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者，生琉璃骨，化而为珠，可生死人肉白骨。
夏妩后来从白虞抽泣着的诉说之中知道了花城的来历。
花城原本不过是座花城，是后来，在杜子彧的打理下，才慢慢有了如今繁华的模样。
当年妖族地位低下，为仙魔两界所不容，杜子彧随着母亲流落到此地时，他的母亲终于支撑不住，灵力尽散，只余了一副琉璃骨。杜子彧将他母亲的尸骨幻化而成的琉璃珠埋于杏花殿下，长久之后，生了福泽，一些大大小小的精怪便都聚到了这座城中，安了家落了户。
但是琉璃珠的灵力毕竟有限，大抵在几十年前，珠子的灵力便不足以庇护这这座城了。杜子彧寻遍了古方也找不出什么一劳永逸的好方法，只能暂时隔一段时间，便放些血来喂养这琉璃珠。
夏妩忍不住问道：“琉璃珠能护花城安宁，这么多年都未见它的灵力散佚，又为何会忽然显出将要枯竭之态？”
白虞神色一僵，半晌后低下头去，低声道：“是因为……我。”
那是白虞初来到花城的那一年。
三界之中，妖界势微，花城之外，几乎没有妖力低下的妖族的容身之地。
白虞来到花城，就是这么个时候，她遭到魔族的厮杀，吊着一口气到花城城门口的时候，下身已经毫无知觉了，九尾也全断了，后来将要晕过去时，朦胧之间，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恍惚之中，似乎有什么人把她托了起来，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狐妖没了九尾和死没什么两样，最后是杜子彧救了白虞。
他用琉璃珠救了白虞，为她重塑了肉身，还留她在花城，教了她行医识药之术。
“他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对待每一个人都尽心尽力，即便是像我这样素昧平生的妖，也不吝于用琉璃珠来救我。可自他用琉璃珠救了我之后，那珠子的灵力就渐渐散了。”
夏妩忍不住截口问道：“那是杜城主母亲的尸骨化成的琉璃珠，所以他就想着自己同母亲血脉相通，就想用自己的血去浇灌珠子，来封锁住珠子的灵力？”
“没错，”白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可那珠子仿佛有瘾，受了他的血之后，便要日日供血不断，甚至有时候，会自发地吸食子彧的妖力，若是再这样下去……”
白虞没再说下去，夏妩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琉璃珠维系着花城的安宁，白虞和杜子彧都不可能说毁了这颗珠子，瞧杜子彧这淡然的模样，多半是已经放弃了挣扎，决定听天由命了。白虞却不肯，恰巧在这时候她遇见了夏妩，见着她这种不治自愈的体质，于是便想以她的血为引，为杜子彧续命。
夏妩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你是觉得我可以不治自愈，于是以我的血为引，便可让杜城主的妖力再生？可那琉璃珠只要还在一日，便会一直吸食他的妖力，你是想要我一直为他供血续命吗？”
白虞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愧疚之色，又很快被她压下去，她低下去，半晌才磕磕巴巴道：“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了。我查阅了很多古籍，近几日也用你的血试了很多次，确实有些效果。我……我总得试试……”
“你……”夏妩见惯了白虞嚣张跋扈的凶狠模样，头一回见到她这个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愣了愣，忽然下意识地道：“你喜欢杜子彧。”
白虞神色之中闪过一抹错愕，显然是没料到她会忽然提起这个，但也愣了不过一瞬，继而点点头道：“是。”
“那他喜欢你吗？”
“我……我不知道。”
白虞双眸一暗，顿了顿，才又道：“他善良又儒雅，对每个人都是这么温和的模样，并不单单只对我一个人好……”说着，又忽而扬起嘴角笑起来，“但也没什么所谓，我喜欢他，这就够了。”
半晌后，夏妩终于叹了一口气，道：“说吧，不知道白姑娘想要怎么救杜城主。”
白虞说的法子说难其实不难，就是以九婴之血为引，配上一些药化成丹药，再配上续命丹让杜子彧吃下，虽然说无法根治，但总能暂时让他脱离险境，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想其他的办法。
九婴之血就在夏妩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流动着，要配的那些药也都借朱槿之手一样一样几乎找全了，唯有这续命丹，实在是太抽象、太不好找了。
夏妩问道：“不知道白姑娘说的续命丹是什么药？”
白虞愣了愣：“啊？这个药它的名字就叫续命丹啊！”
“……”
这名字起得也太不走心了吧！
夏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没吐槽完，就听到白虞继续道：“这个续命丹也不难找，就藏在凤卿神君昶祭宫的依墟斋中。”
