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盛夏,往前看,记得右脚刹车,右脚……”
砰!
我头脑里一片混乱,净记得银行门口的石狮子了,哪里还记得左脚是什么,右脚是什么。恰巧车子开出了车场,我还没来得及踩刹车呢,迎头就撞上了。
我手脚冰冷地坐在那儿,只觉得头顶上一圈又一圈的星星飞舞着。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教练的脸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一个苦瓜,他声嘶力竭地号叫:“盛夏,你撞车啦!”
我哆哆嗦嗦地开了车门,从对方车子上下来的一个妙龄少女已经把有着尖锐指甲的手指戳到了我的脑门上,一边戳我,一边尖声道:“你这是不要命啦?突然蹿上来,你出门带眼睛了吗?”
我低头一直道歉赔小心:“不好意思啊,刚刚拐弯的时候没看到你们的车。”
教练也从车上下来,再看看对方的车子,他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
“盛夏啊盛夏,你让我说你什么呢,什么车不好撞,你偏偏撞辆死贵死贵的。你要撞,也撞个QQ什么的,你居然逮着这车撞!”教练一副风中凌乱的样子,我觉得他似乎马上要中风了。
我全身像是被抽了力气,因为我看见两辆车子相撞的地方,一边是凹的,一边是凸的,活像拼图似的,看起来的确是挺严重的。
“教练,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怕,我赔,我一定赔!”
那妙龄少女发出了一声冷笑,又转而指着那车徽:“你赔?用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车,你赔得起吗你?”
从车子下来了一个男的,我低着头,只看见他修长的腿。
那女的还想再戳我,我也低头还想让她再戳的,却没想到,有人认出来我还叫了我的名字。
“盛夏?怎么是你?”
我抬头,对上一双错愕的眼,发现我真是福星高照,眼前的人是我的发小肖林奇。
肖林奇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读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就连大学都是门挨着门的。小时候,我和肖林奇两个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坏事,爬树、偷果子、扎破大院车子轮胎什么的,都是我们俩的杰作。后来发现我们两个人简直就是臭味相投,就差没穿同一条裤腿泡同一个妞了,不称兄道弟都说不过去。
直到大学毕业,我去上海后,活生生断了所有人的联系,才没和他联系的。
“林奇,你怎么认识这种没档次的人?”
那女的扭着身子娇嗔着,活生生把我从回忆给拉到了现实。
肖林奇兴许是不高兴了,睨了她一眼冷着脸说:“思思,别乱说话。”
我打着哈哈:“不好意思啊,肖林奇,撞了你的车,这要怎么赔你说一声,回头我打你卡号上。”
肖林奇熟稔地对我说:“小夏,既然是你,肯定不用赔了。”
教练哭丧着脸:“你们是认识的,那我这车……”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呢,肖林奇已经从皮夹子里拿了一沓钱出来,塞给了教练,还一个劲儿地给我解释:“小夏她刚刚学开车,不太熟,教练你以后多担待些。今天就学到这里了,我和她还有事聊,先走了。”
说完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持了我的肩,要把我拉上车去。那女孩子不乐意了,扒拉着车门不让我进去。
“她是什么人啊?你怎么让她撞了你的车,还给她出钱呢?”
那女孩子不管不顾地说:“林奇,我不管,今天你要给我说清楚了。”
肖林奇没理会她说什么,只是黑着脸说:“思思,今天没你的事了,你先打的回去。”
见肖林奇不待见她,那女孩子又转而到我面前,尖酸刻薄地说:“你是小三吧?一下子就把林奇迷得五道三迷了,你这个狐狸精……”
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孩子扬起了手,就想扇我。
谁知道肖林奇比她更快,拉住了她的手,还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思思,你闹够没?盛夏,我把她当妹妹!当我亲妹!”
几分钟后,我已经坐在肖林奇的路虎里了。我一想到思思哭着跑走的样子,就心有不忍。
“肖林奇啊,你刚刚对那女孩子也太凶了……”
“我不喜欢不识时务还拎不清的,”他淡淡地说,“像你这种平板身材的,我能看上吗?”
肖林奇还是那个样子,对除了谢依云之外的女孩子像秋风扫落叶似的,不毒舌到死誓不罢休。其实我很想说,你有胆量去凶谢依云啊,去说谢依云没前没后啊,你小子敢吗?
