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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灰娃:领教毒箭的分量

灰娃的家建在北京西郊门头沟山中的一处小山坡上,绿荫环抱,室生沁凉。午后,她穿着蓝布合身长坎肩从二楼走下客厅,长发随意挽在脑后,一点看不出已经八十五岁的模样。

灰娃原名理召,出生于1927年陕西临潼,十二岁即被表姐带到延安,参加“儿童艺术学园”。由于天真烂漫,她得到大家关爱,成为“八路军的小公主”。1946年,她跟随刘邓大军转战晋冀鲁豫地区,做文化教员、战备统计等工作,后身染重病,住院五年治疗。上世纪五十年代她进入北京大学俄文系读书,后分到北京编译社工作。不久,由于社会“极左”思潮泛滥,各种运动不断,她罹患精神分裂症。

“生而不幸我领教过毒箭的分量/背对悬崖我独自苦战。”病重期间断断续续写出的一些词句,不经意间成为她的一种治疗方法,使她得以片刻安宁。通过诗歌创作,她的精神疾患竟不治而愈。1997年她出版诗集《山鬼故家》;2009年出版《灰娃的诗》,大获赞誉。学者钱理群称,正是灰娃的诗,让他意识到“人在,人活着,就有希望,普通百姓的生活是不朽的”,而灰娃个人对美的坚持,让他感到“越是面临人性的危机,越是对人性保存希望”。

“灰娃”这个名字来自童年时期人们给她的称呼,意思是苦命的、令人怜爱的小孩。她的人生也确实曲折,曾经历三段婚姻,第一任丈夫、青年军官武昭峰在抗美援朝前线牺牲;第二任丈夫白天,出身黄埔军校四期的开国少将,于“文革”中不幸病逝;后来,她与画家、国徽主要设计者张仃走到一起,共度二十四年,直至2010年张仃病逝。

2009年,灰娃开始书写自述。《我额头青枝绿叶:灰娃自述》简体版于2010年底出版,繁体版于2011年8月出版,书名取自她“文革”时期创作的诗歌。与诸多经历过延安时期的革命文化人相比,她始终有一份难能可贵的单纯和坚持,有独立的思想和未受意识形态浸染的语言。这让许多读者惊奇不解,也正如她的诗句所言:“我以无以名状的心迹千言万语/局外人依然不可思议。”

“革命大家庭”的保护

灵子:读完你的自述《我额头青枝绿叶》后,很有感触。你一生经历丰富,出生自1927年,十二岁去延安,历经“延安整风”以来的多次运动。可以说,上世纪大部分的曲折动荡,你都一一亲历了。

灰娃:我最早的记忆是在1931年,我四岁,记得周围大人都在哭。为什么?后来才知道是日本人占了东三省,三千万同胞成为流民。现在想起来,民国时期的小学教育还是挺有意思的,比如“九一八”这样的日子,被设立为国耻纪念日,让你记住国家的耻辱,将来长大了就有志于改变国家面貌。你老说自己光荣伟大,没有缺点,那还要我干吗?这样的话起不到让孩子爱国的作用。

灵子:表姐要带你去延安的时候,你十二岁。那时候对延安有概念吗?

灰娃:一点都没有。我不仅对延安没有概念,对社会都没有概念。因为我的家庭生活特别简单,就是父亲、母亲、姐姐和我,跟社会上没什么来往。我那时就是每天上学,从学校再回到家里,不知道国民党,共产党也没听过。

灵子:那时候你的姐姐和表姐在争论是把你带去白区还是延安,你父母没有参与意见?如果你跟姐姐留在白区,生活会完全是另外一番样子了吧。

灰娃:我母亲不识字,就听她们两个的。她认为她们两个是读过书的人,那时候整个社会特别尊重读书人,觉得他们知书达礼。什么造反、打骂老师、侮辱先生、女学生打死女校长的事情,那时不仅从未发生过,而且闻所未闻。

灵子:后来进了青年训练班,你说,“多年在革命大家庭,养成了我不善思考、处处依赖环境的性格习惯。日后进入社会,环境变化时,我的不适应甚至造成情绪崩溃、精神分裂的后果。”现在再看,自小就被带入革命环境,这段经历带给你怎样的影响?