夏妩觉得她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白虞要帮着她救杜子彧——别的不说，就光说续命丹，那是她能拿得到的东西吗？她好不容易才从云梦泽里出来，再去苏凤卿的书房里偷东西，那简直是在找死吧！
还有，在云梦泽中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到底该怎么样面对如今的这个苏凤卿啊！
不过，夏妩到底什么也没说。她给白虞放了半碗血，又休养了三日，第三日的时候，她单独去见了杜子彧。
其实就在那夜，白虞说出她和杜子彧的过往的时候，夏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她可以为杜子彧再去一次仙界，去盗取续命丹。但作为交换，她要得到那传闻中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替白虞重塑了肉身的琉璃珠。
她因一场意外成为了九婴，先前曾想过，若是真正的妖女九婴同她互换了身体，绝不会无所作为。那么过不了多时，应当会有另一个“夏妩”在三界之中声名鹊起。
然而事实是，自她占据这个身体至今这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什么人顶着夏妩的身体出现过。也就是说，原来的九婴多半是死了，那么她的肉身多半也早就不复存在了。
先前她一直执着于往生录中记载的移魂换魂之法，以至于一直以来，都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即便她习得了换魂之法，没有原来的肉身，她依旧没办法重新做回夏妩。
但若是有了琉璃珠，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杜子彧是个聪明人，不像白虞这么好忽悠，所以夏妩也没什么同他打哑谜呃必要性，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我已经答应了白姑娘，用自身之血就杜城主的性命，但是作为交换，我想问杜城主讨要一样东西。”
杜子彧仍是着白衣，面上唇上都没什么血色，一双眼却极是清澈，只是轻笑着，却似乎早已把夏妩的心思都看透了。他并不立即答应，也并未拒绝，反而问道：“九婴姑娘要去偷续命丹，有把握吗？”
这话问得夏妩心里一虚。
其实她此刻多多少少有点趁火打劫的意味，杜子彧也分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了。只是他既然不明说，她也便跟着装傻。至于偷续命丹有几分把握，这个也很不好说。这些日子里，她时常能感受到身体里充沛的灵力在一点点与她融合，就像那日出云梦泽时一样，几乎到了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的地步，但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好用，很多时候，还是会失灵，回归到原来战五渣的状态。
夏妩心里头也清楚，即便她得到了琉璃珠，为自己重塑了肉身，往生录仍在天和灯中封着，她依旧不见得有法子重新做回夏妩。但就像白虞说的，无论如何，都得努力一试是不是！
杜子彧见夏妩不说话，轻笑了一声又问：“不知道九婴姑娘要拿琉璃珠做什么？”
杜子彧确实是个聪明人。
夏妩抿了抿嘴，不答反道：“其实杜城主也知道，这么多年来，一直庇佑着花城的，并非琉璃珠，而是你自己吧。”
杜子彧大概没料到她会忽然如此发问，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中的笑意却淡了下去。
他确实知道。但那琉璃珠是他母亲留下的尸骨所化而成，他一心想留住珠子上的灵力，等到发现那珠子会吸食他的妖力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许久之后，杜子彧才再次开口，轻声道：“若是九婴姑娘真能取回续命丹，我将琉璃珠存于杏花殿井下密室中，姑娘可去自取。”
“好。”
如此约定之后，夏妩转身欲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去，问道：“却不知杜城主为什么又改口答应了。”
杜子彧笑了笑，眼中渐渐染上了几分暖意：“小虞那丫头平日里见到我总是凶巴巴的，一转头却总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掉眼泪，我知道她在内疚，总觉得我这个样子，是为她所累。”
说着，他看向夏妩：“她如此尽心尽力为我，我总是要给她一点希望，你说是不是？”
那日，夏妩走出去很远之后，还听到有风捎来一句轻飘飘的话，是年轻的城主低低地道：“小虞真是个傻姑娘啊……”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却又几多宠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