以前经常是谢依云一个眼神过来,肖林奇整个人就像停了呼吸似的了。这厮还经常往谢依云家楼下跑,装痴情深沉,在雪夜里头一等就是一晚上。
可惜我是个货,我从不敢去过问以前的事。因为一过问起来,就会牵扯到谢依云、沈青柏、唐思菀还有苏琦那群一起长大的人,我伤不起。
肖林奇是属于那种有钱没处花的人,像是今儿撞上他这种事,我觉得就挺福星高照的,能遇到他这种被撞了还给人数钱的,大概和买彩票中五百万的几率差不多。
肖林奇又拐了一个弯,我这才想起,没问他要带我去哪里呢。
谁知道他一开口就说:“小夏,怎么回来都不说一声?换了电话也没说。”
换电话没告诉他,我也觉得我做得太不地道了。刚想解释呢,肖林奇又说了句:“我还以为你躲上海,一辈子不敢回来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就知道得了,刚才他挺身而出,替我还钱的这情分是没了。
谁知道他又说:“哦,对了,刚刚给教练的那三千块钱,你记得打回我卡号上。”
我差点想掐死他:“肖林奇,你浑蛋,趁火打劫啊!”
他嘻嘻哈哈地笑,不以为意地说:“我这不是想挽留你在北京为我工作嘛,你倒好,还不乐意了。”
我龇牙咧嘴:“谁挽留人才,是像你这样威逼利诱的?”
他摸摸我的头:“好了好了,小夏不生气了。哥哥跟你开玩笑呢。”
这厮一惹我生气,就摆出什么哥哥的样子,忒恶心人了!他就是用这副油腔滑调的样子骗了一个又一个女孩子,当然,不包括谢依云和我。
我叉腰:“肖林奇,你给我离远点儿,我不待见你。”
“小夏别生气啊,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不饿!”
过了一会儿,肖林奇这厮又说:“难不成你又要为了沈青柏那小子,不吃不喝?”
要不是坐在他车上,我真有掐死他的冲动。
如果有得选择的话,我宁愿今天撞的是别人的车也不想撞到肖林奇这倒霉蛋。
【2】
肖林奇带着我去了一家看起来不贵死人不罢休的餐厅,就是走进去不被刮一层皮都走不出来的那种。
我进去,拿着菜单可劲儿地往死里点,基本上能叫得出名字的菜都给说了一圈,还在后头加了DOUBLE的份数。
肖林奇却像是没感觉似的,任点不恼。敢情这货看见账单都不会有心跳,只有在看见谢依云的时候才会有心跳。
忘了说,肖林奇以前并没那么有钱,还是认回了亲爸之后,才摇身一变成了富二代的。因此,他暴发户的气质就从里到外地流露出来了,三千米外都能闻到这小子隐隐流露着“老子钱多的是”的气息。
看到桌子上林林总总的菜色时,我那被肖林奇攻击得体无完肤的心才渐渐地活络起来。
一桌子山珍海味,肖林奇那小子倒是老神在在,还点了支烟,弹了弹烟灰轻飘飘地说:“小夏,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埋头在一桌子菜上,好久才抬头说:“我就是回来考个驾照的,考完就回去了。”
肖林奇这货居然摆起了苦口婆心的样子,假装长辈的口吻说:“小夏啊,上海那灯火阑珊的地儿就那么好吗?让你五道三迷地回不来。”
我很想说,五道三迷这词你是跟那思思学的吧。
肖林奇又说:“你回来北京有多好,你哥哥我刚入股了一公司,还是跟你专业搭上边的,你那时不是读时装设计的吗?哥合计着,你回来了助我一臂之力,给我当左臂右膀,咱们兄妹两个人一同开辟北京时尚界的一片天……”
肖林奇这人,怎么说呢,一有钱了就喜欢入股公司,可是在这之前,他已经弄死不少公司了……还没见到他在其他界有个什么建树的。这次我估摸着,时尚界估计也要被他玩坏了。
我轻声说:“肖林奇,我在上海也挺好的。”
他居然大言不惭地说:“别人对你,有哥对你那么好吗?上海那声色犬马的地方,有咱们老北京好吗?”
