带人闯进了谷里!”

洛雪衣瞳孔骤缩,良久,扭头望着跪在地上的洛芷,若有所思:“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要离去的原因吗?”

他喃喃着,手转佛珠不停,越转越快,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声音在洛芷耳边幽幽响起。

“很好,丰澜谷里的十九年,竟抵不过苍鹰堡的一百一十三天,很好……”

意味不明的语气中,洛芷颤抖着双手,眼泪早已落满了脸颊。她望着洛雪衣几欲开口,却在触到他目光的一瞬涩然无言,反倒是洛雪衣直直望着她,忽然一笑,眉眼间染了说不出来的味道。

“人心……果然都是这么善变的吗?”

他按住佛珠,露出的神情是洛芷从未见过的。她不禁心头一紧,却还不及开口,外面已传来谢容的遥遥厉喝。

“洛雪衣,丰澜谷早非昨日之势,我不想与你这病秧子大动干戈,你趁早给我放人!”

风吹衣袂,发丝飞扬,天地间一片萧瑟。

洛雪衣在座上眨了眨眼,大抵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一天,恰是中秋。

(二)

洛芷被洛雪衣从谷外捡回时,灵宫主还未去世,满头白发坐在庭中饮酒,看雪花纷飞,却分明是张年轻女子的面容,一挑眉一拂袖,都带着世间少有的清冷风华。

洛雪衣是灵宫主的独子,将洛芷养在身边时,尚不足七岁。

丰澜谷一年四季都飘着雪,他轻轻推着摇篮,打量着熟睡的小小女婴,满眼都是新奇与欢喜。

“小娃娃,不哭不哭……”他给她取名“洛芷”,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喂她羊奶,逗她睡觉,每天这样哄着她,甚至还抱着她在月下散步,贴着她的脸颊傻乐,“叫爹,叫声爹来听听……”

还在襁褓中的婴孩自然不会回应,只将手指含在嘴中,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洛雪衣。洛雪衣撇嘴叹息,遗憾满满:“我的小娃娃长得真慢,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就好了……”

多稀罕的事,也只能发生在洛雪衣身上了,自己没有爹,便想尝尝当别人爹的滋味。无尽荒唐中,不过是个幼稚又寂寞久了的孩子。

他将洛芷藏在房中,一日又一日,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却终究纸包不住火,有一天,还是被整日醉酒的灵宫主发现了。

那一天,灵宫主发了好大的脾气,摔碎了酒杯,长发散乱,不仅将为洛雪衣隐瞒的姬人通通处死,还五指森森,险些掐死摇篮里的洛芷。

“什么爹,谁告诉你孩子必须有爹的,你有娘就够了,居然还敢捡个小东西回来当她的‘爹’,简直荒谬……”

蔻丹染红的长指甲扼住洛芷脖颈,声音尖锐而凄厉,是从未有过的失态,几乎吓坏了洛雪衣。

他痛哭流涕地跪在母亲脚边,死死抱住她的腿不放,哭得双眼红肿,话都说不清了。

“母亲,母亲求求你,不要动我的娃娃,不要弄死她,孩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不停地磕头,不停地磕,直磕到鲜血渗出,一行行糊了满脸。

那触目惊心的画面连一旁的姬人都看哭了,灵宫主却始终没有松手,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冷冷而悲哀地看着洛雪衣,仿佛脚边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某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世上没有哪个母亲能做到那样的无动于衷,有那么一刻,洛雪衣如坠深渊,眼泪夹杂着鲜血,四肢冰凉,绝望地想,倒不如和他的娃娃一起死掉算了。

但在最后关头,灵宫主到底松了手。她一拂袖,笑得满眼泪光,将洛雪衣掀翻在地,凄笑中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离去。

“滚,抱着你的小东西滚,再也不要让我看到她!”

