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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节制的幽冥赌坊(5)

“昨儿安德肋大叫之后,我和夏冰、阿巴跑得最快,头一个发现钟楼上出了事,然后直奔楼上察探究竟。紧接着上来的是庄士顿神父,然后才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一个陆续出来。让我感觉奇怪的就是你们的这位行动不便的‘老大哥’,他只走在楼下,便吓得小便失禁,半途折回。可是,我们昨晚试过了,走到那个位置,根本就看不见楼上垂吊的死人头,怎么就吓成那样了?莫非前一晚已见过西满的尸体了,今早存心要演一场戏把自己脱离干净?无奈戏却演过了。其他几位也是,你们住在楼下,且是早就习惯了这个钟点起床的,怎么听到尖叫后,反而比我们还晚一些走出来?而且个个神情紧张多过好奇,难不成心里真的有鬼?刚刚我指雅格伯是凶手的时候,你们谁都没有好奇上来问一声‘为什么’,却把头埋得更低,像是知道他被冤枉了,又不好讲出来。你们都怎么了?西满死的那一晚,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说出来的,便有饼吃,不肯讲,我便去向庄士顿神父报告,让他把你们饿上几天几夜,每人再加几顿鞭子,看你们招不招!”

“想知道什么?我来招。”

礼拜堂的门发出“呀呀”的响动,越开越大的缝隙里飘入浓郁的花蜜香气,若望站在门口,粉红色皮肤与银发在风里飘扬,一双淡若兰花的双眸凝结成冰。

若望进来的时候,少年们像是见到了救星,又惊惧又高兴,安德肋将手里咬掉半块的葱油饼偷偷藏进袖子里。他们自动站成两排,让若望与杜春晓面对面站着。他细长的身体在寒酸的棉袍下透出尖刀一般的锐气,这是在庄士顿身上不曾见过的。若望像是瞬间长大,成了五十岁甚至更老的男子,阅尽沧桑,看透红尘,然而没有去点破它,斑白的嘴唇上反而涂了一层欣然接受的浅笑。

“如此说来,这位第一天就认我做娘的小哥儿,还知道不少事吗?”杜春晓笑得更开了,心里却在打鼓。因她早有些疑他,一个脑瓜子有些问题的孩子,居然没有简单的食欲,不是抵制力强,便是他不缺吃的。

“你刚刚讲的,分明也有说不通的地方。”若望自安德肋身边走过时,后者袖子里的饼掉到了脚边,“既然你讲这里所有人都早晓得西满死了,除了第一个早起来敲钟的安德肋,就不兴安德肋只是假装次日清晨上来发现尸体,再表演惊恐尖叫吗?”

“没错。”杜春晓神色也严肃起来,“所以你们在西满死的那一晚干了些什么?”

“你呢?你在西满死了之后的那一晚又干了什么?为什么墓地被挖得乱七八糟?埋玛弟亚的地方被彻底翻过,你们几个人踏过的雪地里全是泥印子,这又是干什么?我刚刚已带庄士顿神父去看过那里了,西满的尸体也在那儿找到了。莫不是你们杀了西满之后进行分尸,把头颅挂在钟楼上吓我们,然后又将尸体埋在墓地掩人耳目?”

若望反击的时候,雪白色眉尖一跳一跳的,煞是动人。

“荒唐!我们为什么要杀人?”夏冰到底忍不得,跳了出来。

“为什么?算一卦不就知道了?”若望笑了,露出几颗米黄色的牙。

他手中,有一副塔罗牌,鲜艳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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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望算塔罗牌,用的是极为古老的六芒星预测法,从前唯有最疯狂的吉卜赛女巫才会布下这召魔的阵形来算卦。他在上下两方各摆一张牌,左右各摆两张,正中间摆一张,设成六角星形牌阵后,抬头对杜春晓笑道:“希望一切都如你所愿。”

