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烈日当空。
在满洲国首都新京市[1]的大同大街上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疾驰而行,一位白衣绅士和一名黑衣管家分坐其上,后者怀中抱着一只被红色绳索牢牢捆扎的大号铜角皮箱。二人的目的地是位于新发路的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此行的任务是要为将军讲述一个精心准备的故事。故事的核心则是关于他们如何与满洲大盗斗智斗勇并最终从他手中夺回国宝的经历。
两车行至中途,突然又一辆黄包车从旁边街角斜刺里冲了出来,迎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脚底板用力,斜向侧转,愣生生停住车,两个车夫惊出了一身冷汗,扭头一看,发现对方座椅上不过是一个一身日本下人打扮的驼背老者不禁顿生恼火。
二人挽起袖子,迈开大步正要上去理论,没想到一直坐在后车上的黑衣管家突然放下手中的箱子指着对面车上的人惊呼道:“是你!……是他……是他……他就是……”此时,从混乱中定下神来的白衣绅士也分辨出了对方的相貌,心头一震,随即向管家使了个眼色,二人几乎同时窜起,抽出各自的随身配刃欲擒捕此人。而老者不但毫无惧色反而泰然自若满面笑容,他抬手示意主仆坐回座上并开口用日语说道:
“既然阁下早已想好了应付上方的对策,又何必节外生枝自找麻烦呢?为了感谢先生多日来对我中华珍宝的细心看管,特备薄礼望请笑纳。”说着老者从身后的座椅上拿出一只红缎锦盒,抖手抛了过去。
就在白衣绅士轻舒猿臂接取的同时,老者另一只手中早已备好多时的烟雾弹也掷在了地上。顿时车子被五彩烟团笼罩。二人又是一惊,大叫不好,连忙跳下车扑奔上前。
此刻,大路周遭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的巡警、行人也纷纷好奇的围拢了过来。
渐渐飘散的烟雾中,只有那辆黄包车孤零零的还留在原地,老者和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车座上丢着两张人皮假面以及之前还穿在他们身上的衣服。除此之外,木板的缝隙间另插着一物,熠熠闪光,夺人二目。二人走至近前方才发现原来是一支亮银色枣核形状的铃铛!其末端圆孔处用红绒绳连着块三寸大小的木板,上面竟刻着一只无尾的兔子,不知何意。
见已无计可施的黑衣管家满是愤恨的在地上跺了一脚,一把揪出枣铃镖,重重摔在地上。相比之下,白衣绅士则要冷静得多,只是苦苦一笑拍了拍管家的肩膀随即俯身拾起了这件东西。拿至眼前仔细端详,只是两三秒钟的光景,他眼前一亮全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口说道:“他在和我们猜字谜,兔子无尾不就是个‘免’字吗?”
揣起镖牌白衣绅士径自返回车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一只直径七寸的灰白色粗瓷盘子映入了他的双眸!此盘正中绘着个极为常见的青龙卷云图案,盘底无款,整件东西毫无特殊之处。绅士心中顿悟:
推测竟然成真,我怎么忽略了盗贼集团中的那个身怀绝技的艺匠大师!很可能他们本来就有一处秘密的窑口……神物已变成了不知多少这种形态的存在,再无寻回的可能,即使百年后也仍旧会秘密的留在脚下的这片土甚至在整个中国的版图间流传,扣上盒盖他不禁仰天长叹。
1.蜂窝掷刺
夏日的一个早晨,新京的上空乌云滚滚雷声暗涌,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
“鬼冢君,不知你对此事有何高见?”
“接受委托之前事先要声明一下本人的立场:预防案件发生堪比棋局对弈,对于我这样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华族来说无异于上好的娱乐,所以在经办的过程中请您的人切勿插手坏了兴致。此番攻防博弈以七日为限,如有可能,恐怕对方没有得手我已攻进他的老巢……您完全可以把此事当做对我的酬劳,在下将不胜感激。”看过手中的挑战书他如此说道。
此刻,在大满洲帝国兴亚银行大厦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将军眉峰紧锁正在和一位身着白色西装的中年绅士密谈。
此人的名声在东瀛可谓家喻户晓!全名鬼冢蜂三郎,不但是人称“鬼孔明”的日本四大名侦探之一;更是日本江户时代剑圣“宫本武藏”所创“二天一流”剑法的绝顶高手。
“这个自称‘聻(音:剑)流星’的盗贼狂妄至极!他在邮寄来的挑战书上不仅说要盗走象征我国皇权之神器——‘八尺镜’、‘草薙剑’和‘八尺琼勾玉’……而且面对我堂堂大日本皇军竟然还敢无耻的说什么‘如果在限定时间内无法盗取将会放弃任务,另通过其它方法发放免盗牌,以示绝不再垂涎’之类的鬼话……虽然银行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但我还是……所以我认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请鬼冢君暂时驻守在银行,和宪兵队的斋藤大佐同心协力保护国宝……”
白衣绅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上下打量了一下垂首站在一旁蓄着两撇八字胡的魁梧军官,鼻子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敝人对兴亚银行的大名早有耳闻。此宏伟建筑由德国鬼才建筑设计师‘奥古斯都·托特·施瓦茨’设计,历时4年建成,耗资两千万满洲币,无论足以抵御空袭和炮轰的坚固程度,还是防盗的严密性都堪称世界一流……不过,将军阁下,如此一件巨大的艺术品交由您手下的这群蠢材管理实在是暴殄天物,况且金库里还有众多其它珍宝……”
一听此话斋藤鹰男大佐顿时火冒三丈,但碍于将军在场不便随意发作,便转而强作笑脸咬牙说道:“鬼冢君,早在日本本土时就曾听说你剑法了得。今日有幸,倒要领教!”