看着母亲消失的背影,满脸血污的洛雪衣身子颤抖,泪痕还未干,却是几步跪挪到摇篮边,一把抱出自己的小娃娃,又哭又笑地贴上了她的脸。

“好了好了,没事了,不怕不怕,爹爹在这里,哦不,不是爹爹,不能再叫爹爹了,母亲会生气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却是越说越伤心,仿佛想到了什么,眸中染了一抹凄色,嘴唇发颤,紧紧贴在娃娃粉嫩的小脸上,伴着泪水喃喃道:“可是,可是母亲错了,明明每个孩子都有爹的……”

“都有的,只是我没有……”

他翻来覆去地念着,怀里的娃娃也像感应到他的哀伤,摆着小胳膊,发出了阵阵啼哭。

两个没有爹的孩子就这样紧紧相依着,心跳挨着心跳,眼泪伴着眼泪,以最亲近的姿势,在风拍窗棂的声响中,仿佛要融进彼此的身体中,相互取暖,永不分离。

(三)

那些泛黄的久远记忆,除却婴孩时期是听谷中老人说起的外,其余的大部分,洛芷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洛雪衣将她抱在怀里时的温暖,记得他喂她吃饭,哄她睡觉,教她走路,在她牙牙学语的时候,一边拿着自己雕的小木偶逗她,一边拿糖在她眼前“引诱”:“芷儿乖,叫哥哥,叫哥哥就给你吃糖……”

有了母亲的那次教训,洛雪衣再不敢提“爹”这个字眼,只好“自降一级”,做了洛芷的哥哥。

但私心里他绝不认为自己仅是“哥哥”,她可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有着又当爹又当妈的复杂情感,那是什么也无法比拟的。

而这种情感,洛芷当然能够体会。事实上,在她勾着他脖子,倚廊望月,叫出第一声“哥哥”时,牵绊就已然深入骨髓,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但她对哥哥的母亲,那个一头白发的灵宫主,却是又畏又惧的。

洛芷永远也忘不了十岁那年的中秋节,她缠着谷中厨娘,要她教她做了好多月饼,想送去给洛雪衣吃。

厨娘握着她的手,叮嘱再三:“一定要悄悄送去,小心点,不能让灵宫主撞见……”

她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丰澜谷多年来,的确从没出现过“月饼”这样东西,这还是她从书上瞧来的。

书上说得多好啊,团团圆圆,年年岁岁。她想做给哥哥吃,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但没有想到的是,小路的尽头,她竟然会撞见醉酒的灵宫主!

手里的托盘被撞得轻晃,她身子踉跄着后退几步,满脸惊恐地抬起头,只对上灵宫主长眉入鬓的一双眼。

夜风拂过,空气都仿佛骤然冷了下来。

那一定是洛芷最害怕的一次,从小到大她都知道灵宫主不喜欢她,所以她总是尽量躲得远远的,从不敢在灵宫主面前出现。

但这一次,她不仅出现了,还带着厨娘叮嘱过的“月饼”出现了,整个人还撞到了灵宫主身上!

洛芷只觉浑身都在打战,浓郁的酒气中,灵宫主醉眼蒙,随手拿起托盘上的一块月饼问道,“这是什么?”

洛芷不敢撒谎,哆哆嗦嗦地回答道:“是……是月饼。”

“月饼?”

“对,今天,今天是中秋……”

“中秋就要吃月饼吗?”

“是,是书上说的,中秋要一家团圆,一起吃月饼的……”

“中秋,团圆,月饼……”

醉语呢喃中,灵宫主像陡然清醒过来,眸光一厉,猛地捏碎了手中的月饼。

碎屑洒下,洛芷惊恐仰头,灵宫主站在风中,宽袖烈烈,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杀气。她虚眸望向洛芷,幽幽开口:“你知道什么叫团圆吗?”

那年中秋的月很圆很亮,照得雪地如银。当洛雪衣匆匆赶到时,洛芷已经挨了好几鞭,鲜血蜿蜒在大殿中央,染红了地上被踩碎的月饼。

他目眦欲裂,飞奔上前,头一次抓住了母亲手里的长鞭。

“母亲,别……别打了!”

他身子颤抖着,迎上母亲愤怒的目光,脚边蜷缩的洛芷抬起头,脸色惨白:

“哥……哥哥……”

她叫他,却惹来了更大的风波,发了狂的灵宫主一拂袖,将儿子掀翻在地,竟连他一起抽打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把你的小东西藏好点,别再让我看见!”

“你以为把她捡回来,好好对她,她就会一心一意待你吗?你不知道人心是最善变的吗?不知道吗?”

“终有一天她也会背叛你,也会离开你,你会一无所有,会后悔自己今时今日所付出的一切!”