过去牌:正位的女祭司。

“恐怕这位杜小姐是一直装神弄鬼过来的,也不知唬了多少人。虽然冰雪聪明,无奈命运不济,到头来还是替他人作嫁衣,辗转沦落到这不毛之地来。”

现状牌:正位的国王,正位的魔术师。

“杜小姐虽来幽冥街只短短三日,大抵也该知道一文不名者在这里靠什么捞钱,一是到西街头的赌坊碰运气,二是为娼,三是卖孩子。你们连住旅馆的钱都没有,得窝在这儿,显然手头紧得可以,赌坊的运气应该也碰过了……”说到这里,若望瞟了扎肉一眼,接着道,“为娼,好似姿色也不太够,只能装神弄鬼唬唬人了。”

这一句将杜春晓说得无地自容。

“所以只有卖孩子了。”

若望边讲边揭开对应牌:正位的倒吊男。

“卖孩子,得挑那小的,容易带走的。于是你们暗中算计好了,先用菜包子引大家过来给你们‘验货’,你们挑中了西满,随后半夜用吃的东西把他骗出来,可惜西满剧烈反抗,你们一不小心把他弄死了。事后为了掩盖罪行,便按照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把他的死伪装成与玛弟亚一样,掏空眼球,扎上草绳,挂在钟楼上吓唬我们。何况,你又了解天主教门徒的故事,知道西满的结局是被砍头,所以做出如此残忍的举动。啧啧啧……”

他轻轻摇头,身后的少年也跟着露出凄楚的表情。夏冰发觉这位被顽症染成通体雪白的病人,竟具备控制他人意志的力量。

环境牌:正位的节制。

“杜小姐原本以为拿我们提早知道西满死亡的事情要挟,便可以再骗一个出来,却忘记了神父大人和天主对我们的庇佑。我相信您下一步便是要蛊惑大家替您去偷神父大人的钱,好助你们离开此地,对不对?”他说话滴水不漏,语气平和,像是预先演练过千百遍了。

态度牌:正位的力量。

“我始终相信撒旦的力量是有限的,它靠汲取人内心的贪欲才能存活。唯有耶稣的力量才是无限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赎罪的本能。所以……”若望刻意停顿了一秒,空气随之也凝固了一秒,“现在三位必须赎罪!”

话毕,其他九位少年突然高喊“赎罪”,声音尖细而响亮,此起彼伏,似要将杜春晓他们的耳膜震破。

“赎罪!”

“赎罪!”

“赎罪!”

“赎罪……”

他们慢慢向三人靠近,眼神虔诚而无辜,仿佛已忘记先前被饥饿缠身的痛苦,他们高抬两手,纷纷触摸“罪人”的头顶。杜春晓和夏冰不由往后退去,扎肉眼睛瞪得大大的,惊道:“这……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恐怕他们要咬咱们了,用食我血、啖我肉的方式替咱们向天主祈求宽恕。”

杜春晓一面往后躲,一面将夏冰推到前头挡驾。

“什么?!”扎肉只觉一阵刺痛,垂头竟发现禄茂抓起他的手背紧紧咬住,他下意识地挣扎,两排牙齿却透过纱布愈扣愈紧,于是他只能用力敲击禄茂的头顶,将他击开。随后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怎么也不信这些孩子瞬间变成了“食人妖怪”,然而看他们空洞愤怒的眼神,还是有些后怕,“赎罪”声钻进他的意志里,化作蜂鸟在脑中胡冲乱撞……

突然,钟声贯穿礼拜堂,少年们纷纷转头望向右侧那扇通天落地的彩色玻璃大窗,透过那里可隐约望见钟楼。谁在敲钟?若望对行动最灵活的阿耳斐抬了抬下巴,他即刻跑出去了,不消一刻又跑回来,眼神清亮,语气平和:“是神父。”

“嗯。”若望面上浮过一丝悲凉,对杜春晓道:“请你们马上离开教堂,否则还会有更多不幸。复仇的火种将在这里的每一位兄弟心中长大,怒焰将毁灭一切。不想被烧死,就快走。”

杜春晓沉吟片刻,抬头对夏冰道:“我们走吧。”

教堂大门推开时,那吊桥却并未降下,三人站在鸿沟前面面相觑。风中每一颗雪粒砸在紧绷的面孔上都是疼的,扎肉惊魂未定地捂住手背,道:“难不成……要把咱们丢沟里去?”