灰娃:那时我周围的人都比我大,比我水平高,也都非常爱护我。我记得,那时候大家看外国名著,谈论《安娜·卡列尼娜》,但刻意不在我面前谈,后来才知道是出于对我的爱惜和保护。因为渥仑斯基和安娜是婚外情嘛,不能让小孩子知道婚外还有情。他们就认为很复杂的事不让孩子知道,要让孩子保持纯洁。其实这不好,因为孩子总得长大,你不让他知道,他长大以后碰到社会,就一点也应付不了。

但是,我现在回过头去看,觉得当时去延安还是对的,因为在那个历史情况下,共产党代表了中国前进的力量。

“整风”改变延安

灵子:你书里写到,1942年以前,延安的文艺是“活跃的、宽松的、古今中外、不拘一格”;1942年文艺座谈会之后,是“单一的、普及的、工农兵的、大众的”。那时候很明显能感受到这种变化吗?

灰娃:明显不同。1942年以前,革命队伍每天很快乐,各单位都唱歌,白天唱,晚上唱,半夜还有人站在山头唱,古今中外的都唱,所以有人说延安是一个歌咏的城。1942年后就不一样了,文艺政策变得很狭窄,就是为工农兵服务。虽然还唱,但都是唱工农兵的歌、民歌,或者音乐家新写的一些革命歌曲。演的戏也完全不同了,都是《兄妹开荒》、《夫妻识字》这样一些跟现实结合非常紧的广场秧歌剧。

解放后一直在提文艺座谈会讲话的精神,但我个人认为要发展。因为解放后的社会什么人都有,并不是光有工农兵,还有知识分子、商人……文艺政策应该为全民。

不光文艺上如此,政治、经济各方面都是。所以从1949年起一直到改革开放前,我们一直是很“左”的,“左”的东西到现在都有残余,并不是说清除完了。比如现在有些地方还有官方组织唱红歌。最近我还看电视上讲,“要像**一样做一颗螺丝钉”。螺丝钉是没有思想的,固定在一个地方就不能动了。人是有思想、有血有肉的,怎么能做螺丝钉呢?

灵子:很多投奔延安的人本来都是艺术天赋极高的,对艺术和美有执著的追求,但后期不少人彻底放弃了原来的美学标准,投入到工农兵的、红色的、集体的、整齐划一的创作中。比如杜矢甲,后来人家叫他写歌剧,他不写,说要写劳动人民,写建设高潮。

灰娃:他就是被改造的。他是个很天真的人,像孩子一样很简单。我们后来都不信了,他还信。他爱人很生气,跟我诉苦。

杜矢甲是大艺术家,当时最好的男低音。一心一意要革命,本来有人要资助他去法国,他不去,说中国人民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跑法国去干什么。结果找到以后整天挨整,到后来住疯人院,也没有成就什么。

灵子:你觉得为什么会这样?知识分子、艺术家本来都是最有独立思想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彻底地、心甘情愿地被改造?

灰娃:中国革命是很复杂很艰难的事情,大家知道革命的艰巨性、长期性,所以要把思想集中在一个目标上,要有一个组织,不然就是一盘散沙。大家认为要听党的话,要凝聚力量,这样革命才能成功。

但是“文革”期间,盲目听话就不那么正确了,因为那时路线明显往“左”摆得很厉害。可是很多人明知道是错误的,还要这么做,比如明知道一个人不是“右派”还要把他打成“右派”,明知道一亩地产不了那么多粮食还要说假话。这就不是善意了,是盲从。

灵子:你那时候还比较小,整风还不会波及到你吧?