夜风肆虐,雪冷山谷。

那是记忆里最鲜血淋漓的一个中秋。直到灵宫主扔下鞭子,凄声长笑,所有姬人都随她离去后很久,地上相依的两人都没有动弹。

血染衣裳,烛火摇曳,灵宫主罚他们在大殿里思过一夜,将他们扔在这儿自生自灭。

洛芷一度以为洛雪衣醒不过来了,先前那场骇人的鞭笞中,他挡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独自承受了所有的狂风暴雨。

泪水混杂着鲜血,洛芷在洛雪衣怀里仰头,伸出手颤巍巍地推着他:

“哥哥,你醒醒,醒醒,我不会背叛你,不会离开你,永远也不会,不会的……”

泣声在空荡荡的大殿久久回响着,不知过了多久,在洛芷几近绝望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微弱的一声——

“听说,听说你给我做了月饼……”

一地踩碎的月饼渣,还染着鲜红的血,两个人却都没有嫌弃,捡起来塞入嘴中,在摇曳的烛火间,相视而笑,泪花闪动。

洛芷最后在洛雪衣怀里沉沉睡去,眼角的泪痕明明还未干,唇边却露出一抹笑。

“团团圆圆,年年岁岁,真好。”

气息萦绕,心跳相贴,不离不弃。

十岁那年后,洛芷开始学医,不为别的,只为洛雪衣。

(四)

灵宫主在三年后的一个初冬走了。

她疯疯癫癫了大半辈子,临走前却很安详,将洛雪衣召进去,殿门紧闭,只余他们母子二人。

洛芷同一众姬人守在殿外,只觉今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

洛雪衣出来时泪流满面,整个人像失了魂般。

他脚步踉跄,倒在了洛芷怀里,他说:“我没有娘了,再也没有娘了,我成了孤儿了,彻底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了……”

洛芷紧紧搂住他,泪如雨下:“不会的,哥哥,你还有我,还有我……”

那时的洛芷不会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叫他,哥哥。

洛雪衣整整昏睡了四天四夜,洛芷守在他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但洛雪衣醒来后,却对着喜极而泣的她,轻轻说了一句:“不要叫我哥哥。”

像有什么一夜之间改变了似的,也不知去世的灵宫主留下何种遗言,只知洛雪衣望向洛芷的眼神再不似从前,他仿佛变了个人,眼里只有漠然。

“没有哥哥,从今日起,你不许再叫我哥哥。”

“那,那叫什么?”洛芷难以置信。

“公子。”他长睫微动,在床上背过身去,像是累了,“同丰澜谷其他姬人一样,叫我公子,从今往后,我只是你的少宫主,这点你须牢记。”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洛芷隐约猜到,大抵是灵宫主对洛雪衣说了些什么。如果说刚开始她还不确定,那么当半月后,洛雪衣为她带来那个消息时,她终于彻底明了——

他竟是要赶她走,不再将她留在身边,他不要她了!

那一天大雪纷飞,洛雪衣将她带到谷外,遥指谷外不远处的一对夫妇,神情淡淡地对她道:“这段时间我吩咐下去,茫茫人海几番寻觅,终是找到了你的亲人,你生父生母已不在人世,那是你仅剩的叔父叔母,你……跟他们走吧。”

声音飘在风中,洛芷瞬间煞白了一张脸,不敢相信地抬头。

洛雪衣见她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收了丰澜谷一大笔钱,承诺会好好照顾你,你放心去吧。”

冰天雪地里,洛芷全身每一处都在发抖,她几乎带了哭腔:“哥,不,公子,你真的……真的……要赶我走吗?”

