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非花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神情,一双桃花眼微眯,看得几人心惊肉跳。
过了半晌,他放下兰禛的手腕,关切而温柔地看了一眼兰禛,却是沉默不言地起身缓缓来到屋外。几人也随他一起来到屋外想听他的诊断结果。
只见凤非花抬首望望天,神情不变,幽碧的眸子扫向几人,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我要当父亲了。”说罢,他化作一道残影,直奔屋中,紧接着房门猛地一关,门外的几人被直接无视了。
左不思心想:明明心中高兴地要命,还装什么淡定?
陆梓钦心想:听说怀孕的女人脾气大,凤兄,以后可有你好受的了。
林卿郇心想:禛儿终于过上了好日子,我心甚慰啊!
明若琉心想:卿郇甚慰,我便开心了。
小丫心想:那我以后岂不是有弟弟妹妹了?
屋内的两人自然不知道几人心中所想,凤非花被巨大的喜悦笼罩,只傻傻地坐在床边,看着兰禛傻傻地笑。
兰禛瞪他一眼,道:“我饿了。”
凤非花猛地站起来,道:“我现在就去弄!”一眨眼,便又不见了。
兰禛躺在床上,轻抚上腹部,良久,倏然笑了,温柔而安宁。
七弦琴起,天地为之失色。
谁人不知濮溪城有位惊才绝艳的公子?谁人不知这位公子琴技天下第一?谁人不知这位公子便是明如质玉,透若琉璃的玉琉公子明若琉?
只是,玉琉公子深居简出,鲜少与世人交往,可谓是大隐隐于市,故而,很少有人知晓所谓的玉琉公子究竟是何模样,这一切的传闻也只是传闻罢了。
有人说,这玉琉公子恐怕终此一生都寻不到知音,便终日孤独寂寥,唯一的志向便是有朝一日能寻到与其共奏一曲之人。也有人说,这玉琉公子清高孤傲,不屑于与世间的寻常小人往来,只过那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生活。
不管怎么说,玉琉公子的名声在濮溪城还是极为人称道的。
可是,当林卿郇随着姐姐来到濮溪城落户之后,命运便将他们紧紧地牵连在一起了。
林卿郇也是位才华横溢的翩翩佳佳公子,初到濮溪,大家只看在他那身为贵妃的姐姐的面子上与他结交,可是久而久之,他的才名也渐渐在濮溪城传了开去,再加上他容貌上佳,气质斐然,便被封为水月公子,只是还无法比拟玉琉公子。
作为爱才之人,林卿郇自然早就听说了玉琉公子的大名,也是心向往之。只是一来,玉琉公子甚少与人交往,他苦于没有机会见到他;二来,他自己本就是位清高的文人,怎么可以拉下面子奉上拜帖以求一见?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的姐姐在宫中为敌,他们也无法真正走到一起。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濮溪城也就这么大,他们迟早会有见面之日,只是,不知道这一相见,到底缘分还是孽缘。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林卿郇受邀野外踏青。他本不愿与这些世家子弟有过多交往,只是,家姐刚入宫,他们又没有后台,他只能小心行事,而无法像往常一样随心所欲。
远远便看见草地上盘膝而坐几位贵胄子弟,他展开和煦的笑容,气质悠然地走了过去,与他们谈笑风生。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另一边,一人纵马行驶,惊鸿一瞥间,便已经刻骨铭心。
然而,再次的相遇,方是真正的开始。
兰妃信佛,这是众所周知的。每逢清明,兰妃必定会拜佛祈福,爱屋及乌,皇帝爱极了她,自然也不管这些事情。
又是清明时节,兰妃要出宫去寺院祈福,也正因为如此,后来皇帝怕惹上事端,便在宫中修了佛堂。兰妃爱惜幼弟,每次去寺院,总要带上林卿郇一起,这次也不例外。
等到了寺院,兰妃拜了佛,祈了福后,又去了禅房与大师习一些佛家经义,或是请求大师指点一二。每逢这个时候,林卿郇总会独自在山上转悠,欣赏山间美景,亲近自然美妙。
云蒸霞蔚,雾气缠绵在峰顶,洒落在山腰,远远望去,彷如人间仙境,又衬着寺里雄浑厚重廖远的钟声,他只觉得心中一片舒畅快意。
忽然间,只听远处传来一些隐隐约约的琴声,起起伏伏,缠缠绵绵,如泣如诉,恍惚间,他只以为是天上的神曲,不敢妄动。但实在是心向往之,他便循声而去,越近,那琴声便越加清晰,便越加扣人心弦。他听闻这琴音,心中已然有些意动了,本以为此生不会再寻到知音,所以已经许久没有再吹过长笛。他的长笛一直没带在身边,但不知为何,今日出发之时,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带上了它,而他现在,只觉得庆幸非常。
