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仿佛在这场游戏里，她游刃有余轻而易举。
他找了她一晚上。
明明这场赌局的规则是这样奇怪，即使他寻不到她，损失的依然只会是他而不会是她；明明他根本就没有必要找，他完全可以强迫她说出一切，用权势来压迫她。
但不一样。
她不是旁人，所以他不能那么逼迫她，仅此而已。而其他的情况，他也说不清楚。每当一想到她，他就不那么清醒，好似一切处于十重迷雾以外，她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他坐下，两人对桌饮酒。
庄宛宁笑，拿起酒壶倒酒：“你信不信？就算我不带面具，你也寻不到我。”
这话纯粹是耍赖，因为结果已经是这样了，所以他无法反驳她说的话。但展舒修也不是很想反驳，在她身上他第一次明白了一件事：不是每件事情，都一定要求输赢。
他问：“你一开始，就打算来么？”
“不是。”庄宛宁慢慢饮酒，桃花的香甜味道在口里散开，这是那种适合女子的酒，所以她即使喝了很多，也没有醉。
她却没有更好的回答了。
展舒修这时候望向她。
因为喝多了酒，所以她的脸很红，如一片绯红桃花，她本就皮肤白皙，衣衫与长发似乎略显散乱，现在看来，更是迷人至极。他看到了她的侧脸，还有倒映在她眼中的月光。
很美。
展舒修道：“你醉了。”
“不，”她笑笑，“还没有。”
两人不着边际地，聊着一些无所谓的话题。不关皇位，与外界无关，不提任何一个在日常里遇到的人，但说美食、美酒、新奇有趣的玩具，还有各种各样的见闻。展舒修去过边疆，也算得上走南闯北，和这样一个人聊天，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他们越靠越近。
月色斜斜映照下来，展舒修听得见庄宛宁的呼吸声。在这样安宁祥和的环境下，他们又不打算这就离开，一切显得异乎寻常地……暧昧。
人人都知，谈爱言情，说着说着，气氛上来了就够了，从来不是谁刻意迁就谁。
她说了许多新奇有趣的点子，他说了自己见过的许多景色，如同南方的小桥流水，北漠的大雪覆原，边疆的风沙黄土，三山五岳，都被他说遍了。
就这么说着，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对谁说过真心话的他忽然觉得，好像所有事情都能说给她的样子。
她那么漫不经心，根本就不会说出去，也不会过于在意——他觉得。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讲。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她的呼吸声放缓了下来。
展舒修是练武之人，对于这些细节尤为敏感。他转头望过去，才发现庄宛宁睡着了。她睡熟了，面上的面具也半歪了下去。他见到这样的她，忽然觉得奇异起来。
因为寻常庄宛宁不会露出无害的表情，她再如何也始终与他隔着一层窗户纸，好像他们离得很远一样。
呵，真是个没有防备心的女人，有陌生人在身边，她居然还睡得着？
展舒修心中嘲讽，若是她醒了，他多半就将这句话宣之于口了。
可是他却仔细地打量起她的睡颜来。
几乎每个人睡熟的时候，都会显得比较放松：大概是因为没有知觉，不用清醒，不必要计较生活里那么多繁琐的细节，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愿从梦中醒来。
文艺一点讲是这样，可如果是庄宛宁来评价，她的说法一定很直白：不就是懒，还找那么多借口？
就在他看着的时候，她的呼吸似乎慢慢减缓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别人睡熟时候的样子，以为这是正常的。
但一个晃神以后，展舒修忽然发现，她居然停止了呼吸。
展舒修猛然睁大眼，去探庄宛宁的鼻息，是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仿佛就这么在睡梦中休克了的样子。
他伸手想要去摸她的心跳，脖颈旁边的脉动还在，但却越发急速了起来。他立刻不镇定了，看了一眼那杯桃花饮，心里惊异起来，随后喊起了她：“……你怎么了？喂，醒醒！”
说着伸手就要去捏她的人中。
就在他着急地想要喊人过来，看她是不是中毒了所以才会这样。但就在这时，他盯着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展舒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刚才……”他问。
她笑，“睡着了而已。”
“不，”展舒修还是不太能反映过来，“你停止呼吸了……”
他真的以为她马上就要倒下了——不，是已经倒下了。庄宛宁耸肩，有点诧异：“我只是闭了一下气而已，心跳不是还在么？”
这句话一说出来，展舒修才明白，他是被耍了。
她根本就没事，却在戏弄他。
展舒修说不出话了，他气结：“你这个女人……”
他已经说不出出尔反尔以外的词了，但总感觉那里不对劲。这种从高空掉下来的紧张感，以前从来没有过。她摊摊手，“我什么也没做。”
她一脸无辜。
这样的表情一摆出来，展舒修顿时感觉自己又一次输给了她。随后，庄宛宁却眯起眼来，“真没想到，殿下居然这么在意我。”漫不经心的口气，她一贯是这样的。
展舒修听见‘殿下’二字，方才想起，她刚刚一直没用敬称，所以现在说了，感觉居然尤其陌生。
他道：“你不是普通人。”
他毕竟还记得，他们之间有约定，本来就不是日常里遇到，勾搭他的那些女子。但哪里不一样，他也是真的说不出来。
庄宛宁似乎愣住了，没有说话。他们对视着，展舒修看到了她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然而很快，他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往外看。”
他说话简洁，庄宛宁一下子没有听懂。但在她往外看时候，却看到了一场最美的盛景。
越湖之上，满月高悬，漫天星辰。
但在这时候，却有人将烟花放上了天空。许多大朵大朵的烟花在夜色中盛开，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美丽的烟火七彩缤纷，好似她从前见到过的万花筒，耀眼夺目，美不胜收。
展舒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不知道会在哪里找到你，所以我选择了谁都能看到的烟花。”
他们共同望着这美丽的景色。他看到她眼里倒映出夜空中的颜色与光芒，不久她回过头，笑着对他道：“多谢。”
展舒修忽然想说一句，她比烟花更美。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