我还是埋首在食物面前:“上海就也……挺好的。”
起码不像北京,时常让人伤感。
肖林奇看说服不了我,摁了烟对我说:“好好吃,吃完了,哥带你去看场时装秀去,哥新公司今年的第一场秀,你也给哥把把关,看新来的那帮设计师怎么样,要是你觉得不行,哥就把那帮孙子都给炒了。”
我估摸着肖林奇也就口头说说,他买公司都属玩票兴致,哪有空去管理公司的业务,每次不都是交给别人打理,所以才会把一家又一家的公司玩坏,还乐此不疲。
每次我说他的时候,这货就会苦恼地说,没办法啊,钱太多烧得慌,不弄点儿来花花,一辈子都花不完。
其实我知道,他那是因为过惯了苦日子,生怕一睡醒就回到解放前,所以死命挥霍。而且他也不待见他那半路杀出来的亲爸,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只能死命花他那风流老爸的钱,才能代表月亮惩罚他老爸。
可是每当他装出一副不知道怎么把钱花光的样子,我这刚过温饱线的穷人就有一种想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
去到场地后,我才知道,原来肖林奇这回入股的公司,是我的老东家,风靡世界的时装牌子J&L。
以前我是J&L的时装设计师,后来由于一次丑闻被迫辞职,肖林奇估计是不知道,还屁颠屁颠地给那些工作人员介绍我是他妹妹,比亲妹妹都没办法再亲的那种妹妹。肖林奇现在是J&L的大股东,谁也不敢不给他面子,所以没敢为难我。但我也晓得,那些人眼里的暧昧神色是什么意思。
来的人非富即贵,肖林奇新买了公司,自然要去应酬,我就坐在他给我安排的VIP位置上翻看今天的走秀名单。
名单上写着这次的走秀主题是“四季”,根据春夏秋冬四季的变更而作,也是J&L即将推出的新系列。
亏肖林奇还大言不惭地说让我给他提意见呢,今天推出来的四季,就是我离职前的最后一次提案。因为我喜欢夏天,当时还提前画好了夏季的衣服,最后却都没带走,通通留在了公司里。
一想起这些事情,就免不了有些伤感,我还没来得及伤感完,琳达姐的电话又来了,关心我的驾照考试考得怎么样。
我说:“琳达姐,你猜我现在在哪儿?我在J&L最新的时装发布会上呢。”
琳达姐一拍脑袋,后悔不迭地说:“敢情这回让你回北京,我是放虎归山了?不成不成,你可是我重金挖来我们这边的,你可不能与虎谋皮和J&L同仇敌忾啊,今年我们还要在米兰那儿打擂台呢。”
我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不过估计她在那边也看不到,我说我在J&L的名声都臭过臭豆腐了,我哪里还有脸回去啊,当时不就是被逼无奈才走人的吗?
不过我也没想到,那旧东家在炒了我之后,居然会把一大半的股份卖给肖林奇,这个世界也太小了,一不小心兜兜转转一圈就又是熟面孔了。
琳达姐言简意赅地说:“行了,你在北京溜达够了就回来上海吧,我想念你的心,就和你想念灌汤包的心一样一样的。你快回来啊,我还等着你给我画图呢。”
挂了电话我在想,她说得最真心诚意的估计也就最后那句话了。
不久灯光沉寂,过了好一会儿,肖林奇才应付完了那些人,回到我旁边的座位上。
【3】
时装秀推迟了十分钟才开场。就在走秀到“夏夜”系列的时候,我看见自己之前画的一些衣服形态各异地出现在T台上。
舞台上下,音乐和喝彩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站起来无言的鼓掌,以表达对设计师的敬佩之情。
在荧光灯下,我看见我心中的少年,穿着我设计的衣服,款款地向我走来。
主持人激情洋溢地说着:“现在向大家走来的,是当今赤手可热的国际模特新秀——林昼!他身上穿着的正是J&L最新时装,春夏秋冬系列的‘夏夜’!今天是他在国内的新人首秀,请大家为我们的年轻模特儿欢呼呐喊吧!”
