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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三个房间

我们处在相同的恐惧和疑惑之中,坐在沙发上时,有好几次,我打算和她讨论一下我们现在的处境,都被她制止了。她仍旧害怕在这所房子里讨论那些事情,她相信那个制造一切事件的东西就窥伺在我们周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倘若我们说了对他不利的话,会招来很可怕的后果。

但我不这么想。

假如真有什么东西环伺我们周围,那么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完全避开他的眼睛,即使到了外面,也不能保证他没有跟随。

我的说法让许小冰动摇了,最后打动她的,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们两人都没有实力每天到外面喝咖啡。

“那你说怎么办?”她毫无主见地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想,首先应该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某种暗中存在的东西做了这一切,我们至少要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你觉得呢?”

“嗯。”她瞪大眼睛等着下文。

但我已经没有下文,为了不让她失望,我咳嗽一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但是我们怎么能知道他是什么东西?”说这话时,许小冰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我也跟着她一起看,确定四周毫无动静之后,她松了一口气,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话的速度快了起来:“是不是要请个法师回来?”

法师?

我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词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我总觉得,在这所房间里发生的怪事,数量虽然够多,严重程度却远远不够请法师。一想到有个法师在房间里烟雾缭绕地念念有词,我就觉得十分夸张,何况现在的法师,真正有法力的有几个呢?我这么一说,许小冰也有同感,她还提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请法师的钱,我们两人暂时都付不起……提到钱,我们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穷人命苦啊,”我笑道,“如果有钱,我们就可以搬到另外的地方去住了。”

“其实我已经工作三年了,还没毕业的时候我就开始打工,每个月至少都有三千元的收入。”许小冰没有笑,垂着头,有些沮丧地说。

三千元?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在南城这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城市,这样的月收入算是相当高了。没等我问,许小冰已经接下去说道:“但我一分钱存款也没有。”

话题就这样转到了许小冰自己身上,也许是当时那种恐惧的感觉让她变得脆弱了,又或许是面对共同的危机让她感到我是她的同类,就在这么一个晚上,许小冰对我说了很多话,其间我起身给她倒了几次水,在夜色更浓、雨雾更稠的时候,我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窗,除此之外,我再没有打断她。她似乎是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谈过话了,语调虽然不急,却绵绵不绝,那些萦绕在她脑海中的画面,就这样如丝如缕地吐了出来,听到她说的话,我渐渐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围绕在我们周围的那种恐惧,眼前依稀出现了一座孤儿院,许小冰就在这里长大,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什么都要靠自己。上大学的钱是她贷款而来的,毕业后,所有的钱都用来还贷款了。她还提到了一个叫裴宣的男生,从小学时候就一直喜欢她,并且愿意帮助她还贷款,可是她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觉得他像个花花公子。

“我不喜欢这种幼稚的男生,”她抿着嘴角说,“不懂事,不知道生活的艰难,有钱又怎么样?要是为了钱,我也不用辛苦那么久了……”

毕业后,她在南城找到了一份工作,月收入5000多,总算可以改善一下环境了,那段时间是她最轻松自在的时间,除了按时寄钱回家之外,她给自己买了些漂亮的衣服,学会了喝咖啡、泡酒吧,她觉得生活就这样好起来了,几乎算得上是幸福了。然而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由于一次工作失误,她让公司损失了一笔不小的资金,从此又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她重新变成了穷人。

“三年了,如果不是因为在这里工作需要打扮得很体面,我可能连衣服和化妆品也不会买,”许小冰说,“只有一年就熬出头了……”她仿佛走了很长的路一般,显得十分疲惫,将头靠在沙发背上,半闭着眼睛。

“你真了不起。”我由衷赞叹道。她闭着眼睛苦笑一下。

“裴宣呢?后来你们还见过面吗?”我问。

她摇了摇头:“他来找过我一次,我没见他,后来就再没联系了,现在大概已经结婚了吧。”她笑了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是那么幼稚?”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有男朋友吗?”她忽然问我。

我摇了摇头:“你呢?”

她没有回答我,看了看我,笑道:“我不喜欢和幼稚的人交往,你太幼稚了,你知道吗?”

“哦。”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像小孩子一样,根本没受过苦。”她有些不屑地说,“你家里也很穷吗?”