“混蛋。鬼冢君可是天皇钦派的满洲国治安特别顾问,不得无礼!你的剑法虽然在关东军总部称雄,但和顾问先生比还差得远呢!”
“哦?那就请吧。”蜂三郎不但没有不悦之色,反而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脱掉外套起身先走了出去。
此刻,外面狂风大作,黑压压的乌云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既然是自己人切磋剑法,我觉得两位还是使用竹剑为妥。”看着两个自己十分欣赏的武道高手对峙面前,落座在太师椅上的将军痛心疾首,连忙吩咐身后的护卫官把东西送上前去。
“不必了!大佐尽管使用腰间的配刃全力进攻,我嘛……就用这个……”蜂三郎边说边杂耍似的绕着颈背抛了一圈随身携带的犀角巴西红木手杖。
此语一出,无异于在斋藤大佐的怒火上又浇了一瓢汽油,他甩掉军服,抽刀出鞘,野兽般狂吼一声冲了上去。
一声惊雷,雨线骤降,胜负已分。
此刻,顾问先生手中除了自己的手杖又多了一把战刀,而大佐的脖项则稀里糊涂的挨了一击摔倒在了地上。蜂三郎走到武官身边蹲下身来诚恳地说道:“斋藤大佐,敝人有一事相求,看在同为武士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答应。请你调查一下有条件直接进入银行金库的高管近日可有异常之处?但切记,此事一定要暗中进行,免得打草惊蛇。等你的好消息。”说罢,他一把拉起斋藤大佐,双手捧刀奉还。
2.密室龙骨
次日上午,鬼冢蜂三郎在开运街附近一家名叫“唐粹”的日本茶室与一位身着华丽狩衣的俊朗男子相对而坐。
“……近日狂徒扬言盗取三件神器一事不知福山神官如何看待?”
“不瞒鬼冢大人,自皇帝陛下亲至我日本本土迎请三件神器返回满洲举行‘镇座祭’后不久,在皇宫供奉神器的建国神庙先后发生了两次盗窃事件。此盗贼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警戒森严的皇宫足可见其并非等闲之辈。所幸的是他的两次行动都恰巧被人发现均未得逞。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军方为了以防万一才把三件神器秘密送进兴亚银行锁在金库之中。不过在下实在想不出神器对于一个贼有何价值!反倒不如偷些金银珠宝、古董字画……”
“哦?中国有句古话:英雄所见略同。我和福山神官的想法不谋而合啊!假若此贼的目的确实只是单纯的盗取神器,无非是想使我国颜面受损,皇威扫地。据我所知,皇帝陛下于今年6月访日带回神器。7月15日凌晨在宫中举行镇祭大典。这段时间才是动手的绝佳时机,他为何偏偏选在一个多月后的现在才动手呢?”
“由此分析此人的真正目的绝非偷盗神器,很可能另有所图!正如福山君所说,我认为以他的身手两次入宫均未得手反而显得极不正常,很可能是故意露出马脚。这一举动意在迫使神器进入银行,以达其下一步不可告人之目的。当然,也不排除此人有固定品类偷盗癖好这种可能,不过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极低。正所谓:盛世藏古董,乱世藏黄金!更何况这只是一套象征意义的仿制品……神器运入银行当日是由谁负责?”
“是在深夜由一位年轻神官化装成支那百姓怀揣神器在一队宪兵押送下送入银行金库的。”
“当时很可能那个盗贼或者同伙已混在其中,目的是为了摸清银行内部情况……”
“哦!在下愚钝,实在不知银行里还有何物如此吸引盗贼?”