洛雪衣眸光有一瞬的黯然,但紧接着又恢复了一脸淡漠的神情,他刻意不去看她,不去注意她眼中的泪光,只是微微侧身,长发飞扬。

“如你所想,我母亲的确留了遗言,她生我养我,临了而去,我不想……忤逆她。”

这一刻,亲耳听到的洛芷终是再也忍不住,一下抓住洛雪衣的袖子,放声大哭:“哥哥别赶我走,求求你,别不要我,哥哥……”

她不管不顾地哭着,双手紧紧抓住他,指甲深陷肉中也感觉不到疼痛,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旋:哥哥要送她走,哥哥不要她了,再也不要她了……

她纤秀的身子在风雪中几乎站不住,泪眼蒙中,洛雪衣竟低下头,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他深呼吸,语声嘶哑:“别叫我哥哥,你我一场缘分,如今已到尽头,我只愿年年岁岁,你与你的亲人团圆合满,去吧……”

说着他拂袖一推,推得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雪地里。

有人来拉她的手,劝她离去,是那对素未谋面的“叔父叔母”。她摇摇欲坠,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荒唐。

她终是甩开他们,扑在洛雪衣的脚边,声嘶力竭地哭喊出来:“不,我生来就是个弃婴,我没有亲人,我只有哥哥,哥哥就是我的亲人,哥哥你别不要我,求求你让我留下来,我哪里也不去,年年岁岁,我只想和哥哥一起过……”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整个世界支离破碎,她眼里只能看见他,心里只能看见他,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只能是他!

可是多残忍,那个当年将她捡回去,养她爱她保护她,与她相守相依了十几年的人,居然看也不看她,只是一脚将她踢开,拂袖厉喝:“走!”

冰天雪地里,那声无情驱逐久久回荡着。他转身离去,雪衣飘飘,她被人紧紧按住挣扎的手脚,五脏俱焚。当那道身影头也不回地走远时,她终是彻底崩溃,泪水肆流,仰头一声绝望恸哭:“哥哥——”

(五)

洛芷在十天后回到了丰澜谷。

她是逃回来的,半路跳下马车,滚下山崖,差点丢掉半条命。

洛雪衣见到她的时候,她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脸上还被崖底的尖石划了一道长长的疤。她望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掉眼泪。

那是比一辈子还长的一场对视,但最终洛雪衣也没说话,只是一拂袖,转身而去。

来送干净衣裳和伤药的姬人传达了他的意思,凛冽而漠然,比山谷终年飘的雪还要冷,只有一句话,不到二十个字。

“养好伤就离开丰澜谷,天大地大,随她去哪儿。”

洛芷后来常常从梦中惊醒,伸手一摸,只在无边的黑暗中,摸到一手的泪。

她不肯走,洛雪衣也不肯见她,她日日跪在他门前,顶着一张被划伤的脸,开始了一场沉默而倔强的僵持。

终于有一天,洛雪衣从屋里走出来,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极力压抑着情绪。

他说:“你多年学医,还治不好自己的脸吗?”

她抬头,泪眼蒙,柔软的性子头一回升起了一股不要命的决绝:“我学医是为了你,你不肯要我,我还要那医术做什么?”

四目相对,久久无语,有风雪灌袖而入,那一瞬,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终于,一方孤绝,一方妥协,洛雪衣松了口,只是以最苛刻的条件反问她:“留下来,不再锦衣玉食,不再红袖添香,你我再无关系,偌大谷中,你只是一介孤女,可愿意?”

“愿意。”

“留下来,沦为最低等的奴仆,日夜操劳,无依无靠,吃尽苦头,也愿意?”

“愿意。”

“留下来,受我喜怒无常,非打即骂,甚至辱你伤你,百般刁难,还愿意吗?”

“愿意。”

冷风肆虐,浩雪苍茫,一跪一站间,这一回,洛雪衣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他凝视了洛芷许久,最终长睫微颤,一声轻叹:“也罢,你爱留便留吧,反正我们再没关系了。”

说完他转身进屋,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泣,余光一瞥,他只看见洛芷向后一仰,整个人躺在了雪地里,捂住脸,又哭又笑,疯魔了般。

雪花飞扬,长袍烈烈。那一刻,洛雪衣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往前走,胸膛起伏,眸中有水雾升起。

洛芷就这样留了下来。

她不再同洛雪衣住在一起,而是搬去了最偏僻的小院。她开始默默干活,默默吃饭,默默睡觉,默默看他。

对她而言,只要还能留在他身边,每天还能见到他,她就心满意足了。

谷里其他姬人知道洛芷地位不再,不知谁带的头,纷纷开始明里暗里地孤立、欺压她,当大家发现洛雪衣对此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时,这种欺压愈发变本加厉了。

在又一次受到刁难,饭都不许吃,被要求一个人打扫完所有偏殿时,洛芷提着水桶,终是支撑不住,踉跄栽倒在了冰天雪地里。

她不知被埋了多久,只知再次抬起头时,洛雪衣出现在了她身前。

他就那样望着她,没有扶她,也没有关心,只是轻轻问了一句:“苦吗?”

