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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檀郎解围

其实,甄宝人今日的虎故事,说得十分高明,尤其是前面一段,隐晦地嘲笑了魏贵妃骄傲自大,刚愎自用;顺便还提醒她不要忘记仁德,又隐隐表示自己愿意与她和平相处的意思……等等。

只是现场的宫女、常内侍和陆公公见识有限,听是听进去了,却听得一头雾水,只大概听明白了最后几句话的意思,甄宝人应该是在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谢姑姑听了,虽然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是波澜迭起,兴奋异常,这是高手碰上高手的兴奋。

若不是此时两人立场有别,她恨不得冲上前去,拉着甄宝人的手说:“七姑娘,真是人才啊,你说的真是太好了。”

魏贵妃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甄宝人,她清晰地记得,那日谢姑姑从东平侯府赏荷聚会归来后,特别提及了伯府的七姑娘,说此女殊异于常人,不知将来会有什么样的造化。

她却不以为然,心说一个畏畏缩缩的庶女,能有什么不凡之处?但还是从善如流,听从谢姑姑的意思把她剔出入宫晋见的名单,毕竟是小心没大错;可她万万没想到,就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庶女,赵皇后审核名单时,却又额外下旨召她同日晋见。

这一下她反而重视起来,凡是赵皇后要做的,那就是她必须破坏的,不问原因。

觐见当日,魏贵妃特别安排自己身边的陆公公,守在东华门前拦下了她,一是可以阻止她入宫,抹掉京西伯府的脸面,可以向温老夫人和云柔郡主(温柔之母)示好;第二嘛,自然是可以给赵皇后脸上扇一个大耳括子,那是她最快意的事儿。

因此,那日大周朝适龄贵女们的聚会上,魏贵妃还故意当着大伙儿的面,向老祖宗问起甄宝人为魏铭秀伫立雪中的一段糗事,目的就是搞臭她。

果然,那日之后,京城贵族圈里,甄宝人名声大坏。她听说后,笑了笑,心想,也就如此了,估摸着过不了多久,这位甄七姑娘就会无声无息地被伯府嫁掉了。

不想仅仅隔着月余,这位甄七姑娘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古月真人的弟子,而且太后还特意准她入宫晋见。

这一次,两人终于面对面了,魏贵妃见这一位七姑娘不过刚刚长成,虽然相貌不俗,谈吐不俗,但似乎也没有十分出众之处;心里便疑惑是谢姑姑太过小心,杯弓蛇影了。

此时亲耳听到甄宝人字正腔圆的这番回话,魏贵妃才意识到,过去并不是谢姑姑在杯弓蛇影,而是自己太小看她了。

能将一番委婉的求情与赤裸裸的威胁完美地揉和在一起,这么不着痕迹的说出来,且不让人了耳朵生刺,具备这种口才的,魏贵妃这半辈子除了自己,就没有见过第二个。

俗话说,高手过招二三下,出招便知有没有。这一回,两人不过是各说了一个关于老虎吃人的故事,但却短兵相接,虽不见兵刃,却已是刀光剑影,遍体生寒。

这一下过招,彼此心里有了底儿,再不敢小觑对方,也不愿意再轻易开口;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思百转。

一个想着如何能将陷害她的事板上钉钉,并祸水东引把古月真人也牵涉进来。另一个则想着,如何能迅速摆脱眼前的困境,争取先全身而退,以后徐徐图之。

旁边的人见她们两个不再说话,却打起眼神官司来,都十分诧异;尤其是魏贵妃这种情况十分少见,她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这些下人们因此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丁点儿的声音。

太阳已经有点偏正午了,阳光也更加温暖,风吹着旁边的树木,簌簌有声,颇有点风声鹤吠的味道。

半晌,魏贵妃又开口说:“甄七姑娘的故事,我方才仔细品了品,着实精妙,只是这结局却似乎不合适。想那老虎是山中之王,百兽皆惧怕,如何能让一个书生伤着?我看这故事的结局不如改成,老虎听了书生一番之乎者也,十分恼怒,心道,我乃山中之王,百兽之长,岂能由你来说一体便一体,仁善便仁善?于是张开大口,仍将书生吞了进去。”

她的意思,依然是强者通杀,魏贵妃身处这样的高位,凭借肚子里的龙种,自然有这个资格。

甄宝人并不意外,刚才她一边说故事,一边在想原因……自己与魏贵妃明明无怨无仇,为什么她一而再,再面三的对付自己?从恩怨这条路显然想不通,于是她便另辟蹊径,从利益根源上找,果然豁然开朗。

她数次加害,第一是因为自己姓甄,身世并不清白;二是因为古月真人,自己不小心成了她的弟子。

魏贵妃羽翼渐丰,独擅专宠,再孕龙种,自以为时机成熟,要问鼎后位,自然离不开内廷与外廷的支持。

如今大周的外廷,温相爷是百官之首,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所以必须要拉拢他,至少得保证他不会出声反对,或者说一句“陛下的家事何须征求他人意见”。