“不算穷吧,不过我不想靠家里,”我说,忍不住笑了,“依靠我自己的话,我就很穷……”

这话让她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她又叹了口气:“你还有退路,实在不行还可以回家去,可是我不行。”

我点点头,觉得她很可怜,也有些理解她为什么总是那样一副全副武装的态度了。

也许是我的眼神表露了我的心情,许小冰猛然推了我一下:“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好不好?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佩服你。”我真心地说。

“行了行了,真幼稚。”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气氛不知怎么轻松起来,我们又海阔天空地聊了一会,忽然一阵倦意袭来,我看了看时间,原来已经12点钟了。

“这么晚了?睡吧。”她说。

“可是那些事情……”我犹豫地说道,这回轮到我忐忑不安了。

“明天再商量吧,”许小冰打着哈欠道,见我满脸不安,又说道,“我在这里住了一个月,除了这些怪事之外,没有其他吓人的事情发生,你也不用太害怕。”我呆呆地看着她,觉得她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在我不相信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表现得那么害怕,而现在,又仿佛毫不在意。

“你不是很害怕吗?”我说。

“是,我是很害怕,”她说,“不过现在你已经相信这种事了,不知为什么,我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啊?我张大嘴,有些糊涂,又仿佛有些明白,眼看她要走进房间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叫住了她。

“什么事?”她回过头来望着我。

我简要地说出了西出阳关的事情。她默不作声地听我说着,当我说到西出阳关能看到我穿的什么衣服时,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当我继续说到西出阳关认为这所房子住着三个人时,她终于尖叫起来,扑到我面前,我清楚地看到,那张白皙的脸现在被鸡皮疙瘩弄得十分粗糙。这让我有些后悔告诉她这件事,但是我必须找个人说出来,而她是最好的人选,也是唯一会相信我的话的人。

“真的假的?”她颤抖着问我。

“真的,不信你可以看看聊天记录。”我说。

“看看。”她拉着我走进了我的房间。在我打开电脑的时候,她在我的房间里上下搜索,甚至连床底下都仔细察看了一番。

“你干吗呢?”我奇怪地问。

“看看有没有摄像头。”

“没有,我已经找过了。”

电脑打开了,我上了QQ,一个好友也不在。调出聊天记录,许小冰仔细看了,终于相信了我说的话,而我也再次经历了那天感到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天哪。”许小冰轻轻地说。我们两人在电脑前沉默了许久,直到QQ发出一声咳嗽,表示有人想和我成为QQ好友,我们才活动起来。点开信息栏,请求加入者发过来一句话:[许小冰,江聆,我是你们的室友。]

室友?当我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时,巨大的惊恐仿佛浪潮般将我们淹没了,许小冰发出一声尖叫,很快,她又省悟过来,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全身颤抖着,一点声音也不敢出,一只手紧紧抱着我的腰,缓慢地转过身来,骨碌碌转动着眼珠,在房间里搜寻着那个看不见的“室友”。我感到全身冰冷,许小冰的手臂僵硬无比,仿佛铁箍一般将我箍得透不过气来。房间里清冷而潮湿,我们这样看了好一阵子,又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互相搀扶着走出我的房间,在客厅里、许小冰的房间里、浴室、厨房等一切地方都搜索了一遍,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东西。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

“还有一个地方没搜。”许小冰低声道,她的声音太低,我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才勉强听见说的是什么。

“什么地方?”

她不再说话,缓缓抬起手臂,朝着这所房子里的第三间房微微一指,便立即放下了。

第三间房的房门紧闭着,我从来没看见它打开过,如果里面的确藏着另外一个人——有没有这种可能呢?有没有可能,一直有一个人和我们住在一起,只是我们不知道?倘若他(她)的作息时间和我们截然相反,当我们上班或者熟睡时,正是他(她)出来行动的时候,而当我们在屋内活动时,他(她)却已经休息了……倘若真存在这么一个人,那么大多数的疑团都可以解开了。这个想法让我感到兴奋,我感到十分惊讶:为什么自己早没想到这个呢?我瞥了一眼许小冰——她为什么早没想到呢?

“我一直怀疑这间房里藏着一个人,”许小冰说,“但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有好几次,我甚至特地半夜起床,轻手轻脚地走到这房间的门口,从门缝朝里看,什么也人也没看到。”她连连摇头,似乎已经认定里面不会有人,至少不会有和我们一样的“活人”。这种想法也有道理,毕竟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月,就算真有人刻意避开她,要连续一个月不露形迹,似乎也不大可能。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许小冰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凑到我耳边道:“我曾经连续七天没有出门,但是仍然没有发现这间房里有其他人出现,那些古怪的事情还是不断发生,但就是没有人!”

连续七天,就算对方是忍者,大概也不可能在一个人眼皮底下躲藏七天而不被发觉吧?