她仰头抿紧唇,脸色苍白,没有说话,于是他笑了:“我知道你很苦,所以你随时可以离开,没有人会拦你。”

她静默了许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慢慢爬起,伸出那双生满冻疮的手,颤巍巍地拎起水桶,在他面前恭敬垂首道:“公子我去干活了。”

当她纤秀的背影消失在寒风中时,洛雪衣在她身后一动未动,只眨了眨眼,眸色又深了许多。

风吹起他的长发,洛芷不会看见,那头青丝中竟不知何时夹杂了几根白发,一如浩浩天地间的寂寂白雪。

(六)

四年时光蹁跹而过,这一年,洛芷十八岁,洛雪衣二十五岁。

一个正当韶华,一个却已半白了头发。

洛雪衣的病是这几年才渐渐显现的,他脉象气息皆与常人不同,开始三天两头地闭关打坐,每次出来时都显得格外疲惫。

他渐渐嗜睡,一天之中的半处于昏睡的状态,且随着年岁的增长,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到最后竟占去了一日的大半时间。

最夸张的是有一次,他睡了整整两天,醒来时不知怎么居然在洛芷怀里,黑暗的大殿中,帘幔飞扬,她紧紧抱住他,满脸泪痕。

那是他们许久不曾有过的亲密姿势,安静的大殿中,心跳挨着心跳。那一刻,洛雪衣忽然就分不清梦和现实了,他没有动弹,也不愿惊扰这难得的片刻时光,但洛芷还是被细微的声响惊醒。

他从没见过她那么激动,她抱住他,身子剧烈颤抖着,泪如雨下:“哥哥,哥哥你醒了,我好害怕,害怕你一睡不起,再也醒不过来了,你别扔下我,别扔下我……”

嘶哑的泣声中,仿佛五年来什么也没变,他还是她的哥哥,还是世上唯一与她相依为命的那个人。

但很快,他一声咳嗽,她就放开了他,马上爬下床,跪在他面前,双眼通红。

“公子。”她叫他,毕恭毕敬地叫他,然后解释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只因他这次实在沉睡太久,丰澜谷的姬人们都慌了,而她又是所有人中医术最好的,便被派来看护他。

但她使尽浑身解数,他都没有醒过来,就像她这么多年翻遍古籍,依旧对他的奇诡之症无能为力一样。

她看着他一点点白了头,再想到灵宫主去世的情景,心头发骇,有些话终于忍不住要问出来了。

“是不是……这个病,所以,你才要赶我走?”

大殿里,洛芷跪在床头,声音发颤。

四目相对间,洛雪衣却久久无话,只是长发倾泻了一床,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清瘦苍白。

他终是开口,喉头略带嘶哑:“你想太多了,你于我无足轻重,我于你也并无关系,我赶你走只是承母遗愿,且因你本就不是丰澜谷的人,从来都不是,我能捡你回来,也能弃你如敝履,只因腻了厌了,如此而已,你明白吗?”

月移风动,帘幔飞扬,不知过了多久,洛芷将头埋了下去。

“是,公子。”

他有他的说辞,她亦有她的笃定,不管是与不是,她都不会离去,从十八年前在谷外被捡回来的那天起,她便已不能离去。

(七)

遇见谢容是在一年后,洛芷在后山采药时,无意间在山洞里发现了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他。

她救了他,将他藏在山洞里,日日照料。

谢容没有说他是谁,只说自己游历江湖,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丰澜谷,以及传说中的雪衣公子。

但很不幸,他出师不利,在丰澜谷附近遇见了仇家,被追杀滚下了山崖,再次睁开眼时就看见了为他上药的洛芷。

伤好后的谢容不肯走,更是闲不住,不顾洛芷的劝阻,时常偷溜进丰澜谷窥视,还总是半夜三更摸进洛芷房间,缠她说话。

这一日,他推醒洛芷,脸上不再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而是有些严肃,他说:“我今天又看到两个姬人罚你了,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老是欺负你?”

