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忝摇头道：“我已被冤枉惯了，也无所谓了。师兄当可不必为了我，而坏了师父大计。我能在有生之年，游历名山大川，就是一件幸事了。紫翊母子就麻烦师兄照料了。”
封少城道：“每个人都有梦想，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才算是真正的人生。但自古大英雄大豪杰，均以天下为重，以社稷为重，以苍生为重！”
柳无忝苦笑道：“我还有机会做一个英雄豪杰么？”
封少城拍了拍柳无忝的肩膀，正色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这可作为咱们师兄弟的自勉。无论深处何种困境，不可失了报国之心。”柳无忝点头称是。
封少城招手喊了残月天，三人走出金山寺，行至塔景湖畔，见一泉水清冽，水质纯美，水中气泡翻滚，俨若沸腾，正是被誉为天下第一泉的“中冷泉”。封少城见柳无忝若有所思，问道：“你打算去哪里？”柳无忝笑道：“信步所至，走到哪里，算是哪里。”封少城道：“十大剑派在南京城举行英雄大会，你既然闲来无事，不妨与师兄同到南京城瞧瞧，顺便见识见识十大剑派的风采？”柳无忝道：“我如今在江湖上可谓臭名昭著，便于魔教公孙丑一般，若与师兄同行，恐怕会妨碍师兄大计？”封少城正色道：“倘若只为办大事而弃师弟于不顾，那师兄办大事为何？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苍生？别说你是我师弟，就是不认识的，遭此厄运，师兄也会鼎力相助的。”柳无忝听得胸中激情盎然，道：“师兄胸怀若谷，以天下苍生为重，当成大事。我就与师兄一起去南京。”
三人在镇江购买三匹良驹，见天色尚早，便策马徐行。刚入南京地界，便见武夷剑派弟子结队而行。封少城见到袁大先生，策马上前，问道：“怎么没有看到大哥、大嫂和段前辈？”袁大先生道：“他们提前去了，现在可能已到南京城了。”看到柳无忝，脸色一沉，道：“封少侠怎么与魔教徒在一起？”封少城笑道：“袁大先生有所不知，他是我的同门师弟。”袁大先生哼了一声：“他也是安化王的徒弟？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语气中甚是不屑，回头招呼门人走了。
柳无忝看着袁大先生走了，苦笑道：“师兄此番知道我是臭名昭著了吧？”封少城道：“你不用多想，此番去南京，师兄当想出为你开脱之计。”柳无忝笑道：“随缘吧。”又行了半日，见到雁荡剑派掌门宗政靖带着门下数十人向南京城赶去，见到柳无忝，甚是惊讶，暗想柳无忝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去南京。封少城怕起风波，让雁荡剑派先过。再过半日，便到一个小镇，见天色已晚，三人寻了一家客栈歇息。次日一早接着赶路。行了一阵，便见燕八领着北冥剑派弟子纵马而过，后面跟着一辆八马快车，马队过去，烟尘四起。封少城道：“那是北冥剑派掌门燕伯天的宝马香车，他早年官居一品，做了掌门之后，仍旧排场很大。”第三日上，三人赶到南京，见街道宽阔整齐，绿树成荫。走了三条街，却见街上叫花子云集，竟似丐帮出了大事。再走一条街，见少林灵谷寺主持觉远大师率领一十八位僧人，匆匆忙忙赶往一处庄院。
三人在庄院对面的客栈住下，择一临窗桌子吃些东西。柳无忝道：“丐帮和少林的门人现身南京城，恐怕与飞龙剑有关。武夷剑派、雁荡剑派、北冥剑派属于东支，咱们自东向西赶到南京，所以才遇到他们，十大剑派真是云集南京了，恐怕少不了我这个逍遥左使的戏。”封少城道：“师兄正好借此机会向少林和丐帮澄清。”柳无忝凄然笑道：“恐怕于事无补，反而连累了师兄。”
封少城正要答话，忽见一名北冥剑派弟子上得楼来，东瞧西瞅，似是找人，便道：“这位兄弟可是找在下。”那人一见封少城，快步走到桌前，道：“北冥张三，见过封少侠。”随手递过一封书信，告辞而去。封少城打开信笺，见信笺下落款：“伯天拜赐”，便知是北冥剑派掌门燕伯天的信笺，只见信上写道：“朝朝有日出，明日之约，又何妨改为今日。钟山独龙阜，子时三分，如约相见。”
封少城看后交给残月天，道：“今晚咱们就去钟山独龙阜，师弟与我同去。”柳无忝点头答应。
三人子时赶到钟山独龙阜，等了一个时辰，也没瞧见一丝人影，但闻空山寂寂，只感暮秋凉意，连鸟儿也早已歇息。封少城道：“燕伯天身为一派掌门，断然不会食言。”残月天道：“他虽非一代宗师，但一手家传燕青十八剑早已炉火纯青，为人重义，想来不至于毁约。”柳无忝皱眉道：“张三的装束虽是北冥剑派服饰，但也不一定是北冥剑派弟子。难道是他假传消息，此事颇为蹊跷。”
忽听封少城咦了一声，指着树林深处闪动的火光，道：“树林里有人家。”残月天道：“咱们去瞧瞧。”三人进得树林，却发现林中有一泓池塘，池塘里飘满了落叶。中央一座木屋，池水环抱，木桥直通，隐约可见木屋中有两道人影，一个窈窕，一个宽厚，一男一女。只见一个美丽女子伸出纤纤玉手，揽住男子的腰。忽听那男子说道：“二十年了，无论是在朝廷，还是武林，这二十年来，我从未忘情于你。”