舞台上的人转过头来,向四周轻哂致意。
我的眼神暗淡下来。
不,那并不是他。只是一个长得像他的少年而已,但此情此景却像是我心目中一个美好的梦境一样。
我热泪盈眶地看着他向我这边的方向走来。
灯光变成夏夜的样子,背后的布景墙有着隐隐流动着的水池,上面开满了映日的荷花。
连同背景音乐也变成夏夜蛙鸣的声音,让人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个盛夏的静谧夜晚。
当时我留在J&L的衣服不多,他穿着的恰好就是我画得最满意的作品。当时我画画的时候,心里头就是想着他,那件衣服穿在他的身上,仿佛也是为他而量身定做的——
那么完美。
曾经有人说,经典的流传于世的作品,必须心里头有爱,想着你爱着的人,才能够创造出不朽的作品。
而时装和音乐、美术绘画一样。
没有人知道,我的所有创作的灵感,都是来自于记忆中的某个少年。
在以前,J&L的工作人员都知道,首席时装设计师Summer,画什么都好,但她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不会画女装。
曾经J&L的老板拍桌子瞪眼睛,要求我画女装作品,但我就是画不出来。那个时候我脾气差、心眼小,只画自己想要的作品,开多少价格都不画女装。
我画出来的男装,也的确在设计圈里引起了强大震荡,有人曾经说,J&L的首席时装设计师Summer,是华人设计师里能够画出不朽作品的屈指可数的人。
可是没人知道,那个时候的Summer,那个一心只为了一个人设计衣服的Summer,已经死了。
现在我只会画女装了,江郎才尽是对设计师最致命的打击了。可如果说这是感情上的创伤后遗症,我宁愿承认我自己江郎才尽。
总之,我是再画不出有灵气的男装了。
也再不会画了。
【4】
我有些哽咽。
我一想起时隔多年,还能够在有生之年看见一个长得像沈青柏的人穿着我设计的衣服走秀,我那心里,就跟百转千回似的。
为了不表现出失态,我很用力地拍了拍肖林奇的后背。他吓了一大跳,我对他说:“肖林奇,你这秀太好了,办得太好了!”
他愣了愣,皱眉说:“小夏,这秀好,你也不用眼含热泪地跟我说啊,多瘆得慌……”
我说这是北京的沙尘暴太大,都吹到这儿来了你说真是,还是上海好吧。
肖林奇也许是看出我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长得很像?”
“小夏,你要是难受,你就哭出来吧,哥的肩膀借给你。”
我摇摇头,什么都说不上来。
我记得以前,还在读书的时候,谢依云说我老是拿沈青柏折腾不休。怎么折腾呢,就是整一块布,在他身上缝缝补补的,忒吓人了。
我说我那时是学艺不精,不懂得丈量他的体型尺寸,老想着要给他最贴身的舒适,最亮眼的设计。
那时候,在我磕磕巴巴的手艺下,沈青柏不知道被我的定位针刺了多少次,可是他从来没和我计较过,也从不嫌弃我设计的衣服不好看。
他总是笑呵呵地说我谋杀亲夫啊。
我说咱们俩还没结婚呢,哪儿来的亲夫啊?
他说,反正只有我能穿设计师盛夏亲手制作的作品。
我说你就臭美吧你。结果一乐呵,手里的针又捅到他胳膊上了。
……
谁知肖林奇的头耷拉着,声音更低了。他说:“小夏,我说了你不要伤心。听说这衣服的设计师是……唐思菀。”
回忆戛然而止。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深海去。
唐思菀是我高中时的闺蜜,沈青柏是我从高中毕业到大学的男朋友,在我最焦头烂额的某个晚上,我却看见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我甚至能想象到他们在床上纠缠的丑陋样子。
而今,我又要看着唐思菀偷窃我设计的衣服,让一个颇似沈青柏的男人穿着走秀。
在人声鼎沸的秀场里,我需要静一静。
【5】
从女厕所走出来后,秀也走完了,所有的设计师完成了谢幕的一连串活动。
我刚走了两步,就被人喊住。
“盛夏姐姐。”
我回头,看见的是刚刚和肖林奇在一起的女孩子,听肖林奇说,好像叫什么罗思思的。
罗思思的脸颊上还肿起了好大一块,眼睛也红红的,但是看见我却犹如见了亲人似的,诚恳地说:“盛夏姐姐,对不起,刚刚是我冒犯了,我误会了你和林奇的关系。”
我说不打紧不打紧,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偶尔错个一两回怕什么,知错就改了就还是英雄好汉不是。
我还挺想说,人都是挺厚脸皮的,像唐思菀就能够偷了我的设计,又偷了我的男人,脸皮都不皱一下的。罗思思的路数对比起唐思菀的,还差了火候呢。
据罗思思说,她也是经过了一番洗心革面的,这回是真心回来认错,我心想你洗心革面倒也挺迅速的,这秀才刚走完,在北京塞车的路上,你也能赶个来回两趟,也挺不容易的。
罗思思握着我的手,犹如亲姐妹般地说:“盛夏姐姐,待会儿能不能麻烦你给林奇说几句好话?就说你知道思思不是这样的人,不生思思的气了?”