洛芷半天没吭声,谢容又愤愤地补充道:“还有那个白头发的雪衣公子,总是绷着张冰块脸,你为他熬药施针,忙前忙后,他也毫不领情,活脱脱像谁欠了他似的。”

“这样的丰澜谷待下去好没意思,不如,你跟我走吧,跟我回苍鹰堡,苍鹰堡你知道吗?”

陡然冒出的名字让洛芷一惊,她瞪大了眼,头一回从上到下打量起床沿前的少年,几乎有些结巴地开口:“苍……苍鹰堡,那个独立于江湖之外,非正非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苍鹰堡?”

谢容龇牙一笑,不待洛芷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身子便一软,整个人倒在了他肩头。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谢容在她耳边笑道:“我今夜就带你走!”

“你说对了,就是那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苍鹰堡!”

在洛芷被掳去后,洛雪衣信起了佛,一串佛珠时刻不离手。

他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侧身而坐的身影像极了灵宫主还在世时的模样,他也开始学她那样酗酒、饮醉、甚至……鞭打姬人。

“找,为什么找不到?统统给我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带回来!”

她被人欺负时他无动于衷,她忙前忙后时他冷眼以对,但却在她被人掳去,生死不明时,开始大发雷霆。

噤若寒蝉的姬人们跪了一地,仿佛在这时才终于明白了什么,纷纷感到一种难言的后怕。

三千姬人分批出动,是从未有过的大阵势,连江湖各派都惊闻了,还以为常年避世的丰澜谷有何异动。

但即便是这样,洛芷也没有被找到,在被掳走后的第一百一十三天,她自己回来了。

这一天,恰是中秋。

她回来只是为了告诉洛雪衣,她要走,要嫁给苍鹰堡的少主——谢容。

(八)

“丰澜谷里的十九年,竟抵不过苍鹰堡的一百一十三天。”

“人心……果然都是善变的吗?”

座上,洛雪衣转着佛珠,外面传来谢容的遥遥厉喝:“洛雪衣,丰澜谷早非昨日之势,我不想与你这病秧子大动干戈,你趁早给我放人!”

他带了人马来要洛芷,来要从苍鹰堡跑出,执意与洛雪衣做最后一场告别的洛芷。

雪花纷飞,天地间一片萧瑟,这座终年飘雪的丰澜谷,并没有因为中秋的到来而多些喜庆热闹,反而更添清冷。

跪着的洛芷眼含热泪,望着座上的洛雪衣,一字一句都说得无比艰涩。

“因为,他对我很好。公子约莫不知道,我明年就二十了,这年纪在谷外,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我其实……只想要一个安稳的家。”

四目相对,不知沉默了多久,洛雪衣终是一拂袖,将佛珠随手抛在地上。他似乎很疲倦,摆摆手:“你走吧,也好,便是你不走,我原也是要赶你出谷的……”

洛芷双肩颤抖,似如释重负,又似哀婉莫名。她拖过一旁早就备好的食盒,声音发颤:“我……我带了亲手做的月饼来,我想和公子,和公子再吃一次月饼……”

苍鹰堡的人在殿外严阵以待,谢容一袭红袍,俊美中还带丝邪魅。他一眨不眨地监视着殿内的情景,即使知道这是洛芷和洛雪衣的最后一餐,但看到他们席地而坐,对而分食,那副哀伤蔓延的情景,他就……非常不爽啊!

外头冰天雪地,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中秋,只不过今夕何夕,物是人非。

洛雪衣吃得很慢,在洛芷泪眼婆娑凝视他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说了一句:“芷儿,你长大了。”

没头没脑冒出的话,叫洛芷一怔,紧接着捂住嘴,失声恸哭。

有多少年他没有叫过她“芷儿”了,她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们在人世浮沉中相依为命,不离不弃,却不知何时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就在洛芷泣不成声的时候,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洛雪衣居然一边吃,一边头发尽白,他看起来模样淡淡,没有流泪,也没有难过,只是一瞬间尽白了头!

