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茶籽在外头低声叫甄宝人，“饭菜快凉了。”
甄盼人顿时惊醒，歉意地说：“一时忘形，妨碍七妹妹吃饭了，罪过罪过，说起来我也饿了，该回房吃饭了。”
甄宝人送六姑娘到门口，看着她无精打采的走向正房，心里喟叹一声。这可怜的姑娘，光有野心而没有相应的手段，失望是在所难免。
吃过饭，秋芝还没有回来，甄宝人便让茶籽守在自己床前：“我睡会儿，到未时三刻（13点45分）叫我起来。”
茶籽点点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漏钟，准点把甄宝人叫了起来。
甄宝人对着镜子理理发髻，叫茶籽出去，叫春水进来。
春水还在因为中午的偷听而不安，紧张地看着她。
“今天中午，我跟二姑娘她们说话，你在外头偷听？”
春水慌张地说：“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甄宝人在镜子看她一眼，说：“好了，屋里没事了，你去看秋蔓吧。”
春水急白了脸说：“姑娘怎么又让我去找表姐？”
甄宝人凉凉地说：“不想去也可以，那就去找何嬷嬷领一顿棒子吧。”
春水完全被她的态度搞糊涂了，又看出她是真有处罚自己的意思，心里害怕，赶紧退下。出了莲汀院，急匆匆地赶到老祖宗的院子里。
秋蔓看到她，顿时皱起眉，低声说：“你怎么又来了？”
春水愁苦地说：“表姐，七姑娘要处罚我。”
秋蔓一惊，问：“为了何事？”
春水便把偷听的事情说了一遍，秋蔓一指头戳在她额头，怒其不争地说：“你真糊涂了，什么都敢去听。”
“就是好奇，以后我不敢了，如今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秋蔓早猜到甄宝人的意思了，心里犹豫，帮不帮她呢？
这时，里屋出来一个小丫鬟说：“秋蔓姐姐，老祖宗醒了，让你进来。”
秋蔓朝春水使个眼色，让她赶紧退出去，然后揭起帘子进里屋。老祖宗坐在床沿，正用手抚着身上衣服的皱痕。
“让我来。”秋蔓上前，轻轻地扯着衣服。
老祖宗犹带着睡意问：“你在外头跟谁说话？”
秋蔓手上一顿，说：“是春水。”
中午回来的时候，春水也在，这会儿又来。老祖宗觉得蹊跷，严厉地说：“她不在七丫头屋里侍候着，成天往这里跑做什么？”
春水早一点来，或是晚一点来，老祖宗都不会注意的，偏偏在老祖宗快要睡醒这会儿过来……秋蔓心想，罢了罢了，七姑娘不仅调查清楚了老祖宗午觉的时辰，而且连她睡醒定要找自己都一清二楚。
这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秋蔓立刻拿定了主意。“唉，老祖宗，是七姑娘要处罚她，她心里害怕，找我来讨主意。”
“七丫头为什么要处罚她？”老祖宗好奇地问，边说边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漱口茶水。
“中午她从这里回去的，昏头昏脑往里屋闯，没注意二姑娘、六姑娘和七姑娘正在争吵……”
“她们又吵些什么？”老祖宗蹙起眉头。
秋蔓便把甄宝人说二姑娘的一番话复述了一遍。
老祖宗含着一口茶水，出神半晌，这才吐掉，叹口气说：“这等急智，可惜了！如果从前就这么聪明，又何至于到这个地步呢？去，把七丫头叫过来……”秋蔓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叫人，又听她说：“算了，还是别叫了，如今真是回天乏术了。”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怅然，秋蔓也怅然，想到如此聪明漂亮的七姑娘归宿竟会是个瘫子，不由不感叹造化弄人。
她扶着老祖宗到偏厅的榻子刚躺下，外面急匆匆地进来一个小丫鬟说：“老祖宗，古月真人来了，此时正要大夫人院子里，说过会来要来拜见老祖宗。”
老祖宗坐直身子，诧异地说：“她……怎么会来？”
京城多少名门世家想请她为座上宾，而不得，她却不经邀请自己上门来了。
秋蔓扶着老祖宗回屋，重新换了一身见客的裙衫，这才出来。到了正厅，她看看屋子内太暗，便叫丫鬟婆子们把窗前的竹帘子半卷起来。
阳光穿过几丛纤竹的枝叶缝隙，洒落光斑到室内地上，各种形状，大小不一。屋外一阵风吹，光斑也就不停地跳动。
今日天热，又是晌午，于是秋蔓又吩咐丫鬟们多拿几盆冰在屋里放着。
刚刚准备好，小丫鬟在外头报：“大夫人和古月真人来了。”
老祖宗站了起来，示意秋蔓亲自到正厅门口打起帘子。
大人人引着古月真人进来，甚是殷切。