“兴亚银行共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金库,分别存放着大量的金、银、钻石、古董。其中拥有独立通风排水系统、防盗门唯一配备双重密码锁、外侧回廊四角布置镜反射监控系统,号称防盗第一的莫过于最大的零号金库,其中藏有一套难以估量价值的‘宝物’……或者应该称为‘神物’……”说着,蜂三郎从西服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张叠成手掌大小的报纸递了过去。
福山神官双手接过报纸平展开来,发现这是一张6年前的《盛京时报》,一处配着照片的新闻被用红色墨水圈了起来。只见此处如此写道:
蛟类涸毙
【营口】本埠河北苇塘内日前发现龙骨,旋经第六警署分署,载往河北西海关前陈列供众观览,消息传播,无不以先睹为快,熙熙攘攘,络绎载道,一时引为奇谈。以其肌肉腐烂,仅遗骨骸,究系龙否,议论纷纭,莫衷一是。兹闻本埠水产高级中学校教授,日即亲往参观,判明确系蛟类。以今夏,降雨过量,溯流入河,浅搁苇塘泥中,因而涸毙者云。
读过报纸福山神官顿时瞪大了眼睛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蜂三郎:“莫非您说的神物就是这具龙骨?!”
“不错,正是如此!”鬼冢一笑。“经过特高课的多方打探,我方查明展览过后龙骨制成标本交由营口高级水产中学收藏。时隔两年,这件稀世宝物又被我国一位商人收藏家费尽心机以七根金条的代价秘密购得。而今军方出面最终把它从此人手中弄到了金库里,准备作为明年的生辰礼物进献天皇。”
“想在重兵把守,鬼冢大人坐镇的兴亚银行金库中盗走如此巨大的一具龙骨,怎么可能?简直是自不量力!”
3.斗宝奇弈
回到银行,走上四楼自己的房间,倒上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啜了一口,蜂三郎端着杯子走到窗前,小心地把百叶窗拉开了一道缝,视线跨过广场中央上杉谦信跃马扬刀的青铜雕像向对面的十字路口望去。分别位于街首两边的江户洋行和三味茶楼门前的几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中间有修鞋匠、贩烟女、黄包车夫还有之前从早上出门就一直尾随在身后的小乞丐。
如此看来,这个‘聻流星’不知在周围安排了多少眼线!就算马上把龙骨转移出银行藏在其它地方也绝对瞒不过他。既然你认为可以以多胜寡,那不妨我也叫个助手!想着他走回桌边给自己在新京的宅邸打了一个电话。
正午时分,烈阳似火,街路鲜有人行。
此时兴亚银行前方的十字路口突然奔来了一架双轮大马车。车厢两边竖着两面刀型旗子,旗上端绘有银行徽标,下面写着两个大字——回避。为首的车老板是个精壮男子,头戴斗笠,面罩黑纱,身穿一套脏兮兮的黑布裤褂,边大声叫嚷闪让,边用力挥着马鞭。车后步下紧跟着四个早已大汗淋漓的铁路装卸工人。车上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物件被两指粗的麻绳捆的结结实实,外罩红布,不知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宝贝。
一行人所经之处,引得道路两旁的商户闲人纷纷张望议论。
马车来到银行门前,卫戍的十几个日本兵立刻推枪上膛凶神恶煞般端着刺刀一窝蜂似的涌上来把他们围在了中间。装卸工人们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全都缩起身子靠在车边。车老板见状连忙跳下车,满脸赔笑,先是从兜里掏出一包“协和牌香烟”递了过去,随后又凑到小队长的耳边嘀咕起来。不知何故,对方先是一愣,紧接着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刻吩咐手下收起枪,留下几个人继续守门,其余的人帮助车老板和工人们一起卸车。人多好干活,他们喊着号子没费多大劲就把大家伙抬进了银行里面。
忙完了手中的工作,黑纱人径直走上四楼,敲响了鬼冢的房门。
“主人,已经按您的吩咐全部准备妥当。”
手拿望远镜背对着门坐在窗前沙发上的顾问先生挥了挥手示意来者落座。
“干得好!瞧,正如我所料,鱼上钩啦!我想对方很快就会有所行动前来刺探虚实,也许就在今晚……你的‘表演’应该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咱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以逸待劳,耐心等待‘聻流星’及其同伙自己送上门来……思来想去,与其千方百计费尽心机的被动防盗,倒不如主动出击引他前来,再来个瓮中捉鳖擒住此人才是上策……”
“来,干一杯!之前我只在天津和上海喝过这个,在满洲我还是第一次……”说着,蜂三郎放下望远镜,起身从沙发旁放满冰块的铁桶里抽出两瓶可口可乐把其中一瓶扔给了黑纱人。
起立,脱帽,迅捷的抓住瓶子,黑纱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两年不见,主人的头脑还是依然聪慧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