灰娃:“延安整风”快结束的时候,康生派去的领导把我叫去,说小孩子,你把你的问题讲清楚。我说我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他说有没有人跟你接过头,接过关系?我想两个人接关系总得接触,就说有一天我在运动场上玩儿,有一个人拍着我的头,说小公主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我说他手都挨着我的头了,那不是就接上关系了吗。结果他一听也觉得挺荒谬的,说走吧走吧,我撒腿就跑。那个人整特务的时候打人,可凶呢,我很讨厌他,也很害怕他。

后来,萧向荣——当时陕甘宁晋绥联防军政治部宣传部部长,解放后国防科委的负责人——把我叫去谈,说经陕西省委到你家乡,把你家庭都调查了,你爷爷是一个举人,你不是特务。我心想,是不是无所谓,你不是说人人都是特务吗,那我也应该是吧。而且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特务,对这些都不在乎。

为什么每个人活得都不舒服?

灵子:你刚到北京就感到厌烦,觉得话不敢说,觉得“这里的人脸不行”。那时没有胜利的喜悦吗?在书里,你把这一章的题目叫作“胜利的苦恼”。

灰娃:胜利了是很高兴,没想到这么快,因为对我们的教育一直是,革命是艰巨的、长期的、曲折的、复杂的。我们就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但没想到在我们这一辈就胜利了。所以那时对毛泽东的领导还是非常佩服的,觉得我们符合了社会前进的方向,符合了民心。现在来看,在革命推翻旧社会的那个过程,毛泽东有很多英明的决断,但1949年以后,他的有些想法是“极左”的。

灵子:“反右”的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感觉?还是更早?

灰娃:更早就有,但只是一种感觉,不够明确。那个时候就觉得,为什么每个人活得都不舒服?女孩子戴个花头巾,还得解释,这是多少年前买的,不能说刚到百货大楼买的。因为别人会说,你怎么有资产阶级思想?

那时候大家都互相监视、互相指责,你不给别人提意见,别人马上就给你提意见,没意见也不行,你为什么不关心党的事业?甚至你的表情都受批判。你的脑子走神了,没笑、没鼓掌,就有人问,你什么意思?你有变天思想吗?这些我当时都想不通,感觉中国人没有正常的人的生活,所以就怀疑,觉得难受。

灵子:那时你去了北大读书,当时学校里是什么状况?

灰娃:也是“极左”,哪像个大学啊,每天就搞运动:“高饶事件”、“反胡风”、“打麻雀”、“大炼钢铁”、“超英赶美”、“大跃进”、“批资产阶级教育体系”、“反右派”、“反苏反西欧”……你要是不热衷这些事情,就说你是“白专”,又白又专,批判有些用功的学生,提倡“拔白旗”。白就是反动。这我也想不通,用功的学生就批判,那大学培养的是什么人?我甚至觉得,是不是我们内部有坏分子,故意引导大家不学无术、破坏建设?

灵子:你也经常被批判吗?

灰娃:经常因为不够积极被批判。有一次组织去农田抗旱,大太阳晒着,劳动很重,肺结核忽然复发,半夜大吐血,染红了半个枕头。我爬起来走到校医院,大夫说要马上卧床,不许下地。结果开会时还是受批评,说你是一个党员,哪有一点党员的样子?抗旱你不去,你说你生病、你腰疼(我小时候骨折留下的毛病),我们怎么没觉得?我就觉得非常荒谬,腰长在我身上你怎么会觉得?

他们说,你还是一个延安来的老同志,你看延安时期你多纯洁,你瞧你现在!这些指责我听了特别难受。我也不知道我哪里不纯洁了。

灵子:会不会怀疑是自己没有跟上党的政策?

灰娃:也怀疑。有一个时期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那是“大跃进”、亩产几万斤的时候,大家开会讨论说中国很快就进入共产主义了,到那时家家泉水、户户垂杨,多么美好。还说,你们跟不上,你们就只能被历史的车轮碾碎。每个人都恐慌,就怕自己跟不上。我也恐慌,自己要跟不上怎么办?

灵子:你说那时在苦闷中读鲁迅,“越读越糊涂,也更怀疑现实这一切”。这话怎么说?