“未必。”杜春晓皱起眉头,从夏冰的篮子里拿出一个葱油饼来,边吃边道,“兴许是那孩子不想让咱们走。”

“那为什么要诬陷我们杀人?”夏冰见她吃得满嘴流油,竟也有些饿了。

“这孩子不见得是真把咱们当成杀人犯,只是用这种方式转移咱们的注意力,他们背地里也不知干了些什么不消停的事儿。”她虽是锁了眉的,却显得极高兴,仿佛捡到了什么宝物。

“姐姐,你手里那副牌,可有算错的时候?”扎肉忽然问道。

“有,时常蒙错。”

“蒙错了怎么办?圆得回来吗?”

“算对了,人家自然奉你为神,什么都讲了。算错了,他会自动告诉你哪里错了,你又多打听到几桩隐私,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正奇怪扎肉缘何问这样的话,却见阿耳斐走出来,细皮白肉的一张脸显得极无辜,刚刚意欲吮血啖肉的穷凶极恶像是一场空梦,他仍是金玉其外的妙人儿,骨架玲珑且灵秀逼人的田玉生,被庄士顿拎出来博取信徒同情的一张王牌。

田玉生姿态安静而匆忙,嘴里呼出的白气使得他略有了些仙姿,他只说:“吊桥的滑轮有些损坏,劳烦你们等一等,很快就好。”

“不急。”扎肉笑道,“你们若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咱们少不得还得打扰一夜。”

“那个女人呢?”阿耳斐抬眼胡乱扫了一下,表情又紧张起来。

“谁?”杜春晓明知故问。

“不会说话的那一位。”

没错,阿巴已不见踪影。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你也知道那女人有点儿……”扎肉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自己脑瓜子上绕了几圈。

阿耳斐嘴角突然浮起一丝冷笑,似是看穿了这其中的把戏,淡然道:“没关系,你们先走,那女人找到以后,我们会送她出来。”

话毕,只听得“吱呀”一声,门外吊桥随之落下,代替了一切坚决果断的送客仪式,三人只得悻悻然走出圣玛丽教堂。

去哪里?如何逃出幽冥街,逃出逊克县?这是三个人目前最心焦的难题。夏冰有些木然地问道:“如今要去哪里?还有阿巴又在哪里?”

“还不是为了咱们能逃命,暂时把阿巴安插在教堂里头,来个里应外合,把那些天杀的小祖宗一个个捆出来卖掉!”杜春晓语气凶巴巴的,灌了许多的怒气。

夏冰自然知道她的心思。纵横江湖十多年,她一把塔罗牌骗过太多人,如今被一个毛头少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她颜面尽失,确实窝火。这大抵亦是她肯心甘情愿离开圣玛丽教堂的原因,败将最怕待在伤心地,时不时触痛自己。然而天寒地冻,眼看快要入夜,捉襟见肘、无家可归的三个人,去哪里都是死路。想到这一层,他又有些怨她不够死皮赖脸。

“那……咱们今晚去哪里落脚?”扎肉很不识相地将他们心中的忧患挑明。

杜春晓瞪了他一眼,骂道:“去哪里我们暂且不知,怎么你一个整天靠卷东西走人为生的骗子,也不知吗?”

扎肉见杜春晓对他如此不屑,仿佛也动了气,红着脸道:“好!我自然知道该去哪里过夜,你们若是敢去,便跟着我走!”

话音落地,抬腿便走,也不管那两个人是否跟上,只他心里明白,他们也唯有跟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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