拿出长笛,他先仔细聆听,这曲子他知晓,名为《紫萸相慢》,是个较难弹奏的曲子,可是年少的他骄傲不凡,越是难的曲子,他便越是喜欢,所以这首曲子他记得很熟。
闭上双眼,他沉浸在乐声的境界中,倏然,和着琴声,一道悠扬的笛音从山林间飘逸而出,带着无边的兴奋与喜悦,惊起一林鸟兽。而琴声似乎也颤了颤,亦携一丝激动难耐的情绪,只是顿时便恢复了。一琴一笛,两人忘我地拨弦吹奏着,如梦似幻。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很久,林卿郇忽然想到姐姐也许正在焦急地寻找他,纵然心中极为不舍,但也只好作罢,便匆忙用乐音作别,急行而去。
虽未谋面,但心已相属。
只是,当林卿郇又多次来到这里,却再也没有听过那琴声。
上元夜。
皇帝赏宴家臣,林卿郇稍作休整,鬼使神差地,他又一次带上了自己心爱的紫笛,便来到皇宫。他不是第一次入宫,但却是第一次参加皇家宴席。不过,他心胸洒脱,并未对此事过多烦忧。
皇家的气派果然不同凡响,只是这繁华与富贵与他无关,他也没有过多想法。正坐在席位上,忽觉对面一道视线射过来,他恍惚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时,一道娇媚的女声传来,却让他心头一震:“早闻兰妃妹妹的弟弟才华横溢,在濮溪名噪一时,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林卿郇优雅地起身,礼仪周全,面上带着不卑不亢的笑容,道:“多谢明贵妃娘娘的称赞,卿郇不才,那些雕虫小技怎比得上玉琉公子呢?”
“是啊,明姐姐谬赞了,卿郇怎及得上令弟?”兰妃淡淡回道。
这时,皇帝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来,“行了,你们两个就不要争了,既然这么说,朕倒是想要见见若琉和卿郇的文采了!”
皇帝发话,岂敢不从?只是这文采要如何看?
“素闻若琉琴技是为天下一绝,朕倒是想要听听。”安肃还是仁慈的,直接说了一个题目。只是他忽略了林卿郇的技艺,毕竟,濮溪无人知晓林卿郇会奏笛,如若林卿郇是个不学无术之人,待明若琉弹奏之后,他又当如何?
而此时林卿郇心中却是微微一喜,明若琉?他不禁抬眸看去,便见对面席上已然有一位年轻男子站起,眉目俊雅,气质清傲,却隐隐带着些萧索。那男子感受到他的目光,眉眼轻抬,一双清冷的眸子看了过来,他忽觉心中一紧,忙移开目光。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男子唇边勾起了一丝极轻的笑容,肯定是错觉吧?
不一会儿,琴被抬上大殿,七弦如丝,冰清玉洁。闲雅的清音,漫不经心如珠玉散落,听来便可想见自那拨弦的指尖往上,广袖飘逸流泻,那一袭青色衣衫彷如被加上了神来之笔,熠熠生辉。
他听出来了,那是《紫萸相慢》,与山中的神曲一模一样。
忽然间,明若琉清冷的眸子看过来,读懂了他呢喃的唇语与激动的神情,清俊的面上竟然绽放出了笑容,衬着飘逸的衣衫,携着缠绵的琴声,就这般印入他的心间。
情不自禁地,他执起腰间的修然紫笛,站起身来,看着他,与他琴笛相和。琴声似水,笛音旷远,一个清俊疏朗,一个淡雅隽永,二人俱是风骨清傲、气质斐然之人。明若琉手挥冰弦,玲珑清音灿然飘起,扶摇而上,龙游四海,凤舞九天;林卿郇指下微峭,笛音辽阔高起,仿若一道龙吟清啸直上云霄。一琴一笛间,浩浩天光万里,那傲然风神,那凌云心志,开云破雾,直将九霄遨游。
几番喧嚣,几多浮华,都在这悠然飘逸的琴笛合奏中低眉敛目,悄声退去。清风逍遥,流水山高,繁荫翠影中,只觉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凤神医走了,说是不辞而别,却也不算是,毕竟,他留下了治疗公子腿伤的方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木玖拿着珍贵的方子来到院中,只见一树桃花下,公子独坐着,目光清淡而廖远。公子素来是寂寞的,他一直知道。
“小玖,你来了。”敖越天看着满树纷然落下的桃花,淡淡说道。可只有木玖自己才知道,每当听到公子喊他“小玖”时,他的心都会觉得高兴却又绝望。他喊他的名字,只是像例行公事,不带一点感情。
木玖默默地来到他身边,他甚至都不敢看他清淡的眼,只低首道:“凤神医走了,只留下了这个。”
敖越天接过看了一眼,眸中有一瞬间的震颤,只是又悄悄地湮灭,他递给木玖,道:“我知道了。”
木玖知道他的腿伤一直是他心中不可磨灭的痛苦,他看似清淡,但内心深处却渴求着能够像正常人那样行走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