她这几句话,我听了牙根有点儿酸,但本着女人不为难女人的意思,我还是答应了她。
罗思思果然行动迅速地把我拉到了后台,对着肖林奇甜腻腻地叫了一声。
那时,肖林奇正跟一堆模特儿和设计师站在一块儿合影呢。
我和罗思思站在那儿跟鸡立鹤群似的,不是那些模特儿太高,是我俩太矮。
我还没开口呢,唐思菀挽着沈青柏的手臂,亲亲热热地站在我面前。
“盛夏。”
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不过我还是颇为人道地呵呵了一下子。这么一呵呵,倒是把我的鄙视之情给水到渠成地表达了出来。
沈青柏低着头看我,他也只能低着头看我,抬头看不到我。
他说:“盛夏,好久不见。”
我才懒得和他们叙旧,刚想脚底抹油跑掉,谁知道那愣头青肖林奇摆脱了罗思思的纠缠走过来,站在我们三个人中间,吆五喝六地说了句:“唐思菀,你可别再欺负我们家小夏了!”
肖林奇的这一吆喝,挺石破天惊的。
唐思菀好歹也是J&L的新晋设计师,肖林奇那句话估计让她挺没面子的。
“老大,我哪敢欺负你们家小夏啊?她可是我高中到大学最好的朋友。”她把“你们家”几个字咬得很重,似乎想趁机抹黑我和肖林奇的关系,但我们俩的关系怎么样,多年来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也无须她来瞎搅和。其实我更想说,别乱认死党,我和你唐思菀不熟。整个北京城的人以熟到不熟排排站,她唐思菀估计得排到北京城外郊区去。
肖林奇把袖子捋起来,看样子是要干架的趋势了。他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抢了我们家小夏的……”
肖林奇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我适时地用高跟鞋踩了他的脚。
其实我觉得我伪装得很好的,起码不会对不起刚才在厕所里因为哭泣而补妆的半小时。
我很轻描淡写地说:“肖林奇,小时候我妈妈就说了,不玩的玩具要送人。”
我看着唐思菀,正色道:“读大学的时候,你什么都买不起,我就把我用过不要的画笔、颜料通通送给你,现在我把不要的男人,也送给你。”
说完,我就抬头挺胸、趾高气扬地走掉了。
【6】
我原以为我是属于很扬眉吐气的那种,谁知道过后,肖林奇打电话过来,阴阳怪气地问我有没有又偷偷地哭。
我说:“谁要偷偷哭了,我不是很硬气很女王的吗?”
他说:“小夏,你骗谁呢?”
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唐思菀从小就在单亲家庭长大,读大学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也不想伸手向继父要。那个时候,我经常借口把新买的绘画工具、昂贵的布料、设计模型架子送给她,为了怕她自卑,还都说是我用过不要的。
他还说:“小夏,你是最不想去伤害别人的人了。我们都知道唐思菀家境普通,但都没有说破。如果不是你比她更痛,你是绝对不会拿这点去戳伤她的。小夏,你是不是很痛?”
我摸摸心头,哽咽着说:“肖林奇,你是不是被那个罗思思传染了啊,说话那么迂腐酸牙的,你再这么酸酸涩涩的我再不跟你混了!”
我又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肖林奇啊,其实那个罗思思挺好的,那天她还专门打车去了那里跟你解释,你啊,且行且珍惜吧。”
肖林奇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尤为悲凉。
他说:“任何人再好,也没有谢依云在我心目中那么好。小夏,这么多年,我的心早就死了。”
挂了电话,我一摸脸上的水泽。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以为我掩饰得很好,以为我们所有的人都过得很好,但我们心里始终都有一个那么大的伤疤,不能碰,一碰就生疼。而且我知道,这个疤,它再也不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