魏贵妃既然想拉拢温相爷,最简单的办法,打击与温府一向有嫌隙的京西伯府,是一种示好方式,所以二姑娘和魏铭秀的婚事才会不成,她才会当众跟伯府划清干系……

至于内廷,她要打倒赵皇后,那就得先除掉一直支持她的古月真人。但真人是先帝赐号的金甲羽客,又跟太后、大长公主是道友,曾经支持过当今的皇上继位,虎威仍在,要打倒她也不容易。

于是,魏贵妃吃柿子专拣软的捏,那一位无从下嘴,只好从自己身上下手……若是自己加害皇嗣,那么带着她入宫的古月真人也会受到牵连。

如此看来,今日确实是个绝佳的机会,栽赃手段虽然拙劣,却也未必不能起效。

再说了,成与不成,与她都是没有半分的损失;皇帝即使知道她有私心,但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可是外人,哪有不偏着的道理?

总而言之,从她成为古月真人弟子那一刻,她与魏贵妃就已经站在敌对立场了,人家可不像她那么糊涂,早就目标明确地针对自己了。

到这个世界一年了,只有这一刻,被人扭着胳膊动惮不得,跪在地上的双膝已在瑟瑟发抖,甄宝人终于彻底明白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政治漩涡之中,而自己却一直不自知,有今日这一刻也就不足为奇了。

温府与伯府的恩怨,皇后与魏贵妃的斗争……自己早已成为这局棋中的一粒棋子,还总是幻想着能逃避,真的是愚不可及。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本就是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终极较量,既然不能置身事外,那么只能迎头痛击。

想到这里,甄宝人不再压抑,不甘示弱地说:“贵妃娘娘所说的结尾,臣女不敢苟同,你只考虑了老虎的习性,却忘记了人的性情。老虎虽是山中之王,要论机智灵敏,却是比不上万物之灵的人,那书生怎么可能轻易入林中,他自然是有后招。”

她的意思,自己是不会甘心束手待毙的,你不要我活,我自然也要拖你下水,不信咱们走着瞧!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图穷匕现。

魏贵妃扬眉冷笑一声,正想问你一个小小的庶女,能什么后招?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咳声响起,却是男人的声音,她惊讶地扭头一看,只见安王爷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低声问:“方才好似听到你们在说猛虎伤人,可是百珍园的白虎跑出来伤人了?在哪里?不要怕,我带人一刀斩了它就是。”

这禁苑之中,有个百珍园,养着各地运来的奇珍异兽,其中就有一头珍贵的白虎。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甄宝人心里一股暖流淌过,知道安王是在安慰自己不要怕。

她忍不住偷眼看他,却见他也正拿眼梢看着自己,视线相触,他的眼睛几不可见地弯了弯,似乎在说,“宝儿,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她的心忽然就变得脆弱起来,眼眶酸涩,眼泪就在眼圈里转。虽然她并不怕魏贵妃,也想好了破釜沉舟的办法。但此刻真的有人来救自己,这种感觉反而令她想哭。

看到安王爷忽然出现,魏贵妃则十分诧异。

要知道安王可是成年皇子,虽然因为太后的关系,时常出入禁闱,但是每回遇到嫔妃们都会严守男女大防,各自回避。

能够堂而皇之与他打招呼的,满后宫里只有赵皇后一人。因为她才是当今天子的妻子,安王的嫂子,正儿八经的家里人。魏贵妃虽贵为皇贵妃,但在皇室的族谱上,依然还是一个小妾。

因此,魏贵妃在皇宫内,其实是没有和安王正式照面的机会的。

可今日,他却突然不再避嫌,竟然还走了过来,又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她一时琢磨不透,他是别有所指还是当真以为有猛虎伤人,想了想,巧笑着说:“安王爷不必担心,并没有猛虎伤人一事,只是妾身与七姑娘在讲故事罢了,是不是呀?七姑娘?”

“什么故事?说的这般投入,居然就这样站在路中间说个不休,可否说出来让我听听?”安王假装好奇地问,其实他已经听到大部分了。

他本来是在枕梦亭看皇帝和古月真人下棋,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常内侍带甄宝人回来。

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上回皇后责罚甄宝人的事,安王心里担忧起来,愈发地坐立不安,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回慈宁宫取点东西,实则是想到坤安门这边找个小黄门去打探一番。

不想刚进了御花园,远远地就看到一个青衣小道姑正跪在魏贵妃面前,两个宫女正抓着她的胳膊,不许她挣扎。

安王心里一惊,心说不好,他太熟悉甄宝人的身影,这丫头怎么会犯到了魏贵妃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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