洛芷身子剧颤,泪流满面间难以置信。洛雪衣却吃完最后一块月饼,侧过身去,摆摆手,像当年逐她出谷那样:“走吧。”

风掠长空,雪花四扬,无法言说那场告别最终定格的画面。

极力压抑的泣声中,洛芷终是深吸了口气,最后对着洛雪衣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抹泪起身,毅然而决绝地踏出殿外。

从此再无瓜葛,从此天各一方,从此……永不相见。

洛雪衣始终保持着侧身而坐的姿势,在所有喧嚣褪去很久后,他亦一动不动,只被吹入大殿的冷风拂起满头白发,衣袂飞扬。

白发下的那张脸无悲无喜,目光寂寂,如一尊坐化的佛。

(九)

捡起佛珠的那一刻,洛雪衣笑了,明明是妖,却揣着佛珠不离手,他不是信佛,他只是不想信命。

是的,妖。他母亲乃长白雪女,他乃雪女之子,因为他们的存在,这座隐居避世的丰澜谷才会终年飘雪。

但很快,这里也将不存在了,因为……他要走了,像他母亲一样,长眠雪下。

那年单纯的雪女爱上了人类,为了他下长白,住人间,却在中秋月圆那夜,被她深爱的男子请来的法师刺了一剑。

伤在腹部,而那时她腹中正怀着他的孩子,怀着在胎中就受到重创的洛雪衣!

他说她是妖,她仰天长啸,青丝尽白,拖着重伤的身子仓皇而逃。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会说会笑的灵儿,却多了一座丰澜谷,多了一个嗜酒的灵宫主。

她法力耗损大半,连带着洛雪衣也先天不足,生来就有隐疾,她还变得喜怒无常,不仅动不动鞭笞姬人,连自己的儿子也能痛下狠手。

只因为那个俊眉秀目的洛雪衣,实在与他的父亲……长得太像了。

六年前的那个初冬,她去了人间一趟,回来后就一病不起,直至弥留。

召洛雪衣进去时,她只望着儿子落泪,头一回露出那样哀婉的神情。她说:“他死了,病死了,我恨了他一辈子,临了却还得去陪他……”

那是洛雪衣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第一次看见母亲的凄楚柔弱。他握住她的手,后悔莫及,泣不成声。

但她不仅告知了他身世,还给他留了遗言,那样的几句话,让他一辈子也不会忘却——

你生她生,你死她死,如此一来,没有背叛,不会离去,与风雪同眠,伴天地长逝。

母亲用心良苦,不想他日后一个人孤零零地下去,想给他找个伴,而那个伴,就是他捡回来,曾说过要一生一世不分离的洛芷。

但他却在后来要赶她走,母亲的遗言是若她留下,日后就必须要为他殉葬,他不愿忤逆母亲,就只好将她赶走。

他自知身有隐疾,终有一日会像母亲一样离去,但他希望,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在另一个地方,生活得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十)

苍鹰堡,烟花漫天,红烛摇曳。

谢容执洛芷之手走向堂内时,她顶着红盖头,忽然在他耳边问了一句:“五色莲心送去丰澜谷了吗?”

谢容眸光一沉,脸上的笑却不减分毫:“你放心,送药的人已经出发,你说过他死了你绝不独活,我便是不在乎他的命,也不能不惜你的命呀。”

五色莲心,苍鹰堡的镇堡之宝,一颗千年古莲,有续命奇效,也是洛芷答应成亲的条件。

她多年来翻遍古籍、寻遍良方,始终无法医治洛雪衣,直到在苍鹰堡见到那五色莲心。

谢容趁机提出条件,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因为在她心里,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他的命。

天大地大,如果世上没有了洛雪衣,也就没有了洛芷。

洛芷成亲的这天,丰澜谷发生了一件大事。

洛雪衣散发赤脚,将三千姬人尽数打发出了谷,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自斟自饮。

他自知大限将至,他不要任何人为他陪葬,孤零零地走也没什么不好的。

感觉到地面开始摇晃,这座因他而维系的雪谷开始塌陷时,他依旧浅斟低吟,笑得云淡风轻。

他举杯对向虚空,醉眼蒙:“这一杯,愿你儿女绕膝,年年岁岁,团团圆圆。”

外头大风呼啸,宫殿开始逐一坍塌,等待着殿中的白发主人长眠雪下。

而另一头,千里之外的苍鹰堡,一声“夫妻对拜”,红盖头下的洛芷泪流满面。

“哥哥,珍重。来年中秋,不能伴你左右,团团圆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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