古月真人今日没有穿色彩斑斓的羽衣，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青布道袍，手里拿着拂尘，眉目淡淡，嘴角挂着一丝恬然笑意。
她先向老祖宗打个稽首，说：“老祖宗，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老祖宗还礼说：“多谢真人记挂，老身尚且安好。”
寒喧一番，分主宾坐下，丫鬟们上茶，上时鲜水果。
喝过茶，古月真人说：“今日到城里办事，经过贵府门口，想起大夫人曾经数次相邀，而我一直不得空闲……内心愧疚，于是便冒昧造访，但愿没有打扰两位夫人的清静。”
老祖宗说：“真人是我们伯府求之不得的贵客，何来打扰一事？”
古月真人说：“善哉，善哉，前阵子听说老祖宗生了病，我略通歧黄之术，给老祖宗把一下脉如何？”
老祖宗喜悦地说：“求之不得。”
小丫头拿过腕枕，摆在桌子上，老祖宗搁上手腕，古月真人伸出三根指头搭着她的脉博，又细细观察老祖宗脸色说：“已经无妨，我瞅老祖宗神骨清朗，若能戒急戒怒，百岁也不在话下。”
谁不愿意长寿？老祖宗听了顿时心花怒放，连连说：“谢谢真人的吉言。”
古月真人缩回手，说：“听说伯府诸位姑娘钟灵毓秀，不知道我能否见上一面？”
老祖宗和大夫人怔了怔，相视一眼，心想，早就有风传，说古月真人与赵皇后交好。今日上午方才入宫觐见，下午古月真人就过来要看姑娘，莫非是宫里托她过来看面相？想想又不可能，真是如此，在宫里一块儿看岂不是更好？
如果不是皇宫，也有可能公侯郡王夫人，只是伯府今日刚刚在皇宫里丢尽脸面，这些世家名门又怎么可能会托她过来呢？
虽然想不明白她的用意，还是派出几个小丫鬟去请各位姑娘。
住的距离春晖堂最近的二姑娘甄巧人是第一个过来的，随之而来的是二夫人带着的三姑娘、八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住的最偏远的六姑娘和甄宝人自然来的最晚。
一众姑娘们与真人见过礼后，按年龄顺序依次坐下。
古月真人扫视全场，啧啧赞叹，说：“老祖宗真好福气，这几位姑娘相貌都是极好，气质清雅，将来定是人中龙凤。”
老祖宗点点头说：“真人过奖了，只要她们清闲贞静，守节长生，不辱没伯府百年的名声，我就宽慰了，那里奢望着个个都能成龙成凤？”
“老祖宗不必担心，京西伯府，百年世家，最擅长的不就是教育后辈吗？记得我年少的时候，京城里流传着一句话，赵家儿郎，铁骨铮铮；甄家有女，堪比万金。”
古月真人这句话真真戳痛了老祖宗，她痛心地看了甄宝人一眼。
大家见她眼神怪异地看着甄宝人，也纷纷转眸看她，神情各色各样。八姑娘兮人什么都不知道，纯是好奇，四姑娘嘲弄、五姑娘猜疑、三姑娘同情、六姑娘若有所思、二姑娘是憎恨中带着一点儿幸灾乐祸。
甄巧人中午回来，拉着盼人直奔莲汀园东厢房，就是去找甄宝人的不痛快的，她不能忍受自己在那样重大的场合里，被这个不祥的人拖累了名声。
可她哪里能想到，自己满肚子的气儿还没发出来，甄宝人倒劈头盖脸将她恶心了一顿，她不仅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毫无还手之力不说，她内心居然深深地懊悔着，为何在大殿之上，她没有像甄宝人说的那样聪明，在魏贵妃面前一显身手，今日之后，自己的盛名在京城传扬开去，自己和魏铭秀的婚事，那不就是水到渠成了么？
她恨自己，可她更恨揭露了真相儿的甄宝人，她恨不得即刻就让这个大病之后，变得无比可怕的甄七彻底消失。
幸好中午大夫人告诉她，老祖宗已经同意将甄宝人嫁给她舅舅那个瘫子表哥，她心里的愤恨不平才稍稍缓解。
任你甄宝人变得再聪明再可怕，人争不过命去。这一辈子你活该陪着一个瘫子过一世，想要过得好点儿，还要看咱的脸色。
想到这里，甄巧人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点儿。
可是，不过是电光火石间，诸位姑娘的表情尽收入古月真人的眼底。不由她不感慨，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姑娘，怎么差异就这么大呢？
瞧人家甄宝人，在大家眼神的围剿之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自顾自在喝着茶，全无一点尴尬与不自在。
轻咳一声，古月真人说：“其实说起来，你们家的七姑娘跟我有点缘份……”
一听这话，在座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大夫人，自诩和她交情匪浅，简直有点儿不可思议，怔怔地看着古月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