灰娃:我印象最深的是鲁迅讲政治家和文艺家的关系,说政治家总是让文艺家就范,文艺家就不就范。我就想我们也是这样。但是文艺家总要突破这个规范,一旦突破,就要整治你。我就想,并不是说我们这个社会完全跟旧社会完全不一样。

我小的时候,受了党的教育,认为旧中国什么都不好,新中国一切都好。这就不是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直到“四人帮”倒了以后,我看很多学者的文章,才慢慢启发了我。这个民族就这么曲曲折折走过来的,应该客观地看当时的情况。

灵子:你十二岁就被带到革命区去,十八岁入党,一直接受的都是党的教育,就是要跟着党走,个人只能服从,胡思乱想就是反党。但你还能保持相对独立的思考和质疑,这在延安走过来的人里,真是非常少见,也很难得。

灰娃:1942年以前的延安,是深深印在我身上的一个烙印,那也正是我发育成长的时期,所以那个环境给我的影响很大。但我没有变成现在一些老同志的样子。据我知道,有的人还认可那一套“左”的思想。我不认为“左”是好的,我认为它绝对是一个破坏,使中国社会数十年里停滞落后。

我用我自己的想象理解革命

灵子:“文革”期间你开始写诗,你说感觉是命运把你带进诗歌,而不是自己主动去追求的。写诗对你个人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灰娃:影响很大。我写诗就是由于心里有很多东西要说,并不是事先想着要做一个诗人,是诗自身从我心里显现。写诗给人很好的感觉,让人的精神升华,处在创作的时刻就是人最幸福、最愉快的时候。我但凡要写一首诗,心里就像是有音乐有韵律,无论做什么,它都在我心里奏响,甚至用节奏引领我的动作。所以我的诗读起来能形成一种旋律、一种节奏,可能我生来对音乐比较敏感。

灵子:一般什么事情会触动你写诗?诗集里面的作品,似乎大部分是由悲观、绝望的事情而来。

灰娃:总是有苦恼,现在年纪大了以后,特别是对人生的感慨。最近我写了两首诗,因为张先生(张仃)去世以后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老觉得自己现在不是活着,而是我死了,又回来看我这个地方。我总有这样一种感觉,是我的灵魂回来了,不是我本人活着。所以我就写了一首诗,我回到原来住的这个地方,我生前那些痕迹怎么找不到了呢,我那些朋友的脚步声、笑声到哪里去了呢,我生前总有很多事情,我那些事情、那些愿望又到哪里去了呢?另外一首,是我经常到张先生的坟墓上去扫墓,总觉得墓地里有很多声音。这种很幽暗的、很细微的感觉会触动我,我会把这个写出来。

灵子:很多人评价你的诗歌,用词基本上没有受到政治话语的浸染。

灰娃:因为我特别不喜欢那种作品。我为什么1949年以后没有跟很多人来往呢?因为我说话都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一说话,他就认为我不对,但我不认同,就没办法交流了。

灵子:你书里面经常提到很多困惑,比如革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直追问,但没有答案,还多次提到希望有学问的人去做研究。有没有特意找一些这方面的书去看?

灰娃:我比较注意读这方面的文章,不是文学方面的,而是政论方面的,讨论中国社会怎么发展的。但凡我有时间、有精力,这种文章我都看一看。我看这些文章才知道我们中国的政治体制这一套,框架都是从前苏联搬来的。我们应该摆脱前苏联这一套,应该建立一个更先进的社会。

我经常注意这方面的书和文章。比如我们老说马克思主义,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法兰西内战》、《哥达纲领批判》几篇文章,都是讲我们要暴力革命,推翻一个阶级,建立新的政权。但是恩格斯到了晚年修改了自己的理论,认为一个社会不应该是无产阶级专政,而是要包括资产阶级,资产阶级也是为社会创造财富的。我看书才知道这个,以前我们的教育不教这些,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我也不能说我就知道了,但是我看到有文章这么说,能帮助自己思考。实际上,在这方面我的认识是非常肤浅的,我看到一些人,比如周有光、何兆武,他们的思考多好多深刻啊,我不行。