我慢慢朝那张门走过去,走了两步,感到右边身体凉飕飕的,许小冰原本紧贴着我右边的身体站着,现在她没有跟上来,这半边身体就感觉到了寒意。我回头望了她一眼,她祈求地看着我,双脚牢牢地钉在原地,一动也不想动。见她如此害怕,我也不再勉强,不知道我会在门缝里看到什么,无论如何,留着许小冰策应总比两个人都乱成一团比较好。

门上沾了许多灰尘,从门缝里望去,起先只望见漆黑一团,等眼光适应了之后,借着从敞开的窗外漏进来的街上的灯光,勉强可以看清室内的轮廓。大体的布置和我的房间没多大差别,也是一张床,一张柜子,和一张书桌。书桌之上,一个方头方脑的东西,虽然距离比较远,又处在阴影之中,我却还是能够分辨出来,那是一台电脑。这让我心里猛然跳了一下,呼吸骤然乱了起来,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的节奏,按着胸膛,仔细地查看了屋内的各个角落——没有看到人的踪迹,床上的被子堆成凌乱的一团,看不出是不是有人睡在上面。我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许久,仿佛听到一些呼吸的声音,又仿佛没有。

“砰”的一声响动从门上传来,许小冰尖叫起来,那双眼睛又瞪成了精神病人般的形状,用手指着这扇门,一边叫,一边不断后退。

而这扇门在我看来并无异状。

越是看不到,我越是惊慌,全身一阵一阵地发软:“怎么了?”

她连连摇头,叫过那一声之后,再也叫不出第二声,只是手指着我和那扇门,不断后退。我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却仿佛被一种透明的、恐怖的东西所笼罩,头皮阵阵发麻,慌忙朝她跑过去。

“怎么了?”我拽住她问。

“你没听到响声?”她问。

“什么响声?”

“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门上。”

我镇定下来:“你只听到一声吗?”

“只有一声,你没听到。”

“听到了,”我忍不住恼怒起来,“那是我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了门,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被你吓死了。”

许小冰疑惑地问:“真的?”

我不再说话,走上前去,用膝盖在门上砰砰地连撞了几下,这才打消了她的疑虑。

“你看见什么了?”她问。

我将我看到的都说了出来——除了那台电脑,实际上等于什么也没看到。听到我提到电脑时,许小冰愣住了。

“这房间里以前没有电脑。”半晌,她才慢慢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刚问完,立即便觉得自己问得多余——许小冰在这房间里住了一个月,这期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对于这第三个房间,她自然也曾经如我一般窥探过,我想起昨夜在咖啡馆内她对我说的话,话中提到那个邻居的男人曾经从门缝里查看,就像我刚才一样。

“这间房间我已经从门缝里查看过无数次了,”许小冰说,“几乎每天我都要查看两三次,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电脑。”她吸了一口气,走到门边,微微俯身,从门缝朝内看了一会,直起身来,点了点头:“没错,果然有台电脑。”

停了一小会,她又说:“还有电脑的包装纸盒,就在床底下,你看见了吗?”

我摇了摇头:“我没留意。”

“昨天我还看过这间房,房间里还没有电脑,”她望着我,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神色,“今天就有了。”

我瞪大眼睛望着她。

昨天我刚刚收到自己的电脑;昨天,在网上,我遇到了西出阳关;今天,也就是刚才,我们在网上遇到一个自称是我们室友的人,而紧接着,就在这第三间房里发现了一台新出现的电脑——这台电脑的包装纸盒甚至还没有扔掉……

这一切都分明有着某种联系,也许,我们真的有一个室友,只是我们一直看不见他(她)……这样的话已经无数次在我脑海里浮现,这两天来,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也想得太多,几乎已经有些厌烦了,然而无论我们多么厌烦,这个看不见的人,或者其他东西,却始终就在我们身边,无论多么厌烦,我们都必须去面对。

“没有办法了,事情越来越古怪了,”我说,“是不是这房子本身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许小冰道,“我问过房东,可是她不相信我说的话,因为我问了这种问题,她生气得差点把我赶出去,”她苦笑一下,“所以后来我就不敢问了。”

“还是得问他,”我说,“明天我们一起去问问他吧,我们两个人都这么说,他应该会比较相信吧?”

“但愿。”许小冰说。

经过这么一闹,我们都疲惫不堪,决定去好好睡上一觉。临睡前,我和许小冰商定,明天就去找房东,看看这所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留到明天解决吧!真的累了,尤其是我,在一个夜晚,对许小冰的话从不相信到亲身经历,其后又听说了许小冰的身世,一切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的脑子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这种混乱比恐惧更多地占据了我的脑海,让我昏昏欲睡。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局面都是非常被动的,那个看不见的东西的一切举动,我们似乎只能接受,丝毫不能反击,也许房东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我们都将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房东身上。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看不见的东西吗?会不会是有人在捣鬼?在入睡前的一霎那,这个问题出现在我脑海里,但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思考了,黑暗将我包围,在黑夜最浓的这段时光里,我一个梦也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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