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环死了。
那一天寿宴结束后，小环的尸体被人用草席裹着，用马车送到了招春楼，招春楼的老鸨嫌晦气，然后又派人丢到了西边的荒山脚下。
一名乞丐发现了他的尸体，认出了小环的身份，然后消息很快就在整个燕京城中中乞丐中间传了开来。那位好心肠的乞丐喊来同伴，一起将小环的尸体又送到破庙上。
小环的爷爷，那个当了半辈子乞丐的老人，颤颤巍巍，伸出干枯的手掌，抚摸着孙女的脸庞，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伤感，唯一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和迷茫。老头儿手下的小乞丐抱着小环的尸体嚎啕大哭，哭声凄厉惨烈，隔了一条河对岸的农夫，都听得一清二楚。
年轻乞丐是到傍晚的时候才得到的消息，在小环进入闽南王府后，他本来是准备买一件礼物，等她从王府出来的时候，就送给她。年轻的乞丐跑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合他心意的，直到接近黄昏的时候，他才从一处走货的商人手中买到了一串珠花。珠花不是真的宝石，只不过上面的那只“百灵鸟”雕刻的惟妙惟肖，年轻的乞丐想，这串珠花戴在小环身上，肯定很好看。
蹲在少女的尸体前，年轻的乞丐看起来不像是有太多愤怒，只是愣在那里，像是发呆。过了许久，年轻乞丐才亲手将那串珠花为小环戴上，然后冷着脸，不准老头子就这么简单的将小环安葬，再转身朝着燕京城的方向，发疯似的跑去。
少女死后，一向生意红火的招春楼一下子冷清下来，各种身穿官服的衙门差役在楼中进进出出，整个招春楼中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回到招春楼的时候，年轻乞丐听到了一些流言，那些曾经为他和小环闹的不可开交的杂役轻轻说这小贱人有幸进了王府的高门，非但不低调行事，反而仗着琴仕的身份，竟想行偷窃之事，正巧被王府的一名下认撞破，不束手就擒也就罢了，竟然还当场行凶，幸亏那下人大声喊了救命，这才逃过一劫，只不过这小贱人，却是因为反抗，被失手打死了。
这些招春楼的杂役，本来就和小环这野丫头不对付，将事情的经过说完后，还不忘幸灾乐祸的讽刺几句，说那娘们天生就是个贱命，乞丐出身的东西，能有什么见识，连王府的东西都敢偷，死了也是白死！
年轻乞丐将这些冷嘲热讽的所有人全部记在了心里。
他找到了老鸨，想把小环身前的工钱要出来。
老鸨对年轻乞丐还算客客气气，只是她说，小环生前确实是有点积蓄，不过发生了这种事，小环身前所有的东西全都被衙门没收了，充当证物，年轻乞丐听了个大概，反正意思差不多就是拿不回来了。
楼里的姑娘把年轻乞丐叫了过去，这些曾经和小环几乎水火不容的风尘女子，你凑一点，我凑一点，大概凑了二三十两银子塞到年轻乞丐手中，让他去买副棺材，将小环好生安葬了。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年轻的乞丐觉得，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都是狗屁不通。
走的时候，一位经常调戏他的姑娘偷偷凑到年轻乞丐耳边，将真相告诉了他。原来寿宴结束后，闽南王的儿子对纳兰姑娘起了色心，被小环撞破，为了保护纳兰姑娘，小环咬了那小王爷一口，然后被恼羞成怒的小王爷，派人活生生打死在王府后院的草地上。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简单到就算是一个傻子，也能轻松的理清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环终于安葬了，当棺木盖上的刹那，年轻乞丐那始终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终于露出一抹悲痛的神色。小乞丐们哭的昏天黑地，老头子则孤孤单单的坐在小环的坟头，轻声说：
“这就是命啊，怪不得别人。当初我在这破庙捡到小环的时候，她就已经饿得快没了呼吸，我本打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就这么用米汤喂她，没想到这丫头命硬，竟然活了过来。罢了罢了，反正她这条命，早在十五年前就该还给老天爷了，能多活十五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年轻乞丐沉默不语，脚下的那一片土地，已经寸寸龟裂。
看了沉默寡言的年轻乞丐一眼，老头子微微一笑，说道：“你啊，也别太难过，不要钻牛角尖，咋们就当小环啊，早点投胎去享福去了。我们所有人就一起求求老天爷，求他老头家让小环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就算不是豪门高伐，最起码也要吃喝不愁，不要再像今世这样，刚刚出生，就被人抛弃在这荒郊野岭，最后，还碰上我这个没用的老家伙！”
年轻乞丐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天空。
有个女孩像一只纸鸢一般，偷偷飞过他的天空，在他刚刚准备抬头看一看的时候，线就断了，那只纸鸢在风中失了踪迹，不知道掉到了何方。
依稀记得有个女孩，像只小麻雀一般，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每当他被人欺负的时候，女孩就像只发怒的狮子一般，挡在他面前，为他遮风挡雨。
喂，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哑巴吗？
你个笨蛋，他们打你你就不会还手吗，有我替你撑腰，你怕什么。而且就算打不过，你不会跑吗，谁会像你，就蹲在那儿动也不动，跟个傻子一样！
有个好消息，纳兰姑娘你知道的吧，就是我们招春楼的头牌。闽南王这次大寿，她要去闽南王府唱曲子，我就是她身边的琴仕，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得到纳兰姑娘的赏识，只要我能入了纳兰姑娘的眼，到时候杂事班的那些混蛋就不敢再欺负你，一旦有机会，我再把你调到纳兰姑娘身边做事，我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触纳兰姑娘的霉头！
纳兰姑娘人可真好，我有什么不懂的，她都会耐心教我，就算我唱错了曲子，她也从来没有骂过我，以后，我一定要好好报答纳兰姑娘！
……
女孩的声音，像是风中的笛声，渐渐散了。
年轻乞丐偷偷流了一滴泪，低声骂了一句：“你才是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