封少城闻言，低声道：“这人定是燕伯天了，只有他曾入仕又入江湖。他不是约了我们么，怎么在这里？”
又听一女子说道：“我也未曾忘情于你。”声音婉转轻柔，竟似仙音飘来。突见男子影子一颤，竟是那女子用一利器穿透了他的胸膛。
封少城三人见此情景，顿时呆住。
那男子颤声道：“飞龙剑事件的主谋原来是你！二十年前你没有死，二十年后你又来危害武林了。你为何不能收手呢？”
那女子一剑刺中男子胸膛，身子便滑出三尺，咯咯笑道：“二十年前，我已使江湖腥风血雨，二十年后，我更要使江湖血雨腥风。”这血淋淋的二十七字，由她口中说出，非但没有一丝血腥味，反而动听至极。
那男子叹道：“只凭你一人绝对成不了事的，谁在帮你？”
那女子笑道：“当然还是他！二十年前慕容世家血案便是他做的，这次飞龙剑事件更是他一手策划，而且他也寻到了武林至宝《玄天宝录》，练成了绝世武功，假以时日，这武林宗主还不是他的，呵呵……”
那男子嘿嘿一笑，道：“那也未必，只是我燕伯天……”突然一股鲜血夺口而出，已然气绝身亡。
封少城长身而起，跃向木屋，他长袖飘飘，长袖在池面上一点，便似飞鸟一般掠入木屋之中。木屋中的女子咯咯一笑，身子竟然凌空飘起，只是轻轻一斜，便飘过池面，遁入林中。
封少城来不及追赶，见残月天扯着柳无忝的手掠入木屋，道：“这女子是谁？武功如此高明，就连昔年花仙也未必有这样的身手？”残月天呆呆望着燕伯天的尸体，喃喃道：“难道是她？”封少城道：“残伯想起谁来了么？”残月天脸上一颤，摇头道：“没有。这女子武功高明至斯，按理说只有邪派高手才有此等身手，但她的武功却不怪异，武功行迹路数反而像六大门派的武功，当真奇也怪哉？”
柳无忝想起在黄山流莺崖上彭七先生和无忌三客的对话，道：“她的武功出自《玄天宝录》。”封少城道：“你知道些什么事情？”柳无忝曾答应彭七先生，不便说出，回避道：“刚才那女子说的武林至宝《玄天宝录》，既然是武林至宝，应该载录着震古烁今的武功绝学。”封少城道：“有道理。”
忽听残月天咦了一声，道：“你瞧这是什么。”他从燕伯天胸口拔出一柄小剑。柳无忝见那剑形似飞龙，惊容道：“飞龙剑！”
封少城皱眉道：“飞龙剑是皇甫观剑之物，但师兄却未得到消息，指令皇甫观剑以飞龙剑残杀江湖人士。师兄掌管内行厂，左右监视东西两厂，所有计划皆逃不过师兄耳目。”
柳无忝道：“师兄言下之意，是有人栽赃皇甫观剑？但我却相信是他所为。我曾在江湖上打听过，江湖上无人听闻皇甫观剑有飞龙剑这一暗器，咱们识得只是巧合。他堂堂大侠、剑术高手，怎么用宵小暗器？哼哼。”
封少城道：“如你所言，可能就是他了。刘瑾谋略深远，师兄窥视不出。最近不少武林中人接二连三死于飞龙剑，十大剑派中泰山西肌子道长、恒山静清师太、华山朱鹤真已死在飞龙剑下，如今燕伯天也身中飞龙剑而死。但今日所见，用飞龙剑行凶之人却是一个女子，当真让人费解了？这女子和皇甫观剑有何关系？难道不止皇甫观剑一人用飞龙剑？另外，他们为何这般大张旗鼓的对付十大剑派？”
柳无忝道：“少林和丐帮插手了此事，难道少林和丐帮也有门人死于飞龙剑下？”封少城道：“恐怕是了。”微皱眉头，踱了两步，又道：“只是谁有这个能力一举对付少林、丐帮和十大剑派？想来想去，也只有魔教了。难道那女子便是魔教教主？”
柳无忝道：“绝对不是木筝妹子。”封少城奇道：“木筝妹子？”柳无忝道：“就是魔教教主，我们义结金兰，当时她女扮男装。木筝妹子你也见过，就在孟姜女庙里。”封少城嗯了一声，道：“和魔教玄王一起，女扮男装的那个？”柳无忝道：“正是。她的声音我记得，那不是她的声音。何况，二十年前木筝妹子才刚刚出生，又怎会认识燕伯天？”眉头微微一皱，向封少城瞧去，道：“是不是刘瑾的人呢？东厂、西厂、内行厂、锦衣卫高手如云，他早有一统天下之心。”
封少城踱了几步，道：“也有可能。师兄虽在刘瑾身边一年，但他对师兄还有怀疑，譬如指令皇甫观剑以飞龙剑祸乱江湖，此等机密要事，师兄都不得而知。只是刘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武林盟主对他来说，唾手可得，没有必要玩弄玄虚。现在也顾不得许多，既然有人想嫁祸给咱们，咱们总要去化解。燕伯天既死，过不多久他们便会知晓，倘若咱们弃燕伯天的尸体于不顾，这杀死燕伯天的罪名怕是再也洗脱不掉。咱们虽知飞龙剑是皇甫观剑之物，但苦于没有证据，也不能加以指证。为今之计，非要去聚宝庄一趟不可了，将燕伯天的尸体交给北冥剑派，也许可以解释得清。”
柳无忝叹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就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封少城挺直了胸膛，大声道：“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事已发生，定当如此。大丈夫有所为必有所不为，就算聚宝庄是刀山火海，咱们兄弟也要闯它一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