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觉得，在半昏半醒时候的小姐，是最可爱的；用这个词让墨竹觉得害羞，但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大小姐？”
她回应她。
然后她听见她说：“墨竹，你不会走的吧？”
啊？什么叫做不会走？
墨竹皱眉。
她完全听不懂，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小姐这么问，应该是觉得不开心；但最近这一段日子，她觉得小姐应该很开心才对。
在她看来，大小姐现在的生活，委实比从前好多了；而且大小姐身边有那么多人，她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事实上，她所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出现在庄宛宁身边的人就是她，而直到现在为止，她最信任的人也只有她。
至于其他人，在她眼中，统统比不上墨竹。
墨竹自然不知道这些，但她作为女性的本能还是让她回答：“不会啊。”
大小姐仿佛还是有些不安，她又重复了她的话一次：“真的不会？”
“说了不会就是不会，”墨竹近乎安抚地回答道。她弯眼而笑：“墨竹永远不会离开小姐。”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也打算这么做。即使小姐出嫁，但她是小姐的丫鬟，所以她也应该会一直留在小姐身边。
她刚才已经走得离大小姐有了些许距离，蜡烛又被她吹熄了，只有日光，屋中总是显得有些昏暗。
于是大小姐的表情变得朦胧，她看不清。于是她想要走近她，但就在走近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墨竹不由得失笑。
于是她转身，直接往外走去。
大小姐睡着了，墨竹作为一个贴身丫鬟的职责，一半是服侍小姐，一半是和小丫鬟们打交道，和她们聊聊天。除出这些，旁的都不重要。
墨竹今日算是闲，前几日挺忙，这两日她仔细想了一遍，确实没什么事可做了。于是她去找红袖——她知道，这个时间点，红袖会在哪里。但这一回，她走到偏厅，却不见人影。
红袖不在？
墨竹皱了皱眉，她左右看看，发现偏厅的一切几乎都收拾好了，在她看来，红袖应该是提前完成了她的活计，所以才会走的；那她现在在哪里？
然而她还没想多久，就看见红袖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红袖一向身材消瘦，墨竹至少脸上有些婴儿肥，她看起来却很干净利落。她一看见墨竹，就松了一口气，她道：“跟我来。”
她的语气并不激动，她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那不是她们惯常会去的地方，但红袖也偶尔会去那里——就是门房。她很擅长和人聊天，比墨竹要擅长多了。她说那是个不错的地方，如果来卖吃的的小贩来了，那里也看得到。
红袖不是吃货，不过美食谁都喜欢。
墨竹问：“红袖？”
但这一次，她尤其决绝，“到了你就懂了，”她冷静地说，“先来。”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门房处。现在是午后，整座宅子都比较安静，没什么人干活，要到晚上才又忙一回。而现在，墨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兰香。
墨竹心头莫名一滞。
她不是庄宛宁，她只是个心肠软的普通人。她虽然知道兰香跟着二小姐，未必有多干净，但她的感觉一直告诉她这不是个坏人；而同为丫鬟，她就算面上不说，心底也有些同情她的处境。
而现在，兰香正站在那里，门房一个大叔盯着她看：“笨手笨脚，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兰香下意识往墙边缩，墨竹看见她眼圈没有红，但却低着头，显然不敢反驳。
墨竹从前也被人骂过，骂了很多回，她是个脾气软的姑娘，久了就学会了跟着赔笑，对方多半也是心情不好，她宽容一点就是了。但也不代表，她不会难过。
她知道她已经没有了她的主子，现在是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墨竹至今记得二小姐走了的那个下午，兰香开开心心地捧着一碗甜汤回来，然后看着小姐上了马车，她当场摔了碗追上去，但却始终没见到二小姐一面。
有时候墨竹会觉得大小姐说的是对的：这种事情就别插手了，主要是大小姐也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
可墨竹的身份和大小姐不一样，她和兰香一样是个丫鬟。
就在那大叔骂骂咧咧，显然将兰香当成了出气筒，正要一巴掌打下去的时候，红袖伸手将兰香拉了过来，大叔一下扑了个空。
因为他胖，还差点整个人往前倾。
挺好笑的，墨竹想。
红袖骂他：“你有本事去干活，有本事被欺负小姑娘啊？信不信我告诉大小姐？”
她并不是常常拿自己的主子当挡箭牌，但墨竹看得出来，这一回，这么做是最干净利落的了。何况，大小姐是能减院子里下人的月钱的。
那大叔被骂得一下子焉了，小声抱怨了些什么，红袖听也不听，将兰香拉了出去。
她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们怎么性子都这么软？”
兰香摇摇头，看起来有些难过，“谢谢你了，红袖。”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不反抗，也并不坚持。从墨竹的角度看去，她觉得兰香仿佛已经放弃了生活，她的笑容里，有一种无奈。墨竹凑过去，对她说了些鼓励的话。
这并不是没用的，兰香平静了不少，她点头，继续道谢。
墨竹问：“你真的不要——”
她说的不要，是指将她拉进大小姐院子里的事。墨竹有些紧张，她是探听过大小姐口风的，可她确实没想到兰香会怎么做。
可是兰香摇了摇头，难得的坚定了起来：“不必了，但多谢你的好意，墨竹。”
她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但是坚定，墨竹不是红袖那个没心没肺的人，她甚至愧疚了起来：“你……”
就在这时候，兰香推开了她的手。虽然很慢，但让墨竹的心一下子冷了下去。
她道：“自从知道二小姐被送进宫是因为那些事情以后，”她慢慢地说着，继续摇头，“我就不能原谅我自己了。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大小姐可能真的是好意……”
于是墨竹明白了。
兰香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她觉得是自己答应了大小姐，才会让二小姐被人抓住；这完全是不正确的，但就像孩子在父母吵架后会觉得是自己的错一样，兰香的感情，并不由逻辑决定。
“但我不想了。”她简洁地说。
然后，墨竹看着兰香转身，直接走了。
她看着她背影，忽然觉得酸涩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