灵子:你书里反复说自己以前是“光长个儿不长心”,其实我觉得可能某种程度上,正因为这样,那些错误的理念从没进入你的内心,从没得到你的认同,这反而保护了你,使你没有受到这种意识形态的影响。

灰娃:对。我有个朋友说,我是用我自己的想象理解革命。我理解的革命都是1942年以前的环境给予我的,让我想到革命就都是美好。所以一碰到“极左”的事、不合理的事,自己就觉得打击很大。

到了北京之后,人与人之间不说真话,不存善意。这让我很受刺激,就患了轻微的被虐症,看见有人扬手,我就觉得要打我。到“文革”时期,已经发展为精神分裂,安定医院和协和医院的大夫隔一些日子就到家里去看我,跟我谈话,解除我的恐惧心理。

我遗憾自己成熟得太晚

灵子:你经历的三段婚姻,带给你怎样的影响?

灰娃:这三个人都是好人,我遇到他们非常幸运。比如白天,我这辈子没见过一个人像他修养到那个份上。中国人讲慎独,就是没有人监督我的时候也能做到应该怎么样。他在“文革”中受批判,是因为他反对机械地学前苏联,人家就说他反对党“一面倒”的政策,反对列宁的路线。每次批判完了,换别人就赶紧说党是对的,我应该很好地检讨自己。他不是,他每次都是一句话,说我依然坚持我的看法。后来跟赫鲁晓夫掰了,全中国都反“苏修”了,他这个问题才不了了之。

张先生也是非常纯粹的艺术家,他从参加革命开始,没有浪费过一天的生命,每天不是艺术创作就是阅读或工作。他对人一点心眼都没有,一生与人为善。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深圳中英街买东西,有一个人特别胖,买了个背心,刚把扣子扣上就崩开了。我笑起来,张先生不让我笑,后来批评我说,你不能耻笑别人生理的缺陷,因为生理是不由人的。他是很正派的一个人,我从没听到他说过一句有损于人格的话,也没有见到他做过一件有失尊严的事。

灵子:张仃先生怎么看你的写作?

灰娃:我的书出版时他已经不在了,他是2010年2月去世的。但是我写这个东西,经常跟他谈,我的想法他都知道。他老说你说话应该注意,要不,再搞运动你就是重点。他知道运动整人的时候一点道理不讲。他太知道了,自己挨过好多次整。

灵子:现在回头看,觉得有什么特别遗憾的事情吗?

灰娃:我年轻的时候没有抓紧时间,把时间都玩过去了,都浪费了。我经常想这个问题,觉得很遗憾,我应该更用功一些。另外就是我的三次婚姻,觉得每个人都不错,但跟他们都不能到头。我跟他们在一起时,他们都比我懂事,就我成熟得晚,不够懂事,没有像现在这么理解他们,我也很遗憾。

灵子:你现在一天大概怎么安排?

灰娃:我上午休息,因为年纪大了,上午基本上都不能看书,躺一会儿,然后起来散散步。到了下午我有精神,吃了中饭稍微歇一会儿,起来看看报、看看书。我写诗有一个最困难的,我非得心里很想写,有感触才行,要没有感触,想坐在那拿文字写上一首诗,做不到。写出来以后我再把它改一改,打磨打磨,删掉不需要的字,差不多了就给人家。所以我的产量很少。

去年我抑郁症很严重。这次跟过去不一样,过去总怕,总觉得有人要迫害我,这回就总想着死,就愿意在家里,不愿意出门见人,没有力气,厌食。我一直吃药,现在好多了。我能好,还真是很高兴。

灵子:经历了这么多运动、这么多变化,现在对人性是悲观还是乐观?

灰娃:有时候比较悲观,有时候遇到一些事情,想不通为什么人心有这么多阴暗、这么多恶的东西?为什么别人的痛苦他认为是他的快乐?他不希望别人快乐,希望别人有点倒霉事,他就高兴。这种人最适合在搞运动的时候掺和。但是想一想,人有可恶的,也有美好的,人就是这么复杂。

原刊于财新《中国改革》2012年第6期。

本文得董炳月